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1 / 3)

一個身穿黑色和服,跺著木屐的男子靜靜立在她身後兩米處,站了多久,她竟不知道。

輕輕踏出步子,沉悶空洞的叩聲響起,無形的壓迫感使她的毛孔微啟,她動不了,似乎手足上纏著無形的線,線頭就掌握在他的指尖。

和服男子在長桌一端坐定,靜下來的空氣充滿了不安躁動的征兆。

“叮”的一聲,花時雨撇下刀叉,起身就走。

“回來。”

這兩個字仿佛有什麼魔力,聲音難以形容,好像是靜夜中的簫音,懶散孤寂夾著風的嗚咽。

“是。”眼中失去怡然,花時雨僵硬地坐回桌邊。

夏溫藍鼓足勇氣,瞟了那男子一眼。

男子的年齡她竟然難以界定,一張線條分明而優美的典型東方麵孔,鼻線卻挺秀如羅馬神癨,一雙再熟悉不過的黑瞳,可裏麵盛載的不是笑意,是深不見底的冷傲、譏嘲、憂鬱和絕望。

沒錯,是清楚的絕望,她相信自己的判斷。

“你以為雨願意對著你那張臉?”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葉可淇,像隻刺蝟,不,刺蝟比他還溫柔一點。

“就算不願意又怎樣?”深沉的話音不帶情緒,“你們三個永遠都是屬於我的。”

“你就是他們的貴賓?”和服男子轉而向夏溫藍。

夏溫藍發現麵對那雙好眼熟的眸子竟然連出聲都很困難,隻能艱澀地點頭。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我是風矢。”傲慢譏誚的眼神,“但我的本名是,葉淨秋。”

又是葉?“你是他們兩個的哥哥?”終於能開口了……

葉淨秋一笑,帶著陰森的嘲諷,“小女孩,你這麼看輕我啊。”他的笑讓她起雞皮疙瘩,想不出那種漂亮的黑眸染上陰暗會這麼可怕,葉可淇昨天的眼神也隻是說冷,她難以想像他那樣陰暗會怎樣。

“事實上我是他們三個的父親。”

父親!

“你媽咪不是說你父親已經不在了嗎?”顧不上恨,她向葉可淇求證,“還有,另一個是誰?”

冷笑,“這個人隻是給我們的生命而已,算是父親嗎?”

原來姬宮舞名跟她玩了個文字遊戲,可葉淨秋太年輕,和清純的姬宮舞名一樣,哪裏像父母!

眼中陰暗加深,“另一個問題我來回答你。”他轉過桌角,長指肆意撫亂花時雨的短發,“你應該也認識我女兒了吧,我真為她驕傲,她手下聲色場所出色的業務讓許多享受過的各國政要富商很買風盟的賬,她還很會照顧兩個弟弟。”

花時雨倔強地甩過頭去,葉淨秋毫不憐惜地硬扳過她的臉,在瑩白的頰上留下紅印。

夏溫藍突然間好想回家,有爸爸媽媽的家。

“住手吧,風矢。”後兩個字咬得格外重。讓她驚訝的是,說話的人,竟然是鄒盈風。她真的是以前那個柔婉又畏縮的鄒盈風嗎?

葉淨秋無趣地放開手,坐回椅上。

“既然你來了,”葉可淇突然打破沉默,“我有一事要告訴你。”他把夏溫藍攬入懷中,在她掙開前又鬆開手,“我要和她談戀愛。至於你定下的27歲結婚計劃和對象,我永遠不同意。”

葉淨秋盯住他,眸色深黝。

他發怒了,夏溫藍知道。葉可淇也是這樣,快樂可以形於色,怒氣卻相當內斂。然而他剛才的話什麼意思?

“你沒權利。”葉淨秋又笑了,“你的一生我會替你掌握。你該明白我是為你好。我是你的親生父親,絕對會比別人懂得怎樣對你更好。”

葉可淇的目光充滿憐憫,“你的確很好,尤其是在欺騙了自己、放棄了愛情之後……”

“閉嘴!”表情終於變了一下,“愛情?值多少錢?這種虛幻的東西能給你什麼?男人可以為事業而死,絕不能為愛情而活!”

“你太過分了!”夏溫藍突然忍受不住這種該死的壓抑了。“你懂什麼!他的選擇是他自己的,你才不是什麼好爸爸,你有什麼資格管他!”

葉淨秋眯起眼,目光如刀。

“被愛衝昏頭的小丫頭,還輪不到你說話。”

“誰被愛衝昏頭了!你才不愛他!我隻是同情他們,他們的爸爸竟是個剛愎自用、利欲熏心、滅絕人性的家夥!對你來說兒女隻是棋子吧?虧你還有臉說是為他們好!”

葉淨秋目光冷冽,“用不著同情他們,先同情一下你自己吧。”

他話音剛落,槍聲驟響,白影閃過。

全世界靜止三秒鍾,所有人腦中一片空白。熟悉的清雅發香,很舒服,好像世界重新恢複了寧靜和快樂一樣,回到……人間了嗎?

睜眼,看到葉可淇燦爛得刺眼的笑,“我知道我曾經做錯了許多事……”

他用食指抵住她微啟的唇,“聽我說,別開口……我對你說抱歉,但是你打我罵我都OK,就是不能不要我……因為我愛你。記住了嗎?”

夏溫藍傻傻地點頭,有小小的喜悅在蔓延。

他眼神舒緩,“那就好。”涼涼的滑順發絲偷襲了她敏感的頸側,漸輕的呼吸縈繞在她肩窩,她淚水湧出,卻不是因為那記憶中熟悉的親昵。

他的睫毛好細。他像個小孩子。中看不中用的家夥,擦破一點皮就了不得地暈了。嘖,難道要她效法王子吻醒公主嗎?沒那麼便宜的事,不過他會為她擋槍……算了,王子就大人大量,既然公主已經知錯了。就在王子準備賞給沉睡的公主一個吻時,公主睫毛微顫,睜開異常清亮的雙眼,“我就這麼掛了?!”他怔忡地望著突然間跳上床巴嘰巴嘰親得他怪疼的女孩,嚇住了,“天使會這麼熱情?”

一隻粉拳轟上他的左頰,“看清楚一點!”

金星散盡後他終於找回焦距,“小碧?”叫順嘴了,一時還改不回來。

“我是天使長,朱迦勤。”

“不對!你是一隻小妖精。”他支起身。

“躺下!”她像護士一樣嚴厲,“不乖就給你打屁股針。”

乖乖躺好,抓過她看上去生機勃勃的辮子。

“你……為什麼替我擋槍。”奪回辮子,她不敢直視他。

“沒有為什麼。”她的辮子又被搶回,“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他期盼地望著她。

“除非你告訴我一切事情。”

“你抱著我我才會講。”

夏溫藍瞪著他,“好。”

他自作主張地把頭枕在她柔軟的腿上,小貓一樣舒服地眯起眼,“其實沒太複雜啦,我討厭的爸爸出身DPL,一個黑道世家,因為不是長子無法繼承爺爺的位子,他就把主意打到了風盟的盟主,風家三小姐風入衣頭上。風家,如你所聞,是個女權當道的家族,風家的小姐可以嫁人,生了女孩姓風,男孩留給男方。實話說,男人對她們隻是工具罷了。但風入衣真的很愛我父親,不惜把風盟大權交給他,還給女兒起名風念秋,也就是雨。但雨因為恨我父親,不承認這個名字。”

“為什麼……恨他?”

“因為我父親是母親自殺的原因。”

輕輕把她的手指放入懷中,她的手指像花瓣,一直都是,“我父親不愛她,她滿以為自己可以做個相夫教子的幸福小女人,但因為那時大權已完全落入我父親手中,他再也懶得應付她。不久,我父親就有了情婦,那時雨才三歲。終於有一晚,風入衣從我住的塔樓上跳了下去。”

“那你還……”這家夥是膽大還是有怪癖?

他神秘地一笑,“她生前很溫柔,死後也是個隻會飄來飄去唉聲歎氣的鬼。喔,我還沒說,那個情人生了瓔,其實我父親倒沒閑心找樂子,他隻是不想把風盟交給雨而已,因為她是風家人。因此他急需一個男孩來繼承衣缽。他和一個西意混血的美女簽了合同,那美女假稱是他的情人,不過生了孩子後就一走了之,留下才兩個月的瓔。其實瓔才是最可憐的,雨雖失去母親可畢竟是風家的小姐,會受到很好的待遇;我會荷包鼓鼓浪跡天涯,可他什麼都沒有。父親不關心他,他隻要活著就行了,我一出生,他甚至變成了多餘的,連棋子都不是了。我媽咪和我父親的關係夠戲劇化的。我媽咪當時才15歲,瞞著家人偷偷涉足演藝圈。她和去日本抓叛徒的父親相戀……那時我父親已經30歲了。挺那個的……”

“你哥哥姐姐沒有恨你?”

“沒有。”他出神,“自從我7歲回來,13歲又去了日本,6年裏他們一直對我很好。”

“那——”夏溫藍突然狠狠地捏他的臉,“為什麼昨天你態度那麼差?我還真以為你來臥底呢。”

他咧咧嘴,“因為我父親要我和指定的人選7年後結婚,如果我不和你做出了斷,他會殺了你的……”

“所以你假裝始亂終棄的花花公子,要我對你死心?”

