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琮立在廳外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隻見寧綰朱強忍著收了淚,平了平氣,才轉身對燕老三說:“燕大叔,您忍著一些,我……我要動手了。”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道:“你的這番心願,我雖然不懂,但是這份情懷,我卻十分欽佩。因此,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大叔滿足……心願。”她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聲音還是免不了微微有些哽咽。
燕老三隔著麵上蒙的一層棉布,豪氣幹雲地道:“姑娘盡管動手……承蒙你不棄,竟然稱呼我一聲大叔……”燕老三後麵半句說得聲音低微,感激之情,卻溢於言表。
“我要畫的這個印記,其實甚為複雜……”寧綰朱一邊說著,隻聽“嗤”的一聲,一陣皮肉炙焦的味道傳了出來,寧綰朱的聲音隨即抖了抖,而燕老三卻哼都沒哼一聲,道:“姑娘請講,我聽著呢!”
“這個紋樣,相傳是一種上古神樹,也有人說是南海極深之處所產的一種紅珊瑚。”這個紋樣,寧綰朱在前世就曾見過,並得常世寧細細解說過來曆。“這個紋樣看似簡單隨意,其中卻頗為複雜,每一條枝椏之內,都是用不同紋路筆觸繪成。”
“說得不錯,”耿琮接口道,從廳外轉了進來,他暗暗點頭,沒想到這個小姑娘,剛剛那片刻功夫,就已經將紋樣觀察得細致入微。“這個紋樣,是當今漢王一手創建錦衣親衛的時候,所親自挑選的印記紋樣。本來隻作為皇家錦衣親衛的印鑒紋樣,後來,錦衣親衛得了聖上授意,可以司設詔獄,這等印記紋樣才出現在各種紋樣之上……”
果然與漢王有關,寧綰朱心道。
她本就打算接著談談說說,轉移燕老三的注意力,少些痛苦。既然耿琮進來,代替她侃侃而談,那她自然樂得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中的烙筆之上,饒是一個紋樣,卻花了她大半個時辰的辰光,才整個畫完。
寧綰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道:“小女子已經盡力,也能隻有這樣了。”
耿琮踏上一步,燕老三胸口那個血紅色烙製的印記紋樣,立刻明晃晃地出現在他眼前,與夏唯哲胸前的那個,圖案形狀一模一樣,然而卻好似總有什麼不一樣。
就在此刻,耿琮突然覺得眼前刺痛,似乎無法忍受,他不受控製地閉上雙眼,卻見那個烙印一直在自己眼前,揮之不去。耿琮使勁地搖了搖腦袋,再睜開眼,卻覺得心中莫名的一陣酸苦,裏麵混雜了許許多多無法言狀的情緒,一會兒是崇敬,一會兒是憐憫,一會兒又有些……膽怯。
耿琮心中一跳,忍不住看向寧綰朱,隻見她麵上雖然無悲無喜,眼中卻流露著一點慈悲與哀憫。寧綰朱靜靜地開口道:“耿小公爺,您看過之後,就趕緊請大夫過來給這位燕大叔上藥吧!這樣幾日之內,這位燕大叔傷口便可結痂,便與夏大人的傷處一模一樣了。”
“嗯,是……”耿琮一開口,才覺得自己因為心中震蕩,這會兒竟什麼都說不出來,頓了一會兒,才道:“已經敲過四更了,寧小姐,你需不需要休息一會兒?”
寧綰朱從懷裏取出一塊繡帕,將額上沁出細微的汗珠輕輕拭去。她搖了搖頭,對耿琮說:“我沒事,還撐得住。一會兒還有那麵上的黥印。”模仿麵上的黥刑的印記要比胸口那個烙印要容易得多了。然而寧綰朱卻堅持等大夫給燕老三上完藥之後,再蒙上燕老三的雙眼,給燕老三在麵上刺青。
耿琮見廳中自己沒有什麼可以幫得上手的,轉身出了大廳。早先他派出去在村中打探消息的士兵這時候尋到了他回報。
“寧家祖上是京中通政史,小公爺相請的那位小姑娘,是寧家二爺寧裕的庶女,行二,似乎不得父母的歡心,在莊子上已經住了兩三年了。但是寧家在這處小村裏的名聲甚好,寧二小姐待人謙和有禮,又時常扶危濟困。那傷了手的老漢,就是寧二小姐收留下來的寧家義仆。”
“哦?”耿琮聽了,眉頭輕輕地皺起來,“隻是一個小小的庶女?”如果是這樣,這個小姑娘那湛然的眼神,泰然自若的態度,悲天憫人的情懷……這些絕不像是那些畏畏縮縮的尋常庶女之流。
聽見回報的探子提到的寧綰朱平日裏的行事,令耿琮更加猶豫。
老周卻靠了過來,他也聽見了那探子的回報,湊到耿琮身邊,有些訕訕地說:“這個小姑娘,沒想到她還真得能畫……她若是一個尋常農戶之女也就罷了,可是偏偏是個官宦人家的孫女。小公爺,你、你不是心慈手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