“這世上,身死心死最是容易。”一音揚手隨意地撥弄著弦琴,發出零散的音。
無商偏過頭,“我……根本無法做到像他那般……”悅藝,悅藝,那個隻要喜歡了就可以奮不顧身的少年公子。可是,她是無商,她做不到如他對自己那般對他——所以實在不值得,不值得他那麼用心。
一音弦音猝停,他愣愣地抬頭,似乎在回想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連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你可知——死亡——太卑微——”死亡,是一場盛大的付出,可是,卻也是最絕望卑微的,因為——知不知,人一旦死亡,情何以續——知不知,這死亡,有多自私,有多無奈?
無商一怔,呆呆看起那神色似又蒼老幾分的老人,這世上每個人總有自己的一段往事。一音惋惜地一歎:“接著。”他一喊便將手中的琴丟給無商,“這架琴予我無用,劍尋好主,琴覓知音,你——替他收著吧。”他拍拍手,仿佛一身輕鬆。
“前輩……”無商急急踏前想要叫喚住那已經踏步離去的老者,但老者還是離開了。
她細細撫摸琴身,想來自己也許久不曾撫琴了——遙望喬木,木質並非最好,但琴認知音,足以彌補質地之差。
“喀!”她反手將琴抱緊,垂眸斂了水光。
弦琴可知,知音已去?
狐狸是不再糾纏她了,她如今坐在這汴州城最大的客棧中,周圍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幾日過去了?
她仰仰頭,算著日子,五日……還是六日?
也許已經七日了。
她當真再沒有見著悅藝,也沒有聽聞任何那第一樂師的消息,客棧中多的是散播八卦的人,她偶爾會很仔細地分辨,可是……竟然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無商斟過小酒,她也是極少喝酒的,不喜歡那股子辛辣的味道,但是現在她才發現,原來那味道是可以彌補心中那不明所以的疼痛的,一日複一日,她並沒有刻意地要去打聽,也許他回了軟紅堂,也許……
有些暈,她甩甩頭,江湖上多的是腥風血雨計謀暗殺,人想要在這裏生存,首先要清醒的就是頭腦。
似乎發覺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對,她偏過頭,手剛擺上琴弦就被人壓住,來人“砰”的一掌打在桌上,桌子頓時四分五裂。
她一驚,神誌也清醒了五六分。
“你這個沒良心的瘋女人!”她隻來得及聽見這麼一句罵人的話,便被人揪了過去。
眯了眯眼,無商順手抱過弦琴,眼前的人終於有了個大概的樣子——是,公文謙?
他不知自己在哪裏,似乎有點冷,想伸手扯過衣袖卻發現根本動不了,頹然地——他不再掙紮,身體裏流動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血液,連身體都好像不是自己的,感覺不到疼痛。
身邊有些吵,他好像回到了重傷在客棧時的情景,模模糊糊地聽到了一句:你若是治不好他,我就殺了你——
是了,他又想起以前的事兒了,不自覺地想笑,可這想法一出現,全身猛地抽痛起來,明明不像是自己的身體,動彈不了分毫,怎麼真的痛起來竟是千萬倍地折磨人?這一疼痛,似是牽扯到了全身,開始有了感覺。他輕微地動了動,眼睛睜了開來,光線強烈得讓他不由眯小了眼,轉頭——
他看到了一張被驚嚇住的臉,她瞪著眼睛望著他,不知是驚喜還是害怕。
那是無商吧,他搖搖頭,眼睛閉了起來——無商,已經不會再出現了,嘲諷地一笑,自己怎麼出現幻覺了?
再次睜開眼,那清傲的女子果然不在床邊,倒是公文謙和一位老者擔心地望著他——果然,是自己的幻覺啊。
雖然知道,但心下還是失望淒楚了幾分,是了,自己主動離開了,就不該怪她,他從沒有責怪她。
“公子醒了?”老者顯然是大夫,連忙翻起被角替悅藝把脈。
“嗯……”他應了聲,虛弱得毫無語言,轉頭看向一臉難掩激動的公文謙,“你……救了我?”他微微喘了口氣。
“啊,是……是,啊,不是,不是……”他點點頭又擺擺手,公文謙十足十是個憋悶的小夥子,悅藝臉色蒼白對他緩緩一笑,雖是惆悵萬般無奈,也難掩往日風情,於是公文謙整個臉漲得通紅,話語斷斷續續:“我隻是把你帶回來……向大夫,才是救你的人呢,你、你……別說話……你內傷過重……還是,還是好好休息,向大夫會救你的。”他眼睛盯著悅藝,話語說得極是誠懇,那日他雖與鳴軒閣的師兄弟們一同離去,但總覺不妥才折回,暗自慶幸唏噓——幸好他折回,否則這狐狸公子死在山上也無人知曉——當今音律第一人,風情千古的悅藝公子,若就此離去——實是一大損失——他是惜才,也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