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裕背手立了一會兒,便忍不住轉到寧綰朱背後,看她在木片上塗塗改改。而寧綰朱筆下所畫的溫馨場景,則令寧裕的眼神越發地柔軟。
“好孩子,畫好了將這畫兒給爹爹收起來吧!絡紫的畫,爹爹想好生收著。”寧裕說。
寧綰朱便又抬頭瞥了寧裕一眼,眼神之間透著不滿。然而寧裕當然不知道,他其實叫錯了女兒的名字。見寧綰朱稍稍流露出不大開心的樣子,寧裕便哄著女兒,說:“為什麼在這木片上畫畫呢?難道這莊子裏沒有上好的宣紙?對了,爹之前正好從京裏帶了幾十刀澄心堂紙,正好給你畫畫用。”
寧綰朱的小腦袋便像撥浪鼓似地搖著。
“父親,這些隻是稿子,回頭我要用烙筆,細細地將這畫兒都畫成烙畫呢!”
寧裕聽了吃了一驚,要說女兒學會了南陽府這幾近失傳的烙畫神技,他原是萬萬不信地,可是對著女兒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不信的話他哪裏說得出口。然而寧綰朱看見他的眼神,父女連心,便知道他不信。寧綰朱隻笑笑說:“父親,這個挺難的,我才剛剛開始學,也不曉得什麼時候能畫成這麼大一幅烙畫呢!”
她轉了轉眼珠,拍手笑道:“我隻會烙最簡單的,正好有一件物事在莊子裏,我原是做來送給父親的生辰做賀禮的,正巧父親今日過來,我這就送給父親吧!”寧裕的生日在二月裏,他聽了女兒這麼說,也覺得頗為抱憾,連忙將寧綰朱抱了起來,笑道:“不急在這一時,爹帶你回莊子裏去。”
寧裕邁出幾步,一邊走一邊對懷裏的女兒說:“孩兒,你畫得著實好,爹沒想到你竟這樣有作畫的天賦,爹到現在,都還滿腦子裏都惦記著你的畫兒……”
寧綰朱倚在父親懷裏,聽著這番誇獎,心裏美滋滋的,卻聽寧裕往下說:“……爹爹接你回南陽去,給你尋最好的畫畫師傅,教你作畫,好不好?”
其實這時候寧綰朱完全沒有興致再跟什麼繪畫師傅學畫了,這段時間以來,她完全癡迷上了烙畫一途,每日裏抱著杜老漢送她的烙筆不離手。而且她很清楚地知道,寧裕這次回南陽不久,便又回到京中去,羈留京師,直到三四年之後,祖父病重逝世,父親才回到南陽服喪守製……
如今最安全的地方,莫過於這杜家村,隻要防住邵姨娘一個就行。若是回到南陽府裏,她都不曉得該防著誰才好。
想到這裏,寧綰朱便沒有接口。寧裕見女兒淡淡的,隻道這個庶女兒一直在莊子裏頭住著,隻怕對自己頗有怨意,因此決定去問一下邵姨娘,這寧二小姐在莊子上住這麼久,到底是個什麼狀況。想到這裏,寧裕不禁加快了腳步,卻不防寧綰朱將小腦袋輕輕地靠在他懷中,小胳膊繞著他的頸項。
寧裕心都快化了,手一伸,卻摸著寧綰朱的小手冰涼的。寧裕趕忙停下,將身上的大毛外裳脫了下來,將寧綰朱小小的身子裹了起來,就這樣抱回了寧家莊子裏去。
“二爺來了!”還沒有到莊子門口,莊丁已經往裏頭送信。早早候著的邵姨娘迎了出來。
迎出來的邵姨娘眼尖,一眼看見了寧裕懷中抱著的寧綰朱,她本是腳下生風的,這時幾乎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在地上。
寧綰朱同樣伏在寧裕懷中,一麵享受著父親身上的溫暖,一麵冷眼打量迎出來的邵姨娘。隻見這位姨娘略施脂粉,外頭披著一件素麵錦緞的觀音兜,裏頭,卻依然是那件半舊的丁香色妝花褙子。
寧綰朱轉過頭,伏在父親寧裕的頸窩裏,悄悄地對寧裕說了什麼,寧裕樂嗬嗬地道:“好,就依你,去書房便去書房。”
他回頭對邵姨娘招呼了一句,“沒什麼事兒,你自管忙你的去。”說著徑直抱著寧綰朱往書房那頭過去。
寧綰朱伏在寧裕肩上,偷偷地往後看邵姨娘臉上的陰晴不定,心中大樂,想:隻怕一會兒還有讓你喝一壺的。
到了書房裏,輪到寧裕望著寧綰朱平時常用的大大小小的烙筆發呆了。而寧綰朱卻從一隻紫檀色的匣子裏取出一隻湘妃竹的筆筒出來,遞給了寧裕。
寧裕仔細地看這隻筆筒,通體青黃色,表麵光潤堅硬,竟如青玉一般,這些都不必說了,隻見筆筒的筒身上用烙筆烙著一排小字,讀起來是“淡雲往來月疏疏”。
那行小字,端正方圓,雖然少了些靈動,可是卻非常端莊,像極了剛剛開始學書的孩子一筆一劃寫出來的。
“孩子,這是你親手烙製的?”寧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可是他剛剛已經見到了寧綰朱用來烙畫的工具,寧裕也有些見識,曉得這些都是用來在木器上烙畫用的器具,然而他隱隱地還是疑惑,眼前的這名小小庶女,年紀這樣小,這烙畫之技,卻又是書、又是畫、又要動火……這小小孩童,可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