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如何留住你(1 / 3)

盡管之前已有了一夜纏綿做鋪墊,可是,三年的距離,或多或少還是讓他們之間產生了陌生與疏離。

羅錦素還是沒有辦法坦然麵對他,即使他沒有拷問,也絕口不提她犯下的“罪行”,可是,有時候溫柔要比粗暴更能懲罰人。

她猜不透他想做什麼,除了隨時懷著受死的心情等待裁決,她連逃都失了勇氣。這一次,除非她真的死掉,否則,她無處可逃,無論逃到哪裏,他定會找到她。一場假死,已付出那麼慘痛的代價,她哪裏還有勇氣再死一次。

牧年,牧年,如果將我扣在你身邊可以讓你好受些,那就,隨你。

整個回程,他都握著她的手。

一低頭,她就能看到他指間的婚戒。

鉑金指環,簡潔流暢,內裏應該刻有五個字:誰與共清歡。

曾經,也有一枚屬於她的指環,內裏同樣也刻有五個字:唯有譚牧年。

有無數次,他問:“戒指呢?”

她笑著打哈哈:“呃,那個,做事不方便,所以就摘了。”

“是因為戴著很束縛吧?”他一語道破。

“你怎麼知道?”既然知道,幹嗎還老逼人家戴。她噘嘴。

“即使是束縛,我也願時刻戴著。”他說得很淡然,她聽得卻臉紅。

這人,總有辦法將情話說得一本正經。

可最終,她還是摘下了婚戒。

睇到自己光潔的手指,她快速別開視線。

牧年,牧年,離開你,是我最不願做的事,摘下婚戒,對我來說,並不容易。因為知道它是束縛,所以才想要除去它還你自由。

飛機著陸後,一輛車載著錦生回家,另一輛車載著她和他,前往墓地。

元月九日,是他父母的忌日,曾經,也是她的忌日。

天空飄著小雪,是新年的第一場雪。

當車子駛上山路,雪花開始變大,凝結在車窗玻璃上,久久不化。

他的手很暖,可是,即使被他握著,她的指尖仍冰涼。

她沒有勇氣站在兩位老人的墓前。根據錦生所述,他們應該是在得知她的死訊後駕車前往機場的路上發生了車禍,那一天,路麵濕滑,也是小雪天。雖然她不是直接的殺人犯,可是,她難辭其咎。如果她沒有詐死,他們就不會在惡劣天氣出行,如果呆在家中,又豈會發生車禍?

她,是間接的劊子手。

用大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譚牧年徐聲開口:“那是一場意外。”

可是,卻是一場完全可以避免的意外。

咬著唇,羅錦素盯著水汽密布的車窗,極力抑製喉間的哽咽。

他該大聲斥罵她的任性胡為,而不是像這樣為她開脫。

譚牧年扣緊她的手,不再言語。

“牧年,這是命,一命還一命,我們欠何家的,終於還清。”

在那場車禍中,父親當場死亡,母親奄奄一息。臨終前,母親握著他的手如是說。

有些事,歡歡一直被蒙在鼓裏,也許他該告訴她全部實情才能解釋他為什麼曾對她冷落。隻是,有些事,越是因為瞞得太久,反而越是開不了口。

下了車,他撐著傘,將她護在胸前,往墓地行去。

他的父母,和她的父母,葬在一起。

三年間,為了藏匿行蹤,她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敢前來祭拜。

看著墓碑上四張老人微笑的臉,她的哽咽終於抑製不住。

跪在薄薄的積雪上,眼淚洶湧而下。

瞧瞧她都做了什麼?繞了一圈,她又回來,卻已人事全非。

在分開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裏,她不止一次後悔過。隨著閱曆的增長,她也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當年采取的方法是多麼不可取,如果換成現在,她會更成熟理智地處理兩人之間的問題。但,後悔又怎樣,從何清歡被宣告死亡那刻起,她就再也回不去。她創造了羅錦素,就隻好以羅錦素的身份活著,如此拋棄所有宛若新生,隻不過是因為——太想讓他快樂。可惜,良好的初衷,帶來的卻是事與願違的結果。他不但沒有因為她的放手獲得快樂,反而品嚐到她贈予的苦果。早知如此,她又何苦折騰?

