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擺了擺手。我還是坐著,靜靜注視他。他那樣的男人,不過一時的脾氣,火發了便好了。
我笑道:“趙顯,莫忘了上官先生給你的話。”
趙顯自覺失態,他連忙又跪下了。我知道他的心思,並不怪他。隻說:“你先回去吧。明日帝後行二禮,保駕之事,不可馬虎。”
我等他走後,吩咐惠童說:“趙顯累壞了,取幾道菜,並酒,人參,全賜給他。”
惠童點了點頭,立即就去辦。我想起趙顯的言行,頗為擔心。大將最忌諱“驕橫放肆”。趙顯現在雖說並不驕橫,但比以前要放肆了……不是好征兆。
晚風卷簾,太一跑進來,給我一片桑葉。
“家家,這是蠶寶寶吃的呢。明天我陪著父皇去耕田,你就要喂蠶了嗎?”
“是啊,我從來沒有喂過蠶,太一也沒有犁地過。爹爹就是為我們倆,才選煙花三月南巡的。太一,記著你是吳王。江南地的人民,都看著你呢。”
太一睫毛撲扇,臉色微紅:“我才在後麵,那趙將軍嗓門好大。”
“趙將軍嗓門大,因為山裏長大,因為他壓不住火。這不好,可我能原諒他。你……別跟爹爹提。小題大做,就更不好了。”
太一點頭。我拿過桑葉,放在手心,說:“咱們中國絲綢是最出名的。開了運河,南方絲綢就能跟著米,大量運到北方。你爹心眼大,要重開天山絲綢之路南北道,還要開泉州港運絲綢去遠國呢。絲綢昂貴華麗,老百姓穿不起,家家小時候也穿不起。……你喜歡絲綢嗎?”
太一笑了笑:“給別人,我喜歡。給自己,我不在乎。真好看的人,不打扮也好看。”
第二日,我早早就來到了行在前麵搭起的帷幕裏。
江南官員士族的母妻,在外麵立得密密麻麻。
羅夫人等在帷幕口,恭迎我入內。帷幕裏,謝夫人指揮著十來個侍女。
雪白的蠶,在藤的架子上蠕動。下麵有一大筐的桑葉,還帶著新摘葉上的露水。
按照既定的儀式,行香後。我取一些桑葉,在砧板切碎,而後放上藤架喂蠶就好了。
儀式隻是儀式。但儀式總有目的,今天是要宣揚農本,鼓勵絲織業,穩定江南人心。
我默默祝禱,眼光習慣性溜過周圍的麵孔。好像有個人臉色像蠶白一樣。
我提醒自己莊重,不要分心。放下香,我俯身到筐內選取桑葉。不知道為什麼,我聽到一種細微的聲響。聲音難以名狀,讓我聯想到暗夜裏罌粟花瓣的凋落。
我已把手插到了桑葉中。忽然,我的五指被什麼東西糾纏住了,涼滑濕潤。它在動。
我的腦海一片空白。我仿佛石頭般,一點不敢動。很久之前,我在掖庭有類似的記憶。
我脫口而出:“蛇。”原來,桑葉裏藏著一條蛇。女人們一片尖叫。
我告誡自己別動,深吸一口氣,我還活著。它方才沒有咬死我,是我的幸運。現在我若再動,蛇一定攻擊我。腦後,羅夫人喝斥道:“鎮靜。”
謝夫人在我麵前,她雙腿不斷哆嗦:“皇後……。”
圓荷跪下,掐著自己的臉。
我閉了眼睛,手指逐漸麻痹。這是蓄意的謀殺,定是一條不大的毒蛇。蛇在女人柔暖膚上似乎感到舒坦。如綠絨般的桑葉逐漸移開,金環狀的鱗片若隱若現。我惡心而難受,似有無數的蛆順著我的咽喉爬行,讓我汗毛倒豎。有人嚇哭了。謝夫人癱坐在地上。
我低聲說了一句:“我還沒有死。”
帳篷裏丟根針都聽得見,帷幕外的女人們,還在春光麗日裏麵竊竊私語。
蛇。我對於蛇,知道不多。可我隻能自己救自己。在西川遊曆時,聽人說山中有蛇……
我嗓音都變了,隻聽自己的聲音:“羅夫人,守著帷幕。謝夫人,你令衛士們迅速去取些鮮竹子來。圓荷,皇後車駕裏的藥箱子,找找紅瓶子的雄黃。把先生給我的白玉瓶子拿來,解毒的丸子,隻有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