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杜姓的老人,送來的這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杜若圖”,幾乎打擊了寧綰朱的全部自信。
早先寧綰朱作畫的時候,特地用了木炭,先在作畫的木片上淡淡地畫了一層樣子,然後才燒熱了烙筆,一點一點地畫上去的。可是這杜老漢所做的“杜若圖”,全全無事先打稿的痕跡,可以說,那烙筆就是畫筆,烙出來的線條筆畫,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自如。而旁邊“山中人兮芳杜若”七個小字,就如寧綰朱所得的那支烙筆的筆身上的小字一樣,鋒是鋒,芒是芒。
寧綰朱幾乎可以想見,那杜老漢是怎樣運筆的,當然了,運的是在火上灼得火燙的烙筆。
直到看見了這幅“杜若圖”,寧綰朱才徹底服氣,同時也對當日那杜老漢說的“意在筆先”,有了一個大致的理解。
按照她原先的法子,就還是先把心中所想的畫出來,再烙上花紋,所以畫依然是尋常的畫,最多隻是一項烙花的工藝而已。然而這杜老漢送過來的這幅,才令她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烙畫——那烙筆便是筆,而木板木片便是紙,這才是真正高手匠人所能作的烙畫。
她想到這裏,再度仔細地看麵前的畫幅,隻見那杜若花的葉片、花朵上,所用的技法並不隻白描而已。除了那細細描繪的筆觸,竟然還有勾、勒、點、染、擦……等等畫技,層出不窮。寧綰朱越看越是心驚,她從沒有想過,簡簡單單的一支烙筆,竟然能描繪出這樣豐富多彩的圖樣。
可見她此前真的是坐井觀天了啊!
寧綰朱到了此時,才對那神秘的杜老漢口服心服。她急急忙忙地趕到莊子大門口,想去見一見來人,卻得知老人早已離開了。
然而經此一事,寧綰朱卻決定了,一定要尋到這位老人,向他拜師學藝。老人送來的這幅小小的“杜若圖”裏,展現了太多可能性,如果這些技法她都能一一掌握——
墨梅卻在旁邊嗤之以鼻,道:“小姐這麼推崇那個怪老人家的畫兒,我卻不這麼覺得。小姐的畫,我一見就難忘,哪怕過了這幾日,也能想起來。這老人家的畫兒,我看過了便看過了,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的啊!”
寧綰朱聽了一哂。她曉得自己筆下的畫作,或許形態與內容,能夠令觀者記得很牢,然而在她自己心中,畫過便是畫過了,留不下什麼印象。可是今日偏生杜老漢這副烙畫,卻讓她生出了無窮的興趣,似乎越看,可以琢磨的東西就越多。而看得久了,她便躍躍欲試,想要把今日觀畫所感悟到的技法,都親自試上一試。
可是寧家莊子這頭,卻有很多雜事,令她不能馬上靜下心來。
她從寧家帶出來的貼身丫鬟雁回,後來改名墨蘭的,去秋雨那裏聊了一回兒子天,打聽了一番消息,便帶著愁容過來回報:“小姐,咱們不會要在這莊子上過年了吧!”
寧綰朱不以為意,說:“在莊子上過年,有什麼打緊?”
墨蘭驚得幾乎要跳起來了,道:“小姐,您說什麼呢!這莊子怎麼能跟南陽城裏比,南陽城裏多熱鬧啊,那麼多好玩的物事……”
寧綰朱笑道:“可是咱們要是在南陽城裏,能自己到處走到處玩兒麼?”
墨蘭想想也是,歎了一口氣,道:“不能!”
“所以啊,沒準咱們在鄉下自己過年,還更好玩兒一些呢!”寧綰朱安慰墨蘭。
可是墨蘭還是很擔心,抬起頭來看看寧綰朱,說:“可是,小姐,您這麼長時間了,都沒有回過南陽,甚至都沒有在老爺與夫人麵前露過臉,這樣下去……行麼?”
寧綰朱明白墨蘭擔心什麼。她倒是有幾分欣慰,因為墨蘭這時候顯然已經將她自己的將來與她寧綰朱的命運聯係到了一塊兒。想到這裏,寧綰朱嘴角微微含笑,她低聲對墨蘭說:“我們現在還沒有力量,如今回去之後,隻能任人擺布。墨蘭,你想回去見那些不把你當回事的人麼?”
墨蘭身子一個激靈,似乎想起了兩人剛剛從南陽城中出來的那一晚,路上所遇的驚險。墨蘭馬上搖了搖頭,說:“那好,咱們就在這莊子上開開心心地過好日子,等……等有力量了,咱們再回去!”
寧綰朱微笑著點頭,接下來便低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心道:要想擁有自己的力量,眼下還別無它法,隻能靠自己啊!
她打定了主意,過幾日,一定要找個機會溜出莊子,去見一下那位杜老漢。
有人說,這日子一近了年尾,就越過越快。進了十一月,杜家村這裏的天氣就變得有些冷,早間起來,瓦上,地上的草上、落葉上,都打了霜。這一日,寧綰朱叫上了墨梅,這回她可不敢再叫上寧大勇兄妹兩個了,隻自己和墨梅兩人,混出莊子大門,一起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