悔恨,噬心蝕骨。

默默跪在她身側,譚牧年將她圈入懷中。

也許,他該多給她一點時間,也許,他不該逼著她前來。可是,潛意識裏,是那麼害怕她又離開,如果利用她的愧疚心可以讓她留下,他不願放過。

從墓地出來,下了山,車子載著他們駛向譚宅。

站在睽違已久的故居前,羅錦素怔怔地邁不動腳。

相鄰的兩幢別墅,左邊是譚家,右邊曾是何家。說是“曾”,是因為它後來被出售還債,但現在,一排籬笆將兩幢樓圈在了一起,儼然成了一家。

“我把它買回來了。”推開籬笆門,他拉她進去。

她的腳僵在地上,無法移動。

循著她的視線,他看到,小安,他們的兒子,站在落地窗前,淡漠向外注視。

自從目睹了爺爺奶奶的死亡,曾經活潑好動的小安,就變成了一個讓人走不進內心的小大人。每每被他用那種超脫世外般的眼神注視,譚牧年就感到深深的無力。這個孩子,就像是被上帝附了身,喜怒哀樂愛惡欲,七情俱滅。他將自己鎖在一個小王國,那裏自有天地,外人無法踏足。

羅錦素,被那樣的眼神,深深地刺激到。

曾經,她的小安,眼中似有兩盞燈,每每望向她時,燈會自動打開,眸中閃亮得仿佛暗夜裏最耀眼的星。她的小安,很愛笑,一笑起來嘴角會閃現兩個梨渦,可愛得令人忍不住摟著抱著怎麼親也親不夠。小安,她的小安,他出生的頭幾年,她幾乎將生命的全部重心都投到他身上。可是,似乎,她需要他,更甚過他需要她。他,並沒有她以為的那樣需要她這個媽媽。當初,她是這樣以為的。也是因為這個以為,她才能狠得下心,拋夫棄子離家出走。

她離開時,小安和小石頭差不多年紀。對小石頭好,就像是對小安的補償,是她對自己的慰藉。可是,有些,終究是補償不了。是她的詐死引來了那場車禍,也造成了小安的自閉,她,是罪魁禍首。這樣一個有罪的母親,怎麼能坦然站到孩子麵前?

她幾乎要把隱忍三年的眼淚在一天之內悉數流光。

譚牧年沒有再拉她,回轉身將胸膛借給她,陪她站在細雪紛飛的院裏,任她的眼淚在自己胸口由熱變冷再熱再冷。

歡歡,如果我一個人留不住你,那就讓我借爸媽的在天之靈,借小安,一起留住你。

生活,像是回到了她離家出走前的狀態。

她是牧年的妻子,小安的媽媽,譚家的女主人。

“媽媽出了車禍喪失了記憶,現在記憶恢複,終於找到回家的路。”

這是牧年對小安做的解釋。

小安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他沒有表情地掃她一眼,轉身坐到鋼琴前。

Kiss the rain。

他在彈奏這個曲子,神情專注,就好像是準備了好久,終於迎來了彙報演出。

羅錦素站在他身後,掩著嘴,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湧了出來。

她離家出走前,寄給他的新年禮物,就是這首曲子的CD。

“這三年,隻要坐在鋼琴前,小安就會反複彈這首曲子。”譚牧年說,“其他曲子,他就像忘了般,一個也不會彈。”

同樣的曲調,在室內一遍遍循環回放。

單薄的少年,執著地彈奏,不知疲倦,鋼琴前的背影,寂寥而孤獨。

心似被淩遲了般,痛得她彎下腰,蹲在地上,把臉埋進臂彎。

琴聲,緩緩地,在幾個尾音後,消失。

一隻小手,撫在她頸後,她慢慢抬起頭,淚眼朦朧中,隻見小安半彎著身子,輕輕朝她喚了一聲:“媽媽。”

這一聲“媽媽”,徹底粉碎羅錦素所有的顧慮和不安,她一把將小安摟進懷裏,緊緊地,再也不撒手。

小小少年,將頭偎進媽媽胸口,緩緩閉上眼。

譚牧年心裏一酸,蹲下身,將這世上最至親至愛的兩個人一起圈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