“別別別……別捏啦!我真的不能……自私地讓你受牽連嘛!”真過分,他有傷在身耶。

“那你要跟誰結婚?”風盟正統繼承人是花時雨,葉淨秋不會這麼喪心病狂吧。

“風家的少主,鄒盈風。”

什麼?!風家……

“你也許知道風盟是風家旗下的組織,我父親得到區區一個風盟怎麼會滿足。其實風家也清楚,他確實有管理風盟的能力,風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如果他敢妄為,風家完全可以下十字追殺令——就是四名殺手同時下手取他的性命。”

“不是吧?!”她哭笑不得,“你父親犧牲了愛情,就換來一個傀儡當?”

“就是。所以他活得沒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我也很無奈嘛,根本不關我的事啊。”

“你無奈什麼?”不知從哪冒出來一顆頭。

“啊——”夏溫藍反射性地躲遠,這女人太可怕。

“來得正好,跟她解釋一下你的身份。”

鄒盈風跳上大床蜷起小腿,“我是風線兒。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做個淑女——你不知道我18年來連指甲油都沒用過。你可以叫我線線。”

“聽起來像一隻貓吧?”葉可淇鼓勵夏溫藍拓展想像力。

“去死!”風線兒的字典裏沒有憐香惜玉。她轉向夏溫藍,麵條似的目光纏得人家怪別扭的。奇怪的女孩,她不禁開始懷念以前的鄒盈風。

“我在悼念我慘不忍睹的初戀。你要是個男生就好了。那我就不用委屈自己,剛萌發愛的嫩芽的少女的小心肝早早枯萎了。”

“你……”葉可淇把頭埋在枕頭裏又哭又笑,“這是哪門子的三角關係啊!”

“你少得意!我才不是為成全你們才退出呢!這叫以退為進。我幫她除掉討厭的人的時候你在哪兒?怎麼說也是我對她比較好……”

除掉討厭的人?“紀楚婷那件事是你幹的?”

夏溫藍問。

“那個瘋女人!”風線兒撇嘴,“我幹得不錯吧?你欠我一個人情。雖然你是女生不能對我以身相許,但我很歡迎你做牛做馬湧泉相報……”

“嗦的女人……”葉可淇插嘴。

“不要汙蔑我!狗咬呂洞賓……我可是為了讓你們再快樂幾分鍾才遲遲不奔向主題的!”

“主題?”

“風矢叫你醒了就去見他。”

“你一定要保重。”夏溫藍誠惶誠恐地拉著他的衣角,“你爸爸會向我這樣的弱女子開刀,難保哪一天不會把你們剁了。”

“說那麼恐怖。”葉可淇縮縮脖子,“好啦,虎毒不食子,他頂多把我打殘。”這也好不到哪去。

葉可淇進去五分鍾後。門內發出,“哇……”

有狀況!眾人踹開房門衝進去——

“死老頭!我上中學時買的《亂馬》是不是在你的手上?別說這種損招不是你做的!”是葉可淇少見的氣急敗壞的吵嚷。

呃?葉淨秋肉麻地抱住不比他矮的兒子,好像葉可淇是個嬰兒一樣。葉可淇好像在發火,但又好像想哭,“你怎麼不理解我呢!”神經質的父親搖著兒子了,“你是晴水給我的最好禮物,我怎麼會害你!那女孩值得你不要命嗎?你說話啊!”

“你……你放手呀!我又不是才7歲!你幹嗎用這種方式!”

風線兒的眼睛已經發直了,葉瓔已經捂住了眼。

夏溫藍不理解。葉淨秋這麼情緒不正常的人,姬宮舞名——綠川晴水愛他哪一點?以前為了權力可以舍棄愛情,現在又孩子一般幼稚脆弱,雖然這幾個姓葉的都或多或少有點孩子氣。但愛沒有對錯,愛也不會分辨對錯。姬宮舞名怎麼會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隻是眼前已經演變成鬧劇了。沒勁。

“葉——可——淇!我要坐你的小飛機回聖心!十分鍾還走不了你就死定了!”

“你這黃毛丫頭敢叫我兒子死?!”

“行啦、紙老虎……”

尾 聲

他竟敢不到機場,長發束成馬尾的少女恨恨地走下機場大巴。推著行李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法國耶!設計天堂耶!除了食宿要自己解決這一點外,一切都夠美好。嗚……爸媽說不會給她一個子兒,她就隻有勤工儉學了。這些都還算了,可他卻沒來送她!剛踏出國門就這樣,以後還怎麼保證他們感情的維係?這混小子到底在想什麼?百無聊賴中,夏溫藍在露天的咖啡館找個位子坐下。咖啡嫋嫋的煙縷中,有人坐到了她對麵。她懶得抬頭,一徑垂首冥思苦想。

“Bonjour,mademoiselle,comment allenz vous?”

帶笑的純正法語飄進耳朵。好像在問候,誰管他什麼意思,不用想也知道是搭訕。不過他的口氣就好像她是個老朋友似的。懶得理他,浪漫得過火的法國男人。一大束嫩粉色的薔薇,用蕾絲花邊的厚紙紮得笑靨動人。嚇!為搭訕不惜血本。少說有80朵,看上去嬌豔欲滴,她想摸一摸。

“Are you Korean or Japanese?”

改英文了?可她就不能是中國人嗎?

“難道你是中國人?”

這聲音……她猛地抬頭,看見對麵穿淺紫色外衣的黑發男孩不慌不忙地單手托腮,笑眯眯的。

“找到了嗎,兒子?”一個風衣墨鏡裝扮的都會女郎匆匆趕來,“啊,好久不見了。喔, 你果然是女孩子, 紮辮子比較卡吐依。”

“綠川,”姬宮舞名讓她這麼叫的,“你不是在拍戲嗎?還有你,轉向另一人,“你不來送我,怎麼跑來巴黎了?”神出鬼沒的,她要敲破他的頭。

“因為要搭上一班飛機來接你。”他無所謂地聳肩,把花塞進她懷裏,染她一身甜香。

“你可是學生會國際關係部部長,飛巴黎很容易的。”

原來如此,雖然他給她驚喜的手段有點損……她還是大人大量地原諒他了。

“先聽我說,我一會兒還要去趕第四場,”姬宮舞名打著STOP的手勢,“我兒子就拜托你了。”她深深鞠躬,“他從小就沒受過我什麼關心,回日本念高中生活糜爛夜不歸宿也沒人管他,這是我身為母親的失職。我想以後我也無法彌補,隻有靠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對待’我這個14歲就迫不及待拋棄了處男身份的小寶貝,拜托!”

“媽咪……”你……你是我親生母親嗎?

14歲呀……夏溫藍陰惻惻地冷笑一聲。好小子,怪不得做什麼都得心應手遊刃有餘。

“小藍!”他要哭了,“千萬別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老賬當真……”

“我不介意。”她笑得很溫柔。

“那就好。”他怎麼有點脊背發涼。

“嗬嗬,那我也就放心了……”

姬宮舞名迅速消失。

夏溫藍放下咖啡起身,葉可淇忙不迭地結賬,獻殷勤地把所有大包小裹全攬了過來,像個小跟班,“我在旅館訂過房了,以後再幫你租公寓。”

夏溫藍在某一繁忙的街頭停步轉身,直視他倒映著萬千幻彩卻仍舊黑得晶瑩的眼睛,“以前,你為什麼一直不說喜歡我?”

“……”他撓撓頭,臂上掛著旅行包。仿佛下定了決心,他一閉眼睛,“那那那……那是因為我以前說得都反胃了。”

她狠掃他一腳,“花心大蘿卜!”早想罵了!

“冤枉啊!”他委屈,“我以為你知道嘛!可是後來我不是也說了?”

“那還不是你以為自己要掛了,立個遺囑才好不容易吐出來的。”

“還說我?我還沒追究你冒充你哥哥騙我的事呢……”他說得心虛。

“我是為了倒追你!”纖巧的小手拎過他耳朵,一陣暴吼,他嚇得緊緊閉了嘴,做一隻蚌。

“那你到底是不是Gay?”

“開玩笑!這叫苦肉計,為了躲開女生我才萬不得已的。畢竟同性戀還是少數的。”

“你該不會因為被女生強吻受到刺激了吧?”

“嗯?沒有啊,我的初吻是和你。”

“騙誰呀?你敢說在日本時沒吻過女生?”

不是沒吻過,可在7歲之前沒有呀。不算嬰兒時期和媽咪,他純潔的first kiss是和她——壞了,讓她知道他就是綠川羽音,他會死得很慘,“那次強吻我閃得快,她沒吻到。”轉移話題。

“那好,不追究這些了,回到剛才的話題。”夏溫藍的心情很好。什……什麼話題?

她笑得很詭詐,讓他有不好的預感,“賞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現在說愛我。”

“你早就知道了還要我說……”

“你不說?”

“好好好,”他嚇得直點頭,“我又不是不愛你……”

“不許用雙重否定。”

“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嘛……”

“反問也不行。”

“那,”他認輸,“我愛……你。”

“喊出來。”

啊?!

“你是不是不想,嗯?”

算了豁出去吧,反正是中文,外國人聽不懂,“我——愛——你!行了吧?”

無視形形色色的驚愕表情。

“用十種外語各喊一遍。注意,同時含情脈脈地凝視我。”

莫非天要亡他?

“別裝了,至少英法日語你會,在聖心你選修了意大利語。還有……廁所裏那本《世界情話大全》是誰的?”

