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綰朱微微覺得有些尷尬,便隻說她家裏安排的,留她在這莊子上過年。“怎麼說,我都算個正經主子不是麼?”
曹月娥也是城中大戶人家出身,這大家庭裏麵的彎彎繞,她年紀雖小,卻是門清。這時候見到寧綰朱微微有些落寞的表情,曹月娥哪有不明白的。當下她便安慰寧綰朱,道:“姐姐莫急,我過了正月十五就要陪哥哥回來了,其實算起來也不過這十幾日……我們一回來,就來看你。”
寧綰朱鄭重謝過了曹月娥,她看著曹家兄妹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心裏微微地有點發酸。
可是,她在心酸什麼呢?
在這個莊子上,她的日子過得極為充實,要比在南陽城裏,一天到晚跟寧絡紫鬥氣,來得舒心多了。她隔三差五,就要去見一次杜老漢,得他指點畫技,受益無窮;在莊子裏,葉嬤嬤麵兒上雖然嚴肅,實則對她關愛體貼,細致入微。寧莊頭夫婦,雖然平日裏沒有什麼交集,可是給她捎帶些東西,傳個話什麼的,半點猶豫都沒有;更不用說整日混在自己身邊的寧大勇兄妹,和墨梅墨蘭等人了。
這些都是與她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都待她這樣好。然而自己的那些血親呢?父親寧裕,從來不曾有隻字片語,大約早已忘了,還有自己這麼個女兒吧。生母邵氏早亡,如果那邵姨娘沒有嫁與父親做妾,仔細算起來,邵姨娘還是自己的堂姨——可就是此人,卻將自己牢牢地困在這遠在山中的小村落裏。
而繼母晏氏——寧綰朱想到這裏,又深深歎了一口氣,她最弄不明白的就是繼母晏氏。好多事情,若是沒有繼母晏氏的首肯,邵姨娘與寧絡紫肯定是無法做到的。可是她們二人偏偏就做到了。所以,晏氏一定參與其中。可是晏氏為什麼要伸手幫邵姨娘與寧絡紫呢?自己一個小小女童,既沒有得罪過晏氏,對晏氏更是沒有任何威脅。晏氏這樣做,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不弄清楚這一點,隻怕她很難從這個“掉包”的局裏脫身。
這時候一陣冷風從寧綰朱的領口鑽了進來,寧綰朱打了一個寒噤,趕緊將衣領往上拽了拽,跟著便往燒了地龍的大屋裏走去。
沒過了幾日,便是除夕了。除夕這日,寧家莊子裏上上下下都聚在一起,好生吃了一頓年菜,到了晚間守歲的時候,熱騰騰的餃子從鍋裏端了出來,分送到每個人的手裏。寧莊頭帶著幾個小夥子莊丁在莊子門口放了幾掛一千響的爆竹,其餘的女眷孩子們,都擁在了一處空出來的穀場上,手裏提著燈籠,看著男人們在穀場上放著花炮,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
寧綰朱這時候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大毛鬥篷,葉嬤嬤憐惜地將風帽替她戴上。寧綰朱粉白的小臉被大紅色的衣衫一襯,仿佛可愛的瓷娃娃一般。村裏的女眷們見了,都嘖嘖稱讚寧家小姐好相貌。
然而寧綰朱臉上雖然掛著笑,但是心中卻總覺得有一點點苦澀蔓延開來。在這種時候,她越是在人群之中,便越是覺得孤單。
正在這時,寧綰朱突然覺得臉上有冰涼的一點一點,她仰起小臉,望向被那煙花映亮的夜空,竟驚奇地發現——下雪了。
雪花很小,一點點的,慢慢地下著。一時穀場上突然靜了下來,人們都與寧綰朱一樣,紛紛仰頭看天。寂靜的夜空之中,可以聽見雪片落地的沙沙聲。
雪越下越密,一會兒便成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從夜空之中落下來。杜家村的人群,這時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好兆頭,好兆頭啊!”
“是呀,瑞雪兆豐年,來年一定會有好年成的啊!”
隻有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戶人家,才明白一場恰到好處的冬雪,能給村子裏帶來什麼樣的好處。
寧永強見一村子的人都歡騰著,索性在穀場上大聲說:“大年夜降這麼大的瑞雪,我寧永強活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遇上過那!這麼好的兆頭,是今年寧家二小姐在咱們這兒過年,才給咱們村帶來的福分啊!”
杜家村的人一聽,都熱切地嚷嚷起來,“對,寧二小姐是咱們杜家村的福星!”
立即有幾個杜家村的年輕後生,搭起了人轎,請寧綰朱坐在轎子上,帶著她圍著杜家村的穀場繞了一圈。杜家村的百姓們,紛紛伸手過來,想握一握寧綰朱的小手,想“沾沾福分”。寧綰朱在杜家村村民們淳樸的笑臉麵前,幾乎受寵若驚,心中那一點點感傷,被這喜慶的氣氛一衝,終於散得無影無蹤了。杜家村樸實簡單的人們,似乎在給著她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