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我捏捏手絹。
謝如雅猛抬頭:“皇上,此事乃衝著皇子來的,絕非偶然。臣萬死,再請皇上速查徹查,以絕奸人之謀。此馬乃趙王坐騎,養馬的是趙府家奴。若無罪,又為何急於自殺?”
杜昭維冷靜的說:“謝尚書,事態尚模糊。我等不應危言聳聽,動搖東宮。一切聽皇上的聖意。”
謝如雅還要說話,崔僧固打斷女婿:“謝如雅狂妄。皇上乃有道明君,乃是你黃口小兒能臧否?退下。”他率先叩首:“皇上,臣等告退。”
我進入簾內,把那塊手帕交給天寰,他對光線看了,道:“此草給獸吃了能導致幻覺。給人吃了能致人癲狂。有人下藥無疑……。我現在不是大動的時候。”
我們到殿內。天寰捏起上官的手。圓荷跪著遞來一張青色紙:“皇後……”
這是上官早晨放在衣服裏的。上麵寫了三個楷字“元浩晴”。
誰是元浩晴?我糊塗了。天寰長歎,道:“不是你讓他給孩子取名字嗎?”
浩晴,浩晴。浩生之德,天道浩蕩。我終於明白:上官的理想,便是一片晴天下的天下。
天寰把臉靠近上官,眸子裏淚光瑩然,他低沉說:“鳳兮鳳兮,聽你的,孩子就叫浩晴。你隻想要出山十年,是我們沒有放你走。我知你這次去江南,就選了一個隱遁的佳地。但為了浩晴,你回來了。我當初勸元石先生收你為徒弟,既是為了讓你當‘士’,也為了讓你被我所用。十年來,你一次次襄讚謀劃,一次次的分憂解難。你從我這裏,除了讓你為‘士’飛翔,就一無所取,別無所求。我不是不知道你借酒消愁,不是不知道你長夜難眠,不是不知道你對我有所失望……”
上官絕美的臉龐微動,似乎不勝痛楚。
我的肚子陣陣抽痛,彎下了腰。
天寰繼續說:“最初在青城山,就是你救了夏初。你為了保住她的性命,你居然用自己的鮮血熬成藥丸送給她吃……。”
產後的往事,在我的腦海飛過。……我恍然大悟。
我“啊”了一聲。天寰轉身抱緊我。胎兒就要出來了……我……天寰。
這一天發生太多,我不能再熬了。
元月三日淩晨,我從分娩的疲憊裏清醒過來,太一抱著個胎兒給我瞧:“家家,是個弟弟。”
羅夫人道:“相麵的說皇後宜男,果然再生皇子。小皇子雖早產,但個頭不小。”她在我耳邊說:“皇後,小皇子的手腳齊全,相貌和皇上嬰兒時一模一樣。”
我稍微抬頭,紅臉的小浩晴,實在像他父親。太一親吻著弟弟的小手,又親親他鼻子。
嬰孩小嘴一動,大哭起來。哭聲之響亮,前所未聞。好像責怪父皇無暇顧及他。
天寰捏著上官的手,陪伴他三天三夜,我不知道他還對他說了什麼,但他留住了上官。
皇太弟元君宙,從那天起就稱病不出,把自己封閉在王府之內。而皇帝派長孫乾老將軍的次子長孫平,到洛陽去代管軍政。阿宙的長史沈謐,無論在長安還是洛陽,突然失去蹤影。
春水漲起的時候,天寰和我,陪著康複中的上官去踏青。
上官蘇醒後,對我們總是微微的笑。他很少說話,也從不提過去的事情。
白鹿原上,孤煙渺渺,遠樹芊芊。竹椅上的青鳳先生,安詳聞著春的氣息。
他似明澈物外,又似神思澡雪。他背後的天寰,玄色布衫,宛如水鏡。
好像一切又回到相逢的起點,但到底不同。蒼穹裏,鳳與大鵬,已結伴過雲。
一駕馬車,侯在夕陽裏,孫照對上官抱拳。上官沒有看我,隻望了天寰一眼。
“朋友之相處,難免一散。與其讓我為帝,正式和你分別,不如像現在這樣,我為東方,你是上官,我們隨意在旅途風景裏告別。你在江南的隱遁地,我不會跟任何一個人說。我們之前能一起俯仰在宇宙之中,相從在天地之間,我們就該滿足了。今後無論再發生什麼事,你隻是林中的青鳳,再不要墜入廟堂戰場。鳳兮鳳兮,我絕不要再見你。”
天寰把他抱上馬車,說話時始終注視他的眼睛,上官沉默,但同樣凝視他。
我對上官一拜:“先生,你所托付的,我都記住了。軼,請珍重。”
上官的眼裏,清淚盈盈,他笑了:“師兄,夏初,上官軼就此永別。”
他放下車簾。他曾為人生,曾為人死,總該有閑山一片,安度餘生。
天寰的人影蕭索,他眼中水光,映著夕陽。許久,他才緩緩抬手,笑了聲,叩了叩車轍。
孫照揚鞭,馬車疾馳而去。先生終於走了。鳳歸塵世之外。
青山在萬景之外,落日照五陵之西。
其實,何止朋友同僚?父母骨肉,情人愛侶的相處,都像是結伴走人間的一段旅途。總會有離別的時刻,也不該強求長短。
臨別能一笑,緣分已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