某個初冬的傍晚,巴黎市區一個繁華街口,一個背著山一樣大包,拎著一堆旅行袋的漂亮亞裔男孩,眼淚汪汪地用不同的語言表達同一種感情,雖然他表達的感情和他的表情極度不和諧,讓人不禁把目光移到他麵前趾高氣揚的辮子女孩身上。女孩正得意地在笑。

嗚嗚嗚……他總算見識到她的狠辣無情了,他再也不敢瞞她任何事了。不對!

她還不知道他早在高中時就認識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盜康斯坦丁——和她共用同一個父親的暴力家夥;她還不知道他就是當年那個裝深沉的小孩綠川羽音;他是現在總被誤讀成遊吟的蒙麵歌手Yuyin;她還不知道她自己以為藝高膽大的扮裝計劃,其實是一種傻傻地把自己送上門的可憐行為。看來他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番外篇——和你在一起

日本

“綠川小姐請放心,胎兒目前狀況很好。”

長發垂胸,脂粉未施的素顏上架著一副細黑框眼鏡的年輕女子略一點頭,白得幾乎看得見血管的纖秀小手撫上微微凸起的小腹。甜蜜的笑綻在柔軟的唇角,一絲淡淡的滄桑無人察覺地一掠而過。

“勞煩石原醫生了。”

女子柔順地起身鞠躬,背起學生氣十足的雙肩書包,轉身走出診室,沒入傍晚清冷的醫院走廊。

女子——不,應該叫女孩走進暫住的小屋,打了個嗬欠,隨性脫掉鞋,扯下平光眼鏡,把自己拋進柔軟的小床。

“呀!不行。”

女孩誠惶誠恐地慢慢爬起來,試探地拍拍肚子。

“沒事吧?”

那語氣仿佛在和自己的弟弟妹妹商量不要把她有男朋友的事情告訴爸媽。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即將成為一個生命的母親的時候,她嚇了一跳。這怎麼可能嘛?!她也還是個孩子而已。3個月前阿彩嬸嬸還在埋怨她又把床單弄髒了。

“多大的姑娘了。”阿彩嬸嬸拿著去汙劑在床單上噴來噴去,“下次記好日子,別又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起床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這麼糊塗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好嘛好嘛。”留著烏黑額發的小姑娘笑意盈盈地在歐巴桑的胖臉上啾了一下。

“便當在那裏,別又忘了拿。”阿彩依舊板著臉,“還有,別忘了去和老爺夫人說再見。”

伸手勾走便當盒,“BYE!阿彩嬸嬸。”

女孩揉揉眼睛。有點想阿彩嬸嬸了。

嘻,要是她知道自己懷孕了會怎樣?

“快快快,你快給我躺下,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吃奇怪的東西!”阿彩嬸嬸叉腰大叫。

“晴水小姐,”阿彩嬸嬸心痛至極,“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

“告訴阿彩,是誰的孩子?”阿彩嬸嬸柔聲安慰,“沒事的,別怕。有老爺和夫人在,不會讓小姐吃虧的。讓少爺們剝了那個家夥的皮!沒事,不會有人知道的,小姐以後還能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什麼時候咱們去醫院,把這個孩子打掉……”

女孩撇了撇嘴,滿足地摸摸肚皮。沒什麼動靜,肚子裏的那個東西還沒到用武力來宣告自己存在的時候。

家裏……早跟他們沒什麼聯係了。

那麼……他呢?

在小冰箱裏找到一盒核桃冰淇淋,抱著一個企鵝抱枕,她呆呆地蜷在窗前,凝望遠處的繁華夜色。

說不想他是騙人的。跟他在一起真的好快樂。他帶她去冒險,在流彈四射裏抱她坐在旋轉木馬上悠閑地讀詩,全然不管背後舉起的柳葉刀;他若無其事地蹲下給她係芭蕾舞鞋;他同樣可以和她光著腳踩爆300個辛辛苦苦吹好的氣球,或者在KFC裏用憂鬱眼神電暈她,然後搶走她手上的聖代……她最喜歡看他睡死了的樣子,好像比她更像小孩子。

她知道他並不是什麼白馬王子,他甚至不算個好人,他殘酷,乖張,暴戾,嗜血,討厭責任和束縛。可他是個好情人,他會對她溫柔,這足夠了。

她渴望的一切浪漫與驚險,他全能給她。是他,讓她從一個女孩,成長為一個女人。她不後悔遇見他,一點都不。她也不因分手怨恨他,因為她清楚,他們有截然不同的路。

但是,她留下他的孩子,這應該不算自私吧。

你要長得像你爹地那樣喔。她對肚子裏的孩子說。不過,你一定要比他善良。媽咪要你做個可愛的小孩。

長大了……也不許變壞。

九個月後。

沒有開燈的小公寓裏。

地上有一團白色在移動。

啪!

門被推開,黑暗中有人走了進來。沒有開燈,紮著兩條辮子,額前劉海梳向一側的少女關好門,疲憊地邁開步。

“小配角也這麼累哦……哇!什麼東西?”

少女被狠狠絆了一跤,正好摔在床上——屋子小也有好處。

她忙不迭地拉開燈。

“呼——嚇死人了,是你呀。”

俯下身去,她從地上托起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雛子阿姨來過了?下次要記得對她說謝謝哦。人家要上學呢,隻能抽空來看你一會兒。”雛子是她的死黨。

可是……哪裏不對勁呢?

“你才幾個月?怎麼可能會爬了!”

她和他大眼瞪小眼。他瞪得她沒話可說……說不定這小子是個天才,做媽媽的驕傲地想。

架著嬰兒,她突生玩心,“嗚——嗚——我們來開飛機——”嬰兒咭咭呱呱地笑了。

少女用背帶把嬰兒綁坐在她的肚子上,捋起袖子紮起頭發,開始履行作為一個母親的清掃職責。嗬嗬,她又發現了嬰兒的一個特點——可以用來做小暖包。氣喘籲籲地停下來之後,她才發現,那個小東西……睡著了。他是那麼幸福,感染得她也開始覺得幸福了。

軟軟的小手攀住她的手指,靜謐的睡顏上流淌著沉默的時光,絲絲縷縷斑斑點點地沉澱成一泓如鏡的湖水。有花瓣垂落,在湖麵上淺淺滑開,微微柔化了漣漪的顏色。

整潔的歐式小別墅——

“這裏也有。”

4歲的小男孩盯著雜誌。

“連寢具都開始找她做廣告了。”小男孩繼續翻。一共找到3個,在一本小小的雜誌上。

搖了搖頭,他打算先自己煮點東西吃,看完那本家居雜誌,然後再去幼稚園。

某個上午——

“好了沒有?”

“來啦!”神秘小巫女姬宮舞名沒形象地跑出別墅,“等一下,媽咪去開車。”

小男孩悶悶地等著,順手打開大門走到路邊坐下,拔了根狗尾巴草一點點地揪碎。

哢嚓!哢嚓哢嚓!

一片白光閃耀,他不悅地眯起眼,低頭躲閃。

“小弟弟,請問你跟姬宮小姐是什麼關係?”

“請問你為什麼和她住在一起?”

“姬宮小姐是你的監護人嗎?”

七嘴八舌的八卦問題鋪天蓋地,閃光燈在此起彼伏,就算低著頭也看得到黑壓壓湧動的話筒。

“讓一下!請讓一下!”

姬宮舞名熄掉火,甩上車門,匆匆闖入記者群中抬臂不著痕跡地護住小小的男孩,擋下話筒和閃光燈。

“姬宮小姐,請您解釋一下好嗎?”

“你們長得有點像,請問你們是什麼關係?”

紛雜的喧鬧中,小男孩淡淡一哂,靠向身邊並不高大卻溫暖的身體。

她怎麼回答?在事業剛剛闖出一片天空的待穩定期,她怎樣回答這樣一個問題?

“嗯,是這樣的。”平靜,低調,柔婉又純真的日本巫女淺淺斟酌了一番,“羽音是我弟弟,對,親弟弟。我們的父母在他出生不久就去世了。”她沒什麼表情,仿佛是事情過去太久了,或是悲哀在心底太深了。

“父母雙亡是姬宮小姐踏足演藝圈的原因吧?”又有爆炸性新聞了!

“也可以這樣說。”她低頭看了小男孩一眼,“羽音還是個小孩子,我希望大家不要打擾他的生活,多謝了。”她深深鞠躬,然後不再理睬其他問題,在一片亂糟糟中帶著綠川羽音鑽入車中,一路絕塵而去。

“去河邊?或者去公園?野炊地點你來挑吧。”

沒有做聲。

“……生氣了麼?”

小男孩扶了扶格子帽,“沒有。其實,媽咪沒有說我是撿來的,我已經很高興了。”

半晌,“如果外公外婆知道媽咪這麼說會怎樣?”

