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黑大漢的威懾之下,寧家上下不得不將所有人都召集起來,女眷和丫鬟、婆子們,都聚在內院的堂屋裏,男仆們都停留立在外麵的院子中。
這時寧綰朱聽見外院裏人聲鼎沸,隻見無數火把燈光浮動,心知這寧家外院,已經被這些侵占寧家村的人占據了。隻聽靴聲霍霍,幾個人從外院走了進來,站在院門口立定了腳步。
為首的一人,身材頎長,猿背蜂腰,身形十分優美,麵上彎著兩道濃黑的劍眉,一雙眸子流光溢彩,然而眼神卻甚是冷冽,但是他卻用一塊青布,將口鼻全部掩住了,竟叫人看不出他的相貌年紀。此人沒有穿著軍服,卻隻穿著一襲青袍,頭發用一柄青玉簪束在頂心。他一人立在前麵,其餘人都在他身後一步之處,人人都與那青衣人一樣,以青帕遮麵,而且手握刀柄,環繞侍立。寧綰朱不由得盯住了此人,心想,這就是剛才那個莽漢口中的“小公爺”吧。
果然這青衣人緩緩地開口:“路過貴寶地,夤夜相擾,實屬無奈。”
寧綰朱便不禁想,這人的聲音聽起來倒挺年輕,大周朝總共就封了那麼多國公,隻不曉得他是哪家國公府上的世子。寧綰朱正動念之際,青衣人繼續說道:“隻因我等身懷要務,另外有人受了些傷,需要診治。所以借貴寶地前院一用,明早就走。事出緊急,沒有事先相商,還請各位海涵。”
他說得文縐縐的,但是大概意思眾人都明白,聽了這番話,心中緊繃著的弦都開始放下來。
“還請貴莊主安排給我們的人送一些飯食,另外我們需要開水、燒酒、潔淨的棉布……”他一連說了好幾樣,說得雖然客氣,卻絲毫不留旁人置喙的餘地。
寧永強看了看寧綰朱的神色,見她微微闔上雙眼,便馬上吩咐下人按照那青衣人所說的去做。
青衣人眼中微微流露出一絲詫異,不由得正視寧綰朱。隻見她一介小小女童,穿著一件薑黃色的窄袖襦裙,外麵披了一件淡金比甲,膚光如雪的麵孔上那對秋水剪瞳正毫不猶豫地對上自己的眼神,眉宇之間顯得鎮定從容。青衣人的眉頭微微一皺,輕輕地哼了一聲,道:“還有……貴莊之中,有沒有懂得作畫之人?”
這句話問出口,寧家院裏靜靜地無人接口。
大家都知道寧綰朱能畫,可是寧綰朱是主家未出閣的小姐,既不能讓女兒家拋頭露麵,也不能讓主家以身犯險。因此寧家莊子裏從上至下,都選擇了沉默。
“不用太高超的畫技,隻要能描些紋樣便可,但是務求描得一模一樣。”那青衣人口中說著,眼神在一眾女眷麵上緩緩滑過。
“公子跟這些鄉野之民多說些什麼!”那鐵塔一般的黑大漢粗豪的聲音在屋裏響起,“照我說,一個個叫過來畫,不行便直接砍了,總能找到一個能行的。”
黑大漢這話說出來,寧家院兒裏的人們都是渾身一哆嗦——這些人果然來意不善,是上門行凶的。寧家內院堂屋裏的女眷之中,有些年紀大的,聽了這話,竟有驚叫一聲暈去的。
寧綰朱卻咬著嘴唇,看著麵前這個略有些遮遮掩掩的青衣人。這究竟是什麼人?帶了這些凶神惡煞的大漢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麼?求財?求糧?還是求人?
杜家村地處荒野,就算是再富庶,眼下剛剛過了一個荒年,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各家各戶日子都過得緊緊巴巴的,財也好、糧也罷,不是想求就能求到的。但如果是求財、或是求糧,她自信憑寧家莊子的實力,或可以勉強滿足一下對方的貪欲,自己這邊再出言恐嚇,想辦法拿捏對方,也許能夠將這一尊尊大神安然送走。可是,這些人前來莊上,萬一並不是為了貪欲呢?
那鐵塔般的黑大漢,似乎意猶未盡,還在說:“公子不用跟他們客氣,你帶著先生先走,老周帶兩個人守在這兒,有哪個敢泄露公子行蹤的,老子直接一斧砍翻了便是。”
這自稱“老周”的黑大漢,既然說到了“泄露”兩字,令寧家莊子上各人更是噤若寒蟬。眼下這些人夤夜而來,行事又隱蔽,想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貿貿然答應幫忙了,回頭被人殺了滅了口,那可如何是好。
突然杜老漢歎了一口氣,從院外站著的仆從之中出列,道:“老朽不才,能略畫一二,這位公子有何需要,老朽可以效勞。”
青衣人聽見了,慢慢地踱到杜老漢麵前,冷不丁問道:“老人家,你平日裏作畫,是用右手還是左手?”
“右手……”杜老漢有些猝不及防,話一出口,就知道說錯了,臉色突然變得刷白。在那青衣人淩厲的眼神之下,他想要再改口,已經來不及了,連忙又追加了一句:“前幾日受了些傷,養了幾日,應該好些了,雖然有些轉圜不便,但……”他說著,舉起右臂,揮動一下,但卻似乎覺得痛楚,眉頭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