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綰朱這才重又坐下來,抽出一片畫片,低頭繼續細細地畫著,還不時地抬頭起來看看眾人,似乎在取眼前的景色入畫。
寧絡紫這時候實在是按捺不住,悄悄繞到了寧綰朱的身後,探頭探腦地去看寧綰朱在畫什麼。看了一會兒,寧絡紫尖聲尖氣地說:“我當二妹妹在畫什麼,原來竟然是在畫晏家表哥——真是好不害臊!”
聽了這話,在場的眾人都將眉頭皺了起來。
寧綰朱頭也沒抬,心裏暗暗地道,我的好絡紫啊,你重生的日子比我久吧,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麼?她眼下還隻是個七歲上下的女童,而晏長生是一個她隻見過一麵的十餘歲少年,這樣年紀的孩子之間,互有好感或許可能,然而私有情弊,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
當然,寧絡紫最關鍵的失誤,是誤判了晏氏對此事的態度。
晏氏昨日在堂屋裏將大家夥兒一通好訓,說什麼名聲婦德之類,然而歸根到底,發作的是寧絡紫不經過她晏氏,擅自克扣給寧綰朱的東西這件事。晏氏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這一點晏氏自己也說得很清楚,並不是真的在指責寧綰朱與常世寧私相授受,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
然而晏長生是晏氏最鍾愛的侄子,若是將晏長生與寧家一個小小的庶女扯到一起,可以試想晏氏是什麼反應。
果然晏氏麵上多雲轉陰,卻忍住了還沒有發作。
“哈哈——”晏長生卻長聲笑著,出言為寧綰朱解圍,“二妹妹竟然有興致將我入畫,與姑母和表弟們畫做一處,這我可卻之不恭。”說著,大袖一揮,過來寧綰朱這邊,作勢要欣賞寧綰朱手中的畫。
寧綰朱得了晏長生的提醒,細聲細氣地對寧絡紫說:“我這畫都是底稿,回頭拚成大幅的,大家就都畫在一處。大姐姐,我可有做錯什麼麼?”
寧絡紫登時被一噎。
她又探頭看了看寧綰朱手中的畫,道:“不好,畫得一點都不像……”說著劈手便奪過那畫片,本來想一撕了之的,拿到手裏才發現是一爿薄薄的木片,撕之不去。寧絡紫隻好遠遠地朝草叢之中一扔。
寧綰朱這時候爬起身,一邊去草叢之中尋她的畫片,一邊嗚嗚咽咽地說:“大姐姐,若是一點也不像,那你剛才怎麼又一口就喝破,我畫的是晏家表哥呢?”
她這話說得含含糊糊的,聲調也不高,可是眾人都聽在耳中,都覺得頗有些道理。寧絡紫很明顯就是在針對寧綰朱,而且態度很是跋扈蠻橫。晏氏見了,很是不高興,遠遠地給金媽媽使了個眼色。
這時候,寧綰朱還沒有將她的畫片取回來,有個人卻占了先,搶在她前麵,手一探,將草叢之中的畫片取到手。
那人正是晏長生,他看著寧綰朱,嘴角似乎帶著一絲嘲笑。似乎在說,你不是說你是寧家的嫡長女麼?怎麼剛剛那聲“大姐姐”叫得這樣自然親熱?
他壓低了聲音,用別人聽不到的音量說:“我不喜歡表裏不一的人。”他雙目灼灼,饒有興味地看著寧綰朱。
寧綰朱一哂,連解釋的興趣都沒有。
晏長生舉起他手中的畫片,定睛細看,卻突然怔住了。
他手中的畫片上,用炭筆粗粗地描著一名少年的側影,雖然細節並不清楚,可是卻極傳神,晏長生一見便知道是他自己——隻見那少年立在一處山坡上,極目遠眺,望著眼前起伏的山巒。
晏長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看著這幅簡單的畫麵,竟然思緒萬千,胸中似乎湧動著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比對著畫中的“自己”,所麵對著的那份景致——
隻見伏牛山,峰巒疊嶂,氣象萬千,一道道山脈遠遠地延伸開去,似乎通向更大的世界。
一時間,那些古時聖賢所說過的話,都湧進了晏長生的心裏——大義、公理、天道……晏長生在這畫中,似乎看見了自己的未來,他應該去更闊大的天地之間投射自己的影子。
然而這山巒之中,又隱隱地蘊藏著驚風疾雨和不可知的風險,似乎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
思緒萬千之際,晏長生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看向眼前的小女孩,這些,竟是眼前這個身份不明的寧家小姑娘所想要在畫中所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