“不會怎樣的。”姬宮舞名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彈點,“除非他們還覺得不夠丟臉。”

綠川羽音背著書包一個人向家裏走去。下午3點的太陽還很燙,空氣中也浮動著某些令人不安的分子。

走到大門不遠處,他突然看見一輛不起眼的小車停在路邊,車裏鑽出幾個人,手裏捏著報紙和繩子,報紙裏長長的家夥……

他躲到樹叢裏。

那幾個人翻過大門,進了他的家。今天……他咬了咬唇,媽咪休假,她說要好好睡一天的。

“喂,警察署嗎?我要報案。下午3點24分。”他靜靜地觀察別墅內的動靜,“佐枝區相樽南道春木町街11-30-9,4個男人,估計拿著刀或棒,還有繩子闖入一所別墅。對,應該是綁架。灰色舊本田,車牌是……”

掛上電話,他毫不猶豫地進入別墅。

真是老套死了。綠川羽音嫌惡地翻了一個白眼。

因為是6歲的小孩子,他沒有被綁起來,而是……被這個惡心的女人抱著揉來捏去。

靠!這女人戀童癖啊。

“你弟弟真是可愛呀。”長得楚楚動人的女人感歎。

“你要我的經紀人送多少錢?”姬宮舞名被綁在椅子上,對兒子投以同情的目光。唉,寶貝,可憐你小小年紀就被性騷擾,嗚,媽咪救不了你。

放下可愛的小玩具,女人拿起一把壁紙刀欺近她。拾起一綹修剪得整齊的頭發,故意狠狠地拉拽著,用刀一根根割斷。

“你搶了我多少戲?啊?日下部導演憑什麼選你當女一號?我形象比你符合多了,還比你努力10倍!青野監製的床我都爬上去了,日下部怎麼還堅持用你?!你跟他有一腿嗎?看不出來啊,‘神秘純潔的平成巫女’!”

綠川羽音打了個嗬欠,皺起眉頭。

“是你自己不行,東穀優紀。我隻是做我分內的事而已。”

“我——不——管——”東穀優紀幼稚的捂耳大叫,精神在一瞬間有些迷離,但馬上又恢複了正常,“在等待贖金的時間裏,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才比較有意義。”

幾個眼神貪婪的灰衣男人走過來,東穀優紀拿出一部小型V8。

還真是老套路。

雖然這樣想,綠川羽音全身都繃緊了……他怎麼做?能做什麼?……警察怎麼還不來……

東穀優紀抱著他笑得十分開心,一揮手,“喂,健史,隨你們怎樣都行。記住把平成巫女慘遭蹂躪的全過程錄下來,一秒不差。她不是喜歡當女主角嗎?讓她一次當個夠。”孩子一般吃吃笑著,美麗的臉因複仇的快感而扭曲。

“多謝東穀小姐……我們不客氣了……”相同含義的笑聲回應她,一個男人已伸爪向姬宮舞名衣領……

“放開她。”

清冷的童音,幻覺一樣地響起。那幾個字恍如魔咒。

坐在東穀優紀腿上的小男孩——誰也不曾注意的小男孩,沒有繞過去偷偷幫人質解開繩子,也沒有從哪裏搞到一把手槍對準邪惡女王的太陽穴,甚至沒有哭喊著撲打綁匪。而是做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

東穀優紀甚至以為她的新玩具隻是想給她一個吻。

小男孩兩手環上她纖細美麗的脖子,唇湊上她頸側,位置不偏不倚。

“放開我姐姐。”

姐姐?姬宮舞名有些無奈,他還記得這些。

6歲的小男孩從女人下巴下麵冷冷地盯著那幾個猥瑣的男人。目光斂起,白光森然一閃。

“放開她,不然我咬斷這女人的動脈,別逼我。”

“不!不許放!”東穀優紀甚至能感覺到血管在幼嫩的舌齒間滑動,一種無法抑製的驚悚震及全身。她仿佛是把一個小魔鬼抱在毫無防備的懷中,又好像指尖上的刺,隻是那一點就讓她動彈不得。但她不可能放人,這種機會不可能再有了。

“東穀小姐……”

“不許放!繼續做你們的——啊——”

鮮血立即蜿蜒流下,沒有泉湧,那種方式甚至有些閑適和優雅。唇上,衣上,地上,綻開了一叢叢殘忍的罪惡之花。這麼多的血,在女人的肌膚上散發著奇異的流動的豐潤的光。

很美麗,卻如此的醜惡啊。

V8在地上摔碎,有人捂著嘴衝向大門。

幾步之遙,大門被踹開,“都不許動!警察!”

警察們終於眾望所歸地在事情發生後及時出現。

“誰?誰受傷了?救護車在外麵!”

“再去刷一遍吧。”

輕巧的足音默默轉入浴室。

“你……確定隻有牙碰到血了嗎?”

“……嗯。”

“那女人喜歡亂搞,說不定血裏有HIV,你……”

吐掉最後一口水,“我沒事。”

看著那小小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絨被裏,姬宮舞名倚在門邊,不知該說些什麼。她好像……不該自私地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她沒辦法對他負起完整的責任……甚至……甚至沒辦法保護他。她讓他暴露在屬於成年人的世界裏多久了?擠進他的被子裏,她伸臂攬他在懷裏,以一種真正母親的方式。懷裏的小身體微微顫了一下。

“媽咪陪你睡。”她試探著輕輕以指梳理他的細發。

“其實我很怕。”小男孩嘟囔了一聲。

“可我更怕……他們傷害媽咪。”

“對不起。”短暫的沉默中,一個念頭飛掠過她腦海。

“羽音,”她閉上眼睛,“媽咪送你去爹地那裏,好不好?”

他應該換一種生活了。至少,那裏有他的父親和兄姐,他會被很好地保護——兩年前他的父親知道了他的存在並要求他過去,當時就承諾過這點,但她沒有同意——他從來沒有見過父親,沒有父親的小孩,她怕他不能健康地長大。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嗬。

“羽音……想保護媽咪對不對?”

黑暗中,小男孩眼眸炯亮地抬頭望著她。

“但是又覺得沒有力量吧?”

他縮了縮肩。

“你今天這樣救了媽咪,媽咪知道你的想法。但這樣不是真正的力量喔。這種辦法……你也會擔心沒有用吧?而且,媽咪不希望你這樣傷害別人。”

“我不明白。”黑瞳中終於浮現出屬於幼兒的天真和困惑。

“真正的力量是,你可以不用這樣傷害別人就能救媽咪。”

“那……我是要去爹地那裏學習真正的力量嗎?”

“是的,”她點頭,“真正的力量也可以打壞人,羽音要不要去學?”

“好。”很幹脆地回答。

“睡著了嗎?”

“嗯?”

“答應媽咪一件事,你到那邊之後。”

“什麼?”睜開倦倦的眼睛。

“不要傷害別人,除非是為了保護對你很重要的人。”

“OK。”依舊很幹脆。

就這樣葉可淇的另一種人生開始展開了。

—全書完—

青 嵐

遇見叢林女孩

楔 子

炫目的太陽高高地掛在頭頂,陽光鋪灑向廣袤的大地,抬眼望去隻見一片白茫茫的光線,一點也看不到太陽的本體。陽光下的非洲閃著不可思議的光,籠罩著這片大地上的光將萬物包裹在裏麵,仿佛慈父般寵愛著每一個,就連一棵小草也在它的恩澤之下活著。

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漂浮著一大片的浮萍,緊緊地依靠在一起,一點縫隙也不給那些采萍的人過,船隻也隻能在外圍不斷地徘徊,看著那正中央的鮮綠色浮萍感歎。這裏沒有受到人為的汙染,所以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美麗。

雀躍在浮萍上的小鳥來回地跳動著,每當有人用竹篙撥弄這些浮萍的時候,它們就一躍而起,一同飛向藍天。而當它們確定浮萍恢複平靜時,又同時地降落在上麵。於是就這樣的一來一回,樂此不疲。

坐在船上的人也許是來這裏觀光的,也許是來這裏采集資料寫論文,又或者是為了適應這裏的生活而努力融進這個非洲的大家庭裏。要喜歡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容易了,人的本身都具有呼喚自然的本能,而一旦進入這個孕育著無數奇特生命的地方,就再也不想出去。

不是有很多攝影師就因為這樣而對非洲情有獨鍾嗎?他們為了拍到最美最好的照片,不惜花費時間在這裏流連忘返,有的還一待就是數十年。為的隻是要把這裏最美的風景用自己手上的照相機表現出來,然後再送到那些住在都市的人的眼前,讓他們看一看何為自然界的鬼斧神工。那些景致不是人們可以在都市裏用手就可以創造出來的,而是大自然賦予世界的一個奇跡。

今年的下雨量很明顯地在減少,動物們為了尋找水源開始移動。一些喜歡看熱鬧的人站在高高的山上,觀看著這隻能在電視裏看到的奇異鏡頭。

“哇,移動得好快啊!這是我看到的遷移中最快的一次了。”

金翎興奮地看著正拿著相機將這一情景拍攝下來的父親。她從可以說話開始就一直跟著父親東奔西走,印象裏的父親高大又可靠,而且整天背著攝影器材,一看到喜歡的東西就將它拍下來。他拍東西的時候甚至會忘記還有個女兒跟在他身邊,而她也最喜歡父親這種專注的態度和神情。

太陽開始逐漸地下移,昏黃的非洲又給人另一種不同的感覺。老人說夜晚的非洲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即使是到了夜晚,也會有動物在狩獵。如果什麼都不懂就貿然地走到它們的區域裏的話,會被當成點心吃掉的。可是,大概是越危險的東西越是讓人興奮吧。看著父親專注的樣子,她也不免透過黑色的眼眸看著穿梭在密林裏的動物們。

通常非洲給人的影響是荒涼而又神秘的,但是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卻布滿了樹林和灌木,荒涼的地方也隻不過是這裏的外圍罷了。一進到這裏的中心位置就可以看到在外圍看不到的東西,也給人一種全新的概念。

“我們走吧。”收好相機,金宇將放著器材的背包往肩上一背,大步地走回頭。“最好在夜晚前回到住處。”

“可是,老爸你不是說要一直跟到它們定下來的嗎?怎麼這麼快就……”

“要下雨了。”

“啊?”

