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有姐何今宵(2 / 3)

照片中的女孩,她曾在公司見過一次,隻是當時並不知道她就是譚太太。

照片登出後的第五天,也就是元月九日,警察打電話來說發現一具女屍請他去辨認。

那一天,她永遠不會忘記。

放下電話的他,身子搖搖欲墜,平時挺拔健碩的人似在突然間變成了風一吹就能跑的紙片人。

不放心他,她開車送他去醫院的太平間。

那是一起車禍,車子翻下懸崖後爆炸,司機和乘客當場死亡,兩具屍體都焦黑難辨,從車上散落的行李以及行李中的證件,還有死者腕上的玉鐲,最終確認為何清歡所有。

那具屍體,她也看了,隻一眼,就忍不住彎身狂嘔。

而他,似不知道害怕,表情木木的,手指輕柔撫過焦黑的五官。

第一次,她看到一個男人流淚,無聲無息,卻那麼那麼令人心疼。

“歡歡,歡歡……”

他一遍遍念著,將頭埋在屍體頸側,嗚咽聲就像受傷的獸,那麼那麼痛。

是從那一刻,她恨起了何清歡。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一個那麼愛你的人承受這種永失我愛的痛苦!

在冰冷的太平間,他呆了很久,很久。

他說,歡歡怕冷,她一個人在這裏會害怕。

聽到這句話,連警察都忍不住歎息。

“譚先生,不想她一個人呆在這裏,就火化後早點帶她回家吧。”警察這樣哄他離開。

“不,歡歡會疼,不要火化。”他拒絕。

後來,何清歡被土葬。

葬禮時,她也去了。

元月十二日,寒風呼嘯,天空飄著細雪,冰冷的空氣吸進喉間都覺得刺疼。

她沒想到的是,同一天下葬的,除了何清歡,還有譚牧年的父母。

也是第一次,她見到譚牧年的兒子。

六歲的孩子,沒有哭也沒有鬧,像他父親一樣,筆挺僵立在墓前,除了眼珠偶爾動一下,其他一動也不動。

也許,痛到了極致,就是麻木。

以為他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沒想到第二天他就投入了工作。

從那以後,關於他的私事,他再也不提,就好像從來沒有喪妻喪父喪母,就好像生活仍和從前一樣。

三年了,她以為時間已衝淡一切,除了不會笑,他一切正常。

哪曉得,一切不過隻是表象。

如今不過是出現了一個長像肖似的羅錦素,他又像回到了三年前,一樣的不眠不休,一樣的抽煙無數,一樣的酗咖啡,一樣的沒有注意到她的為之心疼。

何清歡,我好嫉妒,有時候我真希望我能整容成你的樣子,哪怕是得到他對你千分之一的愛,我也願意。

這天,譚牧年終於在酒店大廳堵住了羅邇。

剛結束一場學術會議的羅邇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出電梯,譚牧年立刻迎上前。

原本一臉笑意的羅邇見到他,迅速繃起臉。

注意到他的變化,譚牧年相信,他肯定了解他不少事,否則他不會在第一次見麵時就能認出他還表現得如此不悅。

之前打了無數次電話預約都遭到拒絕,所以這一次,譚牧年早做好充分準備。

他沒有說話,隻是遞了個信封過去,而後轉身走人。

羅邇沉默地望了一眼他離去的身影,和眾人告別後上了私家車。

車子行駛十分鍾後,譚牧年接到了麵談電話。

半小時後,兩個人麵對麵坐在了一起。

一見麵,羅邇就將信封甩到譚牧年麵前。

“我不明白你給我這些是什麼意思!”老人的聲音裏隱含著怒氣。

“如果不明白,你就不會約我出來。”譚牧年很從容,似掌控了一切。

無聲地打量了一番老人,譚牧年又道:“也許是我冒昧了,我隻是將我調查我妻子所獲得的資料給羅老過目而已,沒想到羅老反應這麼大。”

聽到這句話,老人怒氣更甚,“你試探我!”

“沒錯。”譚牧年供認不諱,他直視著老人的眼睛,聲音徐緩:“一般來講,對於和自己沒有關係的事物,人大都不會感興趣,要麼置之不理,要麼拋到腦後。羅老則不同,資料中看來和你沒什麼關係的內容,似乎嚴重影響到了你。”

老人冷哼,好像對他的猜測感覺不可理喻。

“也許,羅老感興趣的隻是其中關於何今宵的部分。”無視老人的冷漠,譚牧年大膽地又做出另一個猜測。

老人矍鑠的雙眸嘲諷地瞪著他,冷笑,“沒想到你這麼願意成為我肚子裏的蛔蟲!”

譚牧年沒有即時回答,沉默地和老人對峙半晌,才悠悠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和羅老第一次見麵,我實在想不出之前在哪裏得罪了羅老,以至於羅老對我有如此深的成見和厭惡。”

老人又冷哼:“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

“可是,依據常理,必定有那麼幾個理由。也許我得罪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女兒,羅錦素,或者該稱呼她為,何今宵?”

說這話時,譚牧年表現得很篤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人,似怕錯過他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老人眼露譏誚,嘴角諷意更甚,隻見他緩緩起身,彈了彈衣角,“既然你這麼有本事,那就繼續調查下去好了,恕不奉陪。”

何清歡有個孿生姐姐,何今宵。

何今宵出生時隻有三斤多,由於先天發育不足,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醫院裏,五歲後被移至國外治療。

最初看到這段資料,譚牧年很難相信。

歡歡從來沒對他提過她還有個孿生姐姐。

但,資料中的一張照片說明了一切。

照片中的兩個小女孩兒,四五歲年紀,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不但五官一模一樣,就連笑容也分不出不同。

這個合照,他沒見過,但他見過單人照,歡歡穿著同樣的小裙子,紮著同樣的蝴蝶結,抱著同樣的洋娃娃,一個人坐在秋千上,歡樂地蕩來蕩去。

所以,歡歡確實有個孿生姐姐,隻是他不知道而已。

這個事實,像一把錘子,一下擊碎他關於“歡歡還活著”的幻想。如果羅錦素是何今宵,那麼,歡歡,就真的在三年前的車禍中喪生了。

人,是多麼需要安慰,又是多麼不願麵對現實。即使事實擺在眼前,他還是不願捅破幻想的肥皂泡,還是希望看到她。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歡歡,就像看到歡歡還活著。但,她,終究不是他的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