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綰朱下筆之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想起了一件前世裏的往事,足見晏長生的個性。
那是晏長生入了太學之後,西南某省曾經有一村婦,因家人欲為其立貞潔牌坊,而被活生生餓死。當時晏長生帶領全太學的學生,向朝中請願,上書懇請請朝廷廢除這等旌獎“貞婦”的方式與理由,若真查實有這等慘事,朝廷不僅不應賞,而且應該對那“節婦”的家人予以重罰,這樣才能免得天下婦人盡受那等虛偽的禮教荼毒。
當然了,那名村婦遠在西南,與晏長生一點關係都沒有。晏長生完全是出於義憤,才出麵引領太學生鬧事的。
從那件事情,可以看出晏長生是個正直的人,有著一顆古道熱腸的心。晏長生後來追隨父親寧裕,在朝中支持太子,也是遵循了儒家正統的王爵傳承原則,子承父業,而非兄終弟及。寧綰朱相信父親的為人,因此也願意相信晏長生——這一世,即便未來的事情充滿了變數,這位晏家表兄,也同樣願意站在父親、站在公理的這一邊。
寧綰朱將這些全盤想通之後,才下的筆,畫的雖是山景,卻也暗喻了晏長生的前程。她希望晏長生看了她所作的畫,能將眼界放遠,為他日後入京成就大事鋪路,同時也希望這位表兄,不要僅僅拘泥於少年得誌、一帆風順的坦途,而應能察覺人前無法察覺的風險。
可是這些情緒太過複雜了,寧綰朱隻是邊想邊畫,她並沒有多少把握,晏長生表兄能夠體會到多少。然而仔細地看著這晏長生的表情,寧綰朱稍稍鬆了一口氣——晏長生看上去極是震驚,捧著這小小的畫片,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眼神緊緊地凝聚在這爿小小的畫片上,似乎思緒萬千。
寧綰朱放下心來。時日還長,以後與這位表兄接觸的機會還很多。如果這位表兄日後真的能到父親身邊,時時提點與輔佐,那麼父親被那常世寧所蒙蔽的機會,總要小一些。她想到這裏,輕輕的籲了一口氣。
然而這時候那曹世鈞走了過來,也站在晏長生身邊,抬眼看晏長生手中的畫片,一見之下,也覺得目眩神搖,待那胸中激蕩之意過去之後,曹世鈞麵上顯出幾分既羨且妒的神色。
晏長生將手中的畫片還給了寧綰朱,口中稱謝道:“二妹妹畫得真是傳神……在下,實在不敢不拜服啊!”
曹世鈞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道:“我也很是期待寧家二小姐將這整幅的‘嬉春遊樂圖’畫出來,看上去每個人物,都畫得極是精彩那!”
寧綰朱朝曹世鈞笑笑,說:“曹公子且回過身去,我將您畫在我表兄身側!”說著又拿出炭筆來,在畫麵上塗塗畫畫。
曹世鈞努力忍住眼裏的笑意,轉過身子去。而晏長生則若有所思地看著這沉靜無比的小小女童,一筆一筆地認真畫著。她的鼻尖上,正滲出些薄薄的汗珠,但是這卻令寧綰朱的麵上肌膚,看上去像是幾乎是半透明的,如美玉一般透著柔和的光暈。
晏長生心中一動。
沒過多時,寧永強匆匆地從山下奔上來。他見到晏氏,先是跪下,恭恭敬敬地開腔,聲音裏帶著欣喜:“恭喜二夫人,南陽城裏送了信兒過來……”
晏氏身子前傾,高興地問寧永強:“什麼喜信兒?可是二爺他……”
寧綰朱也吃了一驚,但是算算日子,眼下不是春闈的日子啊!
寧永強聽晏氏會錯了意,趕緊說:“是三爺,是三爺在西北得了嘉獎,升了大官,聽說是從五品!”
從五品的軍銜,並不算太高,但是從五品的武官,對於世代文官出仕的寧家,實在可以算是殊榮了。南陽城中的世家,也沒有哪家子弟在軍中做到這樣的官職的。
晏氏才曉得自己會錯了意,雖然心裏略略有點失望,但是她作為家中主持中饋的主母,不得不打疊精神,問寧永強,說:“果然是一件大喜事。老太爺發話了沒,咱家在南陽城裏準備怎麼慶祝?”
寧永強聽了就有點犯傻,南陽城裏的老太爺,他這輩子也沒有見過幾麵,但是主母問起,他隻好說:“老太爺的意思,小人還不清楚。隻是聽說姑奶奶和姑爺得了信兒,也要回南陽省親了。所以小人揣測,老太爺與老太太大約是想要借此機會,好生操辦慶祝一回的。”
晏氏點頭,覺得寧永強的推斷頗有些道理,她就說:“如此,便又要勞煩寧莊頭了。即是得了這樣的喜信兒,我少不得帶了大家夥兒趕回南陽城裏去。”她抬眼看看身邊的兩名繼女,雙眉一軒,道:“這次我將二小姐也一並帶回南陽城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