“怎麼,跟了我這麼久,還在這裏待了三年都還沒有這種自覺嗎?”金宇笑了笑。他是因為接了工作才到非洲來的,而金翎是他的女兒,當然也要一起帶過來。一開始大家都不能適應這裏的生活,還一度出現了脫水的症狀,不過還好這裏的人都很熱情,有什麼困難不用叫就會自動來幫忙。用熱情好客還不足以來表達他們的心意和誠意,因為他們是最單純不過的民族,所有的言辭在這裏好像都很難派上用場,隻能用最原始的自己來表達對他們的謝意。

“我可沒有像老爸這樣的野獸本能,隻看泥土或者是動物們的反應就能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了。”她就是佩服父親這種體質和能力,好像非洲原本就是他的家一樣似的,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不適應,而且還和這裏的人打成一片,很快就取得了他們的認同,知道了許多他們從不告訴外人的秘密和生存法則。

金宇將東西放到車上,放長視線看著遠處和地平線連為一體的太陽。由於連日來的熱度,使得現在的太陽看起來有兩個似的,十分詭異迷人。

“對了,再過幾天就是你十歲生日,我和你祖父約好的時間也到了。你……”

“不要,我才不要到那種地方,又無趣又沒勁。”她倔強地甩著頭,現在再美麗的風景看在她眼裏也失去了原有的魅力。

金宇坐在駕駛坐上,發動了車子奔馳在叢林裏,很快就到了塵土連天的荒涼土地上。“可是,你必須要回去上學啊。”他知道女兒不喜歡離開他,可是約定就是約定,不能反悔。

“那,我在這裏一樣可以上學啊,何必要這麼麻煩要到祖父那裏去啊!”說到底她就是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非洲,現在這個時期正好是會發生許多有趣事情的季節。夏天的時候,非洲的生態環境和動植物的存活狀況是最讓她感興趣的。去年和前年都因為她受不了這裏的熱度而中暑,現在她已經習慣了這裏的氣溫,也知道該怎麼降暑,老爸竟然叫她在這個時候回去!說什麼她也不會就範。何況,祖父在日本,她對於日本這個國家的認識隻停留在“野蠻”兩個字上,要是她在日本被人欺負了怎麼辦?祖父都快七十歲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力氣去幫她教訓那些欺負她的人,那她要找誰去訴苦啊?

“女兒,當你到一定的年齡的時候,就要學會獨立。人就像是一棵不斷吸收著不同養分的植物,如果隻吸收一種養分,會因為缺乏其他的養分而提前死去,或者成長不完全。要是你隻待在非洲,那又怎麼去認識其他的人,去吸收其他的養分呢?老爸我隻是希望你可以到不同的環境裏,結識新的人,認識新的事物。這樣,才有助你的成長。”說著,眉毛一挑地看著金翎,“懂嗎?”

金翎一臉陰鬱地低下了頭,眼角瞄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羚羊和往後退的景物。這裏她生活了不到三年,說沒有感情是假的,而且她也懂得沒有什麼事物是可以一直擁有的。但是這樣突然間地讓她將這裏的感情放下,去營造新的感情,她沒有自信可以辦到。

“離開,並不代表結束。”金宇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麼地開口。

金翎抬頭看著那張被夕陽染上顏色的臉,是那麼的莊嚴而肅穆。她笑著說:“雖然我不太懂老爸你的意思,可是既然離開不代表結束的話,那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地接受祖父的邀請了。”雖然祖父是個很嚴肅的人,可是應該不會太難相處吧!

夕陽的餘輝毫無遮攔地照進坐在車子裏金翎的臉上,小而帶著稚氣的臉上卻有著不同於年齡成熟的眼眸。從黑色光亮的眼眸裏所散發出來的光輝仿佛正在期待著什麼。沒錯,老爸說得對,如果她隻局限在非洲,或者隻懂得跟在老爸屁股後麵跑,那她的未來顯而易見。

在她的思想深處,也很想看看這個世界其他的地方,不光是隻有動物或者植物,而是和她一樣的人,處在同一個年齡的孩子。非洲的事物都太單純,也太脫離城市的概念,有的時候還會給人匪夷所思的感覺。在這裏隻要遵循自然的法則就可以生存,可是城市的法則卻全然不同。她想去看看,看看母親生長的地方,看看除了非洲之外的另一種不同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即使現在心裏很害怕,還是想要去看看——這個念頭從她的眼中散發出了光芒,一如覆蓋在非洲大地上的黎明一般。

第一章

從非洲來到日本,給金翎的感覺隻有怪異。這個城市中充滿了不同的人種:白色的、黃色的、黑色的,不同的人走在同一個街道上,卻又互相不認識,實在讓人很不自在。在非洲,不論住得有多遠,大家都互相認識,因為一年之中總會有一個日子讓大家在集會上認識,所以是沒有所謂的陌生而言。

這就好比是住在同一個村子裏一樣,因為大家都在同一個區域裏,所以都會認識。可是在日本這裏,即使大家住在同一個城市裏,卻都互相不認識——太奇怪了。

“小姐,你在想什麼?”

坐在駕駛坐上的人是今天來機場接她的祖父家裏的人。聽他自己介紹好像是祖父家裏的傭人,叫相澤裕。

“我一開始還很擔心小姐你不知道怎麼出閘,本來是想要早點過來接你的,可是老爺他卻說不用擔心。現在看起來,小姐這麼小的年紀卻懂得一個人坐飛機,還會辦理所有的手續,實在是了不起。”相澤親切的笑容讓金翎一直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些。

她笑著得意地說:“我從小就跟老爸一直飛來飛去,這次在非洲待的時間算是最久了。所以,你也不必擔心我。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專程來接我。”

“嗬嗬,小姐的日語說得很好呢。老爺以為你隻會說中文和英語,這樣看來你們溝通起來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了。”

“因為老爸一直都有教我說,再說這又是老媽的母語,當然一定要學了。不過,還是有些詞語不太會說。相澤先生,你不要總是叫我‘小姐’‘小姐’的,聽起來好怪,就叫我金翎好了,這樣比較親切。”金翎開始喜歡上這個和藹可親的大哥哥了。

“那你也叫我相澤就好,不必加尊稱。”

“好。那,相澤你在祖父家做了多久?”

“我是子承父業。我爸在老爺家是做司機的,而現在他老了,我就頂上了。”

“那,你沒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嗎?”

“有啊。”

“那為什麼不去做啊?”要是她一定會選擇自己喜歡的東西去做,不然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相澤露出了無奈的表情,說:“有的時候,人不能隻為了自己著想。”

“哦。”金翎不再問話,靜靜地坐在位置上沉思。在她的回憶裏,老爸可是一直都是為自己著想,而不去理會身邊的人的想法。就像將她帶離老媽身邊,也不管老媽同不同意就把她帶著到處跑。而且,老爸也是一直在做自己喜歡的東西。她也很喜歡這樣為了自己的夢想到處奔走的老爸,覺得實在是了不起。

不過,現在她也覺得相澤很了不起。那種為了家人而放棄自己夢想的無奈,她雖然不能體會,可是至少她陪在他身邊,當他訴苦的忠實聽眾啊。想著就把小手放在正握著方向盤的相澤手上,輕輕地放著。

相澤會意地看了她一眼:“小姐,不,金翎真是善解人意啊。家就快到了,老爺一直很想快點看到你,他都等不及了。”

看著車子駛進了一個小鎮後,金翎就按捺不住地將頭探出車窗,看著外麵飛快往後退的房子。那些房子看起來有些歲數了,牆角都長滿了青苔,有的連牆灰都開始剝落。

“老爺喜歡日式的房子,所以都是古典的裝潢,你也許不習慣,不過不要緊,慢慢來就好。順便提一下,住在隔壁的是北條先生一家,他們家有個兒子和金翎你一樣年紀。”相澤將車子停好後,打開車門,將行李拿了下來。

金翎下了車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座古老的房子。它比非洲的房子看起來結實得多,可是卻又有種被台風一吹就走的感覺。進到房子裏,更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全部都是用木頭拚成的地板在夏季裏透著清涼的快感,雖然現在外麵太陽正當空,可是裏麵卻陰涼得很。除了大門不同外,裏麵所有的門都是紙做的拉門,好像一碰就會壞掉似的。掛在屋簷上的風鈴被吹動時的響聲清澈動聽,有種催人欲睡的魔力——在這樣的地方度過炎熱的夏日,她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突然,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思——

“你就是金翎,我的外孫女?”

