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眸子亮如明星,他抬起頭,從每個人的臉上滑過,他把每個人的名字和官名都重複了一遍,而後莊重的說:“諸位既乃朝廷重臣,兼東宮官員,乃孤之師友。望同心協力,共保朝綱。孤念一人,記一人。有生之年,此份不忘。”
官員們被他真誠目光所動,無不感動。太一回到座位上,照例處理日常事務。
我沒有再插過一句話,他沒有回頭看我一次。這是我們母子的約定。
朝會結束,太一由師傅崔僧固陪同,前往各官署視察。按照我吩咐,老朱和八名侍衛必須保護太子,做到形影不離。太一臉上的祥和,因為他溫睦的笑容加深了。他離我遠時,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我十二歲的兒子。
我單獨召見了長孫老將軍。老將軍大約徹夜未眠,但他方才在朝堂未發一言。
“國公侄子在洛陽軍,自然最知道現在的情況。隱瞞得了眾人,如何隱瞞國公?皇上還不願下旨對亂軍顯誅的原因,國公知否?”
長孫乾長跪在我麵前:“皇後,臣知道。但洛陽亂軍,來者不善。皇上龍體違和,他們就這樣,是不是為了擁戴趙王繼位?皇上雖愛念趙王,若趙王興兵作亂,臣請皇上大義滅親。皇上雖憐惜老臣家,但老臣既然在漠北送上一個兒子,此刻何會再吝惜又一個兒子?不過,洛陽那幾萬軍,是趙王親兵,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若無人煽動欺騙,不會做出此等大事。請皇後明察。長安現在為老臣和白孝延將軍共守,老臣五萬,白將軍五萬,還有禦林軍三萬,直接由皇上掌握。長安附近,還有兩大營軍,共十萬兵馬……。四路人馬,都由皇上所選拔信賴的人為首。但老臣有句話提醒:隻要有一路秘密接應叛軍,則天下之局迷亂矣。”
我朝他深深一拜:“國公,皇上深知你的忠誠,之所以方才東宮名單上沒有你,不是因為將軍年老,而是想讓將軍擔當大任,卻不受注意。請你為孺子牛,以兵權竭力保護太子宮。這是皇上給您的旨意。您隻可看一遍,然後還我。到時你的一臂之力,不可或缺。”
長孫青少年起,就是厚重寡言之人。對他保守秘密,我有充分的信心。送走長孫,謝如雅求見。我將他宣到書房,他與我對視,就明了局勢。他勸說我:“姐姐,元君宙反跡顯漏。你不可再念昔日,姑息寬免。武將我不能管。但我和嶽父都絕對忠於太子,我們能控製大部分文官。現除了杜昭維所領的京兆府和吏部,其餘中央和地方之官,兵器糧草金錢各庫,都控在我們手中。姐姐有沒有注意,今日杜昭維以妻子難產為由,並未上朝。別忘了,他妻子乃元君宙胞妹,他又是從太尉府長史起步的。要是他曖昧不明,應當機立斷,解除他的職務。”
杜昭維三十多歲就到了這個官位上,宰相指日可待,他沒有理由參與叛亂。謝如雅目前的威信,並不如北朝大族出身,聯姻帝室的杜昭維。今日淩晨,皇帝令禦林軍看管五王,七王府第。連新近開府的六王子元如意也被下令不得出府,不得接見賓客。
杜昭維作為京兆府尹,一定察覺。這樣關頭,他隻能自動避嫌,以示清白。我沉思至此說:“你嶽父為百官之首,你與杜昭維鼎足為臣。若解除他的職務,京兆府吏部群龍無首,會人心惶惶。我自有計較。你替我密切注意百官動向,你本可隨意見我。但這樣時刻,你頻頻見我,反引人懷疑。可讓崔惜寧不時入宮,將你的報告傳遞給我。”
如雅凝視我:“姐姐?”
“我不要緊。如雅……你我都好自為之。”
書房外,惠童神色淒楚。我把他叫到樹下:“惠童,你是皇上老友之子。宦官是不能幹預朝政的,他隻能將你放在我身邊侍奉。你跟我十多年了,然而內外潮起,我擔心你在新舊主子之間為難。今夜你就去長樂宮吧。沒有我的召喚,不要再回來。”
“皇後,皇上要殺五殿下了麼?殿下已交出儲位。重新來奪,理由何在?洛陽的軍變,興許隻是沈謐之流所為?”沈謐像是幕後的推手。可是,阿宙是自己離開皇陵的,他百口莫辯。
我苦笑:“惠童。皇上何嚐會枉殺弟弟?你此刻動身,莫要遲疑!”
暮雲凝碧。跪在床前已半日的子翼先生,退出簾幕。
我俯身去看天寰,他並不像從前重病時的樣子,隻是顯得疲倦至極。
子翼先生對我低聲:“皇後……老朽無能。天將巨變,宜早作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