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綰朱這時候起身,對墨梅墨菊點點頭,道:“你們且去門口守著。”待兩婢退下之後,寧綰朱便來到了窗前,“答”的一聲,輕輕將窗戶支開了一手寬,接著便低頭看看茶樓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她背著身子對著曹世鈞,淡淡地道:“曹大哥,你我自幼相識,你們兄妹二人對我的照顧,綰朱一向感激無已。隻是在這世上,太多的身不由己。你固然如此,我亦如是。”
曹世鈞猛地一下抬起頭,撐著桌麵站了起來,對寧綰朱說:“綰朱,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回南陽……”
“我們回南陽伏牛山裏住著去,男耕女織,過最簡單的日子——”一想到這裏,曹世鈞眼中陡然放出光芒,仿佛這一瞬之間便看到了希望。
南陽?伏牛山中的小田莊?寧綰朱一時回憶起小時候在南陽山中過的那些簡單日子,不禁眉眼彎彎,唇邊也噙了些笑意。可是她背對這曹世鈞,這些曹世鈞絲毫都見不到。
“曹公子,”寧綰朱已經變了稱呼,冷靜地對曹世鈞說,“您以往過的那些日子,都是有南陽曹家的家族蔭庇在背後。但是你若真的帶我離京,勢必便不會再見容於京曹和南陽曹家。付出如此代價之後,你覺得,有可能再過上那種男耕女織的簡單生活麼?”
“再想想,如果你我做出這等事情,令妹那頭會怎樣?有你這樣的兄長和我這樣的朋友,令妹的名聲便也會受損,你叫她將來托身何處呢?”寧綰朱一旦提及了曹月娥,曹世鈞便清醒了些。他與曹月娥的兄妹之情,分量未必便及不上他對寧綰朱的感情。
“那,綰朱,你便是打定主意要嫁與我那族兄了麼?”曹世鈞顫聲說,他幾乎有些不敢聽寧綰朱的回答,仿佛那張令他久難忘懷的櫻桃小口,將要宣告對他最殘忍的刑罰。
“不會,我不會嫁與你那位族兄的。”寧綰朱轉過身子,直視曹世鈞,斬釘截鐵地道,“就如我也不會嫁與你一般。”
寧綰朱說著這話的時候,平靜得就像是在說京中的天氣,或是這時節裏盛放的迎春花。可是她的雙眸卻異常光亮明媚,亮到曹世鈞竟有些不敢逼視,幾乎想將眼神躲開。“曹公子,請原諒我說這話,或許會傷害於你。可是將心比心,我曾受情傷所累,所以打定主意不會再嫁他人。曹公子此際可以為綰朱黯然傷神,想必是能夠體會到情之為何物,因此想來也不會再為難我。”
她已經將話說到了這份上,若是曹世鈞再堅持或是糾纏,兩人就怕要撕破臉了。
然而這時候曹世鈞卻雙腿一軟,慢慢地跌坐在椅上,雙手抱著頭,口中喃喃地道:“為情傷所累,一世情傷……綰朱啊,你若是真受過一世情傷,那我必不會再迫你……”
他似乎卻存了最後一絲希望,道:“隻是,綰朱嗬——我隻是想知道,若是你日後遇上真正令你心動之人,你是否還會如今日這般堅持,守身不嫁?”
寧綰朱聽到這裏,心中不是沒有觸動,她聽了這問話,便不由得遲疑了片刻。這一遲疑落在曹世鈞眼裏,曹世鈞便完全明白了,雖然他不願相信,也不願承認,但是他此刻終於確定,兩人之間,都隻是他一廂情願而已。
原來如此,曹世鈞欲再欺騙自己也不可得,心中最後一點希望也被掐滅了。
聽見曹世鈞口中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出最後幾個字,道:“也好,既是如此,這一世情傷,我便代你受著罷了。”
這句話入她耳中,寧綰朱心中忍不住大為震動——她曉得曹世鈞一直對她抱有好感,也是多方照顧,可是卻不曉得曹世鈞對她竟然一往情深,情深至斯。
然而寧綰朱卻不得不鐵石心腸起來,前世的苦難,令她打定了主意不想再嫁的,此刻她即使麵對曹世鈞的一番深情,她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為兩個人一起帶來更多的煩惱。更何況,她一直將曹世鈞當做兄長看待,更不想將這半個親人似的曹世鈞也拖入未來的泥潭之中。未來,有可能是化險為夷,也可能是萬劫不複。
“多謝曹大哥,”寧綰朱又將稱呼換了回來,“曹大哥在我心中,一直是最值得尊敬的兄長。小妹惟願曹大哥日後,平安喜樂,因此懇求曹大哥,以自身為重,切莫要做那些……傷害自身的事情。”
她說到這裏,立在曹世鈞身旁,一伸手,將被曹世鈞飲空了的茶盅滿上,然後她便退步出門,帶上墨梅與墨菊兩個小丫頭,悄然離開了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