金翎猛地回過頭,赫然映入眼簾的是個身材高大、穿著日本和服的白胡子老頭。他那身黑色的服裝還真的將他那駭人的氣魄表露無遺,眼光銳利地看著她的樣子就像是老鷹盯住了獵物一般,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怎麼這麼瘦?還黑得像塊炭!金宇這家夥是怎麼照顧我的外孫女,看把她曬的,就跟非洲土人似的。”

渾厚得像是洪鍾一般的聲音震耳欲聾,差點就讓金翎以為自己耳朵聾了似的忙往後退一步,手快速地捂住耳朵。她還以為祖父是個瘦弱的老人,沒想到肺活量竟然如此的大,一點也不像個快七十歲的人。

“祖父,初次見麵,請多多指教。”雖然她很詫異,但是該有的禮節她還是有的。不過她無法忍受他這樣說老爸,好像她會這麼瘦這麼黑都是老爸的錯似的。雖然的確和老爸脫不了關係,但是她就是不喜歡聽到別人這麼說。

天野恭介仔細地打量這個他從出生後隻看了一眼的外孫女。可惡,要不是金宇那個家夥,他又怎麼可能會和外孫女這麼生疏?搞得像是個外人似的,還說什麼“初次見麵”的話——真是氣死他了!

“好,從今天開始我就教你弓道。”他要盡快地和外孫女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教她學習弓道是再好不過了。

“弓道?”那是什麼東西?金翎一臉不想學的樣子。她對攝影還比較有興趣,而且早就已經決定好以後要做一個不輸老爸的攝影師。

天野恭介正座在她麵前,說:“你身上有一半日本人的血統,當然要好好學習這個日本傳統的東西。以後你也要逐漸地認識日本的事物,還有這裏的一切風土人情。我這麼說不是讓你將它當成學習報告,而是要真正地融入日本。在一個地方,就要知道它的一切,不論那是好是壞,隻要能讓你充分地認識到它,都要去學習。還有,你現在的坐姿是不正確的,在和式的房子裏就要像個日本人一樣做,像我這樣。這叫跪坐,也叫正坐。”

“是!”被祖父那雙眼睛一瞪,金翎慌忙地糾正坐姿,學著他的樣子重新坐好。

才正確地端坐好時,天野恭介又開始解說什麼是弓道,一點喘息的機會也不給她。讓她覺得這個祖父不但嚴厲,恐怕她在這裏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嗚,她想念和老爸無憂無慮的日子。

皺著眉頭,看著祖父那一張一合的嘴,恨不得時間快點流走,早點到吃午飯的時間。她實在受不了聽那些無趣的東西,簡直就像在煎熬什麼似的,坐立不安地直想往外走。而說來也巧,就在她快睡著的時候,有人來找祖父商量些事情。

從他們在談論的內容,可以大概地知道祖父在這裏也是有一定的社會地位。雖然老爸沒有告訴她太多關於祖父的事情,可是以她的直覺就猜到,祖父是個有深度有思想的人。這麼說並不是有意地去貶低其他人是沒有思想,而是在這個社會上,會真正去思考某件事情的人並不多。

大概是由於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大多數的人都已經習慣地盲從。不論其他人做什麼,隻要是大部分的人在做,不論是好是壞,其他的人都會跟著做。用城市裏的話說,就是“跟著潮流走”的意思。她本人是不喜歡這樣的行為模式,可是如果自己獨樹一幟的話,又會被人說是什麼“異類”。——要在這樣的社會上生存,真的很不容易啊!

而在一旁聽別人說話,對於她來說也是一種酷刑。反正都是待在這裏,聽別人說話不如到外麵走走,說不定可以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

此時風鈴清脆的響聲將她的注意力吸引了去,看著陽光猛烈的照射著,留下的隻有透過樹木而灑落的斑斑點點的光影。蟬鳴的聲音有點讓人頭痛,卻又有“真的到了夏天”的感覺。

“祖父,我可以到外麵去一下嗎?”一種強烈的感覺吸引著她,仿佛有個聲音讓她到中庭去一樣。

祖父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金邊鍾,說:“快吃午飯了,吃了飯再去玩吧。”接著,他還邀請來人一同留下來用餐。

吃午飯的時候,金翎的動作可以用狼吞虎咽來形容,她恨不得早點吃完飯後可以到中庭去。而一旁的祖父則是不斷地打斷她吃飯,要她學會怎麼樣才是“人”的吃飯方式。其實怎麼樣的方式又有什麼不同呢?不都是填飽肚子嗎?在非洲的時候她也習慣了用手去抓食物來吃,雖然一開始她不太習慣,可是這在當地是很自然而平常的。不過來到了日本,這樣的“習慣”反倒成了“不正常”了。

城市裏的人就有城市裏的習慣,而她既然到了這裏就要按照這裏的習慣去做。一如她和老爸不論到了哪個地區,都會先學習當地的習俗。中國不是有句話——入鄉隨俗嘛。

午飯後,她迫不及待地跑到中庭去。

陽光灑落在午後的中庭,周遭一片寂靜,仿佛時間暫停了一般,隻有一隻黑色的琉璃帶鳳蝶,霞光內似夢的使者般飛舞著。金翎追逐著鳳蝶,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它身上的花紋。而當它飛累時,她也跑累了,開始欣賞起四周的植物來。然後,在一棵純白的夏椿樹下,比那些花都還要白淨的一張小臉,正靜靜地望著她。

一刹那,時間仿佛不存在。金翎的眼裏隻剩下那張白淨的臉,還有那雙鑲在臉上如水晶一般的眼眸。她沒見過那麼漂亮的男孩子,身穿著白色襯衫,黑色短褲,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樹下。要不是因為她追著鳳蝶來到這裏,而後又開始欣賞起這裏的植物的話,恐怕她一輩子也不會看到這樣的情景。

他周圍的空氣好像靜止了一般,就連他自己都仿佛融了進去的不易讓人察覺他的存在,好像有點故意讓世界遺棄他似的。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通常人都會對突然闖進自己領域的人感到詫異,而他卻麵無表情地靜靜地看著她。

“你是誰?”

她的聲音輕得像是怕嚇到他似的,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覺她可以用如此溫柔的聲音來跟人說話。

北條千裏看著這個突然闖進來的人,臉上一點波動的情緒都沒有。猶如白麵水晶一般的臉蒼白得嚇人,正好與金翎黝黑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知道今天隔壁家裏有親戚要來,也知道對方是個從國外回來的人,可是沒想到是個和他一樣大的孩子。他一向都不太去理會外麵世界的動靜,好像就算發生了世界大戰也不關他的事一般,隻喜歡待在家裏安靜地下將棋。

“喂,我在問你話。”等不到對方的回答,金翎有些生氣了。

北條千裏瞥了她一眼,輕啟毫無血色的唇說:“在問別人話的時候應該先要介紹自己才對吧?你連這一點常識也沒有嗎?”

常識?她是不知道在日本所謂的“常識”是什麼。因為在她所到過的國家裏,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常識”。大家都很熱情,也沒有任何的惡意。說話的時候也都是笑著,有時還會用很幽默的方式來介紹自己。

她對於自己的好意被人扭曲而感到不高興。不過就是問個名字而已,為什麼要那麼沒好氣地回應她的話呢?她也沒有說什麼讓對方生氣的話,對方卻一臉漠然地看著她。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被他排斥在千裏之外似的。

“我叫金翎,今年十歲。你呢?”

她友好地神出手,想與他握手。而對方卻把手背在身後,眉毛也不動一下地用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聲音說:“北條千裏。”

簡潔的回應突顯了他的不凡,也顯露了他那不同於年齡的成熟。

夏日的蟬鳴在金翎的耳邊高低起伏著,鳳蝶嬉戲地穿梭在白椿樹和北條千裏之間,讓她有了一瞬間的迷惘。

風鈴和著風輕輕搖擺著,懸掛在鈴下的銀色微微撞擊著,響起了清脆的音色。看著茶杯裏清澈的綠水,那浮動在水麵上的茶葉恣意地飄來蕩去,從裏麵冒出的股股白煙好像織成了一幅絕美的圖畫般消散在空氣裏,隻留下陣陣餘香。

天野恭介捧著茶杯,剛要細細品味時,眼角瞄到從中庭回來的金翎,在她身後跟著隔壁家的孩子。

“哦,是千裏啊。來,過來這裏坐。”他對走在金翎後麵的北條千裏招了招手,“你們已經認識了?我還想等北條先生回來的時候再介紹你們認識的。”

北條千裏坐在木板上,笑著說:“天野爺爺好。我父親今天晚上有事,會晚一點才回來。”言下之意就是讓他不必這麼麻煩了。

“好,好。金翎。”他叫著坐在北條千裏身邊的金翎。

“什麼事?”她有些不開心地看著祖父。心裏隻想著剛才看到的北條千裏的笑容,奇怪他為什麼隻對著祖父笑,對著她的時候連給個淺笑都吝嗇。

天野恭介知道她對於回來日本充滿了不滿,而且也不習慣。畢竟跟在父親身邊多年,早就已經變得像是隻脫了韁的野馬一樣。

“千裏就住在我們隔壁,以後你要和他好好相處。”希望金翎可以借這個機會結交到朋友,那她也就不會想著回那個金宇身邊。再說,與千裏一塊,一定可以讓她那不安與思念金宇的心情變淡一些。

金翎瞟了北條千裏一眼,“我可以和他好好地相處,可是他就不一定了。”

“為什麼這麼說?”祖父饒有趣味地看著金翎。

她看著北條千裏說:“因為他不喜歡我,也排斥我。我是很想和他交朋友,可是他……”

“金翎!”天野恭介低吼了一聲。他沒想到她會想什麼就說什麼,一點也沒有顧慮到北條千裏的感受。這樣,恐怕日後也難交到什麼朋友了。

北條千裏似乎一點也不把她看在眼裏:“沒有人強迫你。再說,我也不喜歡和不懂禮貌的人在一起。”

“我哪裏沒有禮貌了?”

“全部。”

“我有跟你打招呼,也說了會和你好好相處的——到底是哪裏有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而令他如此的不開心。

“全部!”

說著,無視一臉茫然的金翎,他向天野恭介欠了欠身,說:“我必須回去了。謝謝天野爺爺的款待。”

“北條千裏,你還沒有說是我哪裏做錯了,你……”眼見他就要起身,金翎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我們不是應該好好相處嗎?”

北條千裏拍開她的手,跳下台階,“那是你以為而已。”

看著他消失在中庭的身影,再盯著那被他打掉的手,金翎有種落寞感。她似乎喜歡和他說話,也想看看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是否會因為這樣而泛紅。那樣白的臉卻一點血色也沒有,實在太可惜了。

她和老爸到過的地方,從沒有見到過有人的肌膚會像他那樣的白淨。有的盡是些土黃色或者是黑色。而她自己也因為長年暴曬在日光下,皮膚已經不複原有的白皙。就算想要美白也太晚,那些黑色素大概已經侵占了她的全身,而且她也不是那麼在意外表的人。皮膚黑些看起來也健康些,不像北條千裏蒼白得像快死掉似的。

“祖父。”金翎將腦海中那白淨的臉甩掉,“北條千裏是不是經過些什麼事情啊?”

“怎麼這麼問?”他吃驚她的敏感觸覺。

“因為,他看起來有著和同年齡小孩不同的眼神。”

聽金翎這麼問,天野恭介本也打算告訴她有關北條千裏的事情,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沒有告訴她,隻說:“你想和他成為朋友的話,要知道他的事情就自己去問。從別人的嘴裏知道他的事情,對他來說太失禮。”

啊?要自己去問他?金翎托著下巴,一想到剛才北條千裏的態度就知道他絕對不會回答她任何問題的。

好,既然不能從祖父這裏知道,又不能去問北條千裏,那她就從其他地方下手。

眼珠子一轉,就往外跑去。

很快地,她就從相澤那裏知道了有關北條千裏的事情。其實北條家的事情在這一帶還挺出名的,也不必她特意去問就可以從其他人的閑聊中聽到一點。她也是從外麵一些喜歡嚼舌的婦人處聽來,可是為了求證是否真實,又去問了相澤。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北條千裏有個哥哥,下將棋的能力無人能比,而北條千裏自己也很崇拜他。

記得那一天是個和今天一樣炎熱的日子,北條千裏的媽媽用車載著他的哥哥要到將棋比賽會場的時候,在家門口發生了事故,兩人當場就死亡了。受到這種刺激的北條千裏從此開始默默地承接了哥哥的能力,開始學習下將棋。而他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臉上不再有笑容。

聽完了相澤的敘述,金翎擦了擦臉上不止的淚水。她是很同情北條千裏,可是如果因為這樣而可憐起他來,就太差勁了。

“相澤,那他的老爸呢?”

相澤想了想,說:“北條先生好像打算再婚。”

“他不愛北條千裏的老媽嗎?”她急急地問到。

“當然是愛。”

“那他為什麼還要……”

“你呀,年紀這麼小就開始擔心大人的事情,有那樣的心還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來得好吧?”相澤打斷金翎的話,摸了摸她的頭後,離去。

“哼!”金翎朝著相澤離去的方向皺了皺鼻子。她隻是不能理解北條千裏的老爸為什麼會在夫人死了一年後又這麼快就再婚罷了,這個問題也不是什麼難回答的問題,幹嗎用那種無聊的借口不回答。

不過,北條先生再婚,最痛苦的人應該是北條千裏吧!

一想到這裏,她就耐不住衝動地跑到中庭。從中庭的夏椿樹群穿過去就可以看到北條家,那一座外貌與天野家一模一樣的日式房子隻是沒有掛上風鈴罷了。

金翎看到北條千裏坐在木板上,全神貫注地看著將棋盤。她想開口叫他,話到了喉嚨卻像是被噎到似的叫不出口,隻微微地張了張唇,又合上。

本來有很多話要對他說的,可是一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既然這樣不如不說,而且看他現在專注的樣子,也不應該去打擾他。

吐了口氣,她自嘲地笑了笑,退出了那充滿寧靜的空間。

回到祖父家後,一連幾天都被抓去練那該死的弓道,把她的手都練得酸痛不已。她始終不明白為何祖父那麼執著地讓她練,而且幾乎沒有讓她可以喘息的機會和空間。而她也沒什麼時間去看看那個北條千裏。

從大人們的言談中,知道他似乎也不喜歡看到她,整天在屋子裏下棋,就算出來走走也是盡量避開她。偶爾和他相遇,他也從不看她一下。一張臉依舊蒼白得就像洋娃娃一樣。

說她沒有去看過他是騙人的。她總是趁著祖父出去的時候稍微偷一下懶,輕手躡腳地從中庭穿過去,隻為了看看他是否還好。而大多數的時間都是看到他坐在棋盤前的樣子,而也隻有當他這樣端正地下著將棋的時候,他蒼白的側臉才會微微地泛紅,恢複有生氣的樣子。一股透明的緊張感充滿那個空間,讓人似乎能夠看到就在他的周圍有一陣清涼的微風吹過。

那些天,她和他所說的話也就不到十句。有的時候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很沒用,明明是很想要和他親近,可是不知道是自己詞不達意還是不習慣日本人的說話方式,每次與他對話的時候都會惹得他不高興。

可是,似乎也隻有這樣他才會稍微注意到她,和她拌拌嘴。這樣的情形,真讓她有點後悔自己當初怎麼不好好地和老爸學習日本禮節。因為在國外待久了,想說什麼就會說出來,可是這裏的人卻不一樣。有的時候非說不可的話都可以壓抑在心裏,一如他沒有對北條先生有了再婚對象的事情說什麼。

雖然他將自己的感情藏得很好,可是她知道,因為時候還不到,所以他什麼也沒有說。

金翎看著手中的弓,仿佛像是決定了什麼般抬頭看著祖父,“我想找北條千裏玩。”

“好啊。你們也有幾天沒有說過話,我還以為你已經放棄和他做朋友了。既然這樣,那就順便讓他帶你到這裏最美麗的地方看看吧。”

最美麗的地方?在這種沒什麼看頭的小鎮上還能有什麼美麗的地方?不過,能和北條千裏一起去一定很有趣。

金翎笑著放下弓,換上便服後跑到中庭,穿過一排排的夏椿樹後,看到了端坐在棋盤前的北條千裏。

“北條千裏,不要一直坐那裏,會變成老爺爺的。”

正在思考著下一步棋的走法時,北條千裏被金翎的聲音嚇了一跳,抬起的臉從外表看起來沒有任何的波動,隻是淡淡地看了金翎一眼後,又專注回棋盤上。

金翎看到自己被忽略,心裏雖然很難過,可仍然笑著大聲說:“祖父叫你帶我到這裏最美麗的地方看看。你是不是知道在哪裏?”

北條千裏依舊不理她。

“相澤說要爬山,我最喜歡爬山。喂,看你整天待在家裏下棋,是不是沒有自信和我一起去爬山啊?還是說因為你沒有體力,隻能下棋呢?”她激將他,這是她第一次用這樣的辦法,因為祖父說用這種方法說不定他會有所回應,其結果就看他上不上勾了。

“我沒有體力?”他似乎被金翎所說的話刺激到了,從木板上走了下來,穿上庭院專用的鞋子。“去就去!”

哈,成功了!祖父的方法果然很好用,不過隻能用一次,用多了難保他不會免疫。

金翎笑著看著他從房間裏拿出背囊,再換上了走山路的鞋子。她好久沒有爬山了,現在心情興奮得不得了。而那因為北條千裏也去的關係,更是讓她難藏笑顏。可一看到他出來,她馬上將笑臉收斂起來。

“說吧,你要去哪裏?”

“你決定。”

北條千裏低頭想了想,決定好一個地方後就開始往前走,完全沒有告訴金翎目的地在哪裏。而金翎也不介意跟在他身後默默地走著。

沿路上的風景亮麗迷人,在夏日的高照下散發著青綠的氣息。漸行漸遠地看不到小鎮,隻能從樹林的高處眺望到若隱若現的屋頂。連綿起伏的山巒一波連一波,莊嚴綺麗地映入他們眼中。

一路上,金翎無暇去欣賞那瑰麗的花朵和青翠的叢林。她的目光一直圍繞在悶聲不吭、隻是低著頭往前不停地走著的北條千裏身上。

按照她的估計,他們大概走了一個小時。這個時候已經到了正午時分,太陽毫不留情地將灼熱的光線照射在他們身上,就連走在樹陰下都可以感受到它的毒辣和無情。汗水緩緩地從額頭流到她的臉頰上,再順著脖子淹浸在衣領裏。她顧不得用手去擦拭,隻覺得背在肩上的背囊越來越沉重,重得無法再移動一步。

“要不要休息一下?”金翎直想把背囊扔在地上,好好地休息休息。再說,北條千裏看起來似乎也很累的樣子,恐怕再走下去一定會支持不住地暈倒也說不定。看他那個瘦弱的身體應該也到了極限才對,可是她卻不想讓他以為是她很累,所以才要停來下休息。於是再加上一句說:“你看起來快不行了,不如休息一下再走吧!”而後,臉上一副“我還可以繼續”的表情看著他。殊不知她這樣“好心”的提醒和舉動,看在北條千裏的眼裏,變成了一種被人看不起的誤解。

他沒好氣地說:“我還可以走。你要休息就自己休息個夠!”

說著也不等金翎的答話,跨步繼續走了起來。

金翎無奈地笑了笑,也隻有跟著他繼續往前走。她不能理解他為什麼對她含有敵意,雖然一開始是她不對在先,每次見麵都喜歡冷嘲熱諷一番,還對他惡言相向;而他總是不把她看在眼裏,對她的出現表示漠視,見了麵也不多說一句話,好像她對於他來說隻不過就是個隔壁鄰居的親戚罷了——雖然說來的確如此。可是,她真的很不喜歡那種被他漠視的感覺。

大概也因為這樣,她總是會偷偷跑到中庭去看他,又或者是瞄準了他出門的時間,製造兩人在路上的偶遇。盡管如此,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沒有好轉起來,反而是越見惡化了。他和她說話的時候都盡量精簡起來,就算是她主動打招呼,他也隻是冷冷地看她一眼。偶爾,他也會回應一聲。那種回應的聲音就像是被人逼迫似的,一點也不情願地從嘴裏輕輕吐出。

記得老爸說過:當你跟某個人關係不好時,一定不是一個人的問題。這個道理她能理解,因為她也有遇見過討厭的人和事物。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躺在床上思考“是對方做了什麼讓我覺得討厭的事情,還是隻是單純地我看對方不順眼”這個問題。通常很快地她就可以得出答案。可是,自從遇見北條千裏後,她發覺這個方法沒有用。

他沒有做什麼讓她討厭的事情,而她也沒有看他不順眼。

輾轉反側了幾個晚上,她終於得到了一個答案——北條千裏怕生!

她沒見他笑過,也沒見他哭過,有的隻是那很冷淡的一張白淨小臉。她不明白他為何可以喜怒不形於色,還冷漠到就算是麵對大人也是毫無表情可言。每每想到這裏,她就猜測是不是他以前受的傷太重,重到讓他忘記了怎麼笑、怎麼哭?

再次看了看他的側臉,依舊毫無表情可言。

他不累嗎?不覺得辛苦嗎?不想休息嗎?

為什麼他可以做到這種麵無表情的地步?還是說他根本就不想在她麵前流露出痛苦的樣子?

她總覺得他的內心隱藏了許多的東西,而那東西一旦被人挖掘出來時,他整個人就會崩潰。

唉,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一肚子心事,而且還沒有人可以讓他傾訴心中的事。

金翎一邊搖頭,一邊想著他是如何如何的悲涼和淒慘。再加上他現在是單親家庭,孤獨和寂寞就更多了。她雖然從小就跟著老爸四處跑,可是至少她的老爸總把她帶在身邊,就算有的時候將她留在當地,自己跑去攝影,她也不會覺得寂寞。因為這個時候她會看到那些野生動物在窗外跑動,還有一些當地的居民也常來看她,送她東西什麼的。

可是他,在她的印象裏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棋盤前沉思著,完全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他。就連小鎮上其他的孩子也不多找他一起玩,說是會打擾到他下棋。而他的老爸,似乎在她的印象裏也沒有怎麼出現過一樣。或者應該說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每次她去偷看他的時候,特別是接近晚餐時,就可以聽到從屋子裏傳來的蒼白聲音。那個聲音很明顯的一聽就知道肯定是他老爸,而且一定是個很嚴肅、很嚴厲的人。

聽祖父說北條千裏的老爸工作很忙,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照顧他。大概也因為這樣,所以想再婚,好有人可以照顧這個家。

她是不齒大人的這種自以為是的行為。可是,既然那是別人家的事情,那她也不好多說什麼。

一手撥開擋在眼前的樹葉,有氣無力地看著走在前麵的北條千裏。自己之所以會對他那麼在意,也許也是因為他那種特別的氣質吧。

是不是每個下將棋的人都有那種氣質呢?

金翎不敢肯定。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別人是否有這樣的氣質,她覺得隻有北條千裏會讓她很在意。

不知不覺,北條千裏已經停下了腳步。他回過頭看著麵如紅桃的金翎,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這個是琵琶湖。”

已經快累得把眼睛閉起來的金翎被他那聲音一驚,猛地張開眼,看著眼前那一片在微風中不斷蕩漾的碧藍色湖水。

猛然間,一股清涼感直衝上金翎的喉頭,她呼出:“好美的湖!”

從來未見過這樣碧藍的湖水,隻見一片在陽光照射下粼粼而動的金光,像一麵鏡子,鑲嵌在這綠色的幽境中。當風吹過時,倒影到湖麵上的樹影帶動著水波,泛起深深淺淺的綠,好似它並不是靜止的,而是在流動一般。

金翎感歎著自然界的神奇的同時,扭頭望了望站在她身邊的北條千裏。恍惚間似乎瞥見了他那從沒有波動的臉上出現了微妙的變化:蒼白的臉上染上了粉紅的色澤;淡而無色的眼神此時被湖水反射出層層光芒;平時總是一條直線的唇也微微的彎成了弧度。

原來,還是有其他的東西可以讓他的臉看起來生動些。

她抿著嘴,笑了起來。

後來,他們從山上回來之後,才發現北條千裏一直忍耐著已經被鞋子磨破皮的痛苦,一聲不吭跟在金翎身後。金翎才說很佩服他竟然可以一路上都沒有喊累的時候,突然的,他臉色一變,昏厥在前來接他們的祖父的懷裏。

按照大人們的說法,他是疲勞過度。

金翎一臉愕然地看著昏厥的北條千裏,她全然不知道他是這樣跟著她從山上回來的。看他那痛苦的樣子,簡直不能想像支持著他走回來的到底是什麼力量。

“北條千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要是你說了,我會……”她抓著北條千裏的手,低吼著。好像他會這樣全是自己的錯似的,眼中滿是對自己的責備。

北條千裏微微地睜開疲憊的雙眼,認真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而從那一天開始,金翎和北條千裏的關係起了微妙的變化。

第二章

天氣的炎熱有時候還真的讓人很受不了,太陽無情的光芒就這樣直直地照在大地上,即使稍微動一下也會汗流浹背。而現在最讓人不能忍受的不是那個該死的太陽,而是祖父說的“弓道”。

金翎不明白為什麼練習弓道的時候一定要穿上那些長袖衣服,還有雖然看起來很寬鬆可是卻也很熱的褲子。她抓著弓,走在木地板上。地板透出來的清涼讓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她真的很想扔下弓,然後跑到隔壁去找北條千裏。

自從上次從山上回來後,北條千裏不再抗拒和她說話,而且說話的數量也越來越多。從這裏可以看出來,他已經逐漸接受了她這個人。

在非洲的時候,老爸說過這樣的話——翎兒,你要接觸野生動物的時候,千萬不要太急躁,要一步一步的,像是在爬樓梯一樣,要這樣慢慢地贏得對方的信任才行喔。那個時候她第一次去接觸野生動物。而現在,她覺得老爸說的話在北條千裏的身上也可以適用。因為,同樣的道理在對待人類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祖父,今天的練習什麼時候結束?”她已經想去找北條千裏玩了。

祖父看了看鍾,爬滿皺紋的臉上似乎對金翎這樣的問話有所不滿。他拿過金翎手中的弓說:“你認為弓道是很無趣的東西,對嗎?”

金翎瞄了下握在手裏的弓,點點頭。她不能否認她很討厭練習這個,可是如果可以讓祖父看起來開心一點的話,那她也可以違心地說她很喜歡——但是這樣她辦不到。她不能對自己說謊,即使那會使祖父開心也不行。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教你弓道嗎?”

她搖頭。

“那是……為了忍受空虛。你懂嗎?不論是多強的運動選手,都不可能永遠贏過別人的。他體內會逐漸地衰老,而眼睜睜看著年輕的新人一個個超越自己。我們射出的每一箭,都是為了思念這現實的殘酷及空虛。假設,你很強,不論是運動或是讀書,你總是高人一籌,我想到目前為止幾乎所有的東西對你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吧。雖然如此,但是在所有事情上完美無缺,其實是件很恐怖的事,因為你接著就隻有失去的份了——聽好,不論是多麼傑出的人,若是沒有任何他可以賭上一切的東西,那他的才能都是毫無意義的。你想想,在每次你放箭的時候,你都要想你是為何而生,你是為何而活……不論那是什麼,都要有個能夠奉獻他的青春、他的才能的對象。在這個你擁有所有的東西,都將會消逝、失去的世界裏——”

祖父眼中閃著智慧的光,那和老爸在教導她某些事情的時候是一樣的。

時間仿佛停止在這一刻,炎夏的灼熱被阻隔在一道無法看到的牆壁外麵。一股清涼透心的微風在這個房間裏流竄著,好似有股莫名的力量從腳底往頭上延伸。她覺得自己好像聽懂了,卻又有點不明白。但是,另一種不同的心境已經在她的內心最深出開始萌芽。

“好了,今天就練到這裏。你可以到北條家去玩,可是必須在晚飯前回來。”

祖父摸了摸金翎的小腦袋,走進房間裏看書去了。

金翎來到這裏大概也有兩個星期,她見過這裏的所有人,當然這個是祖父安排的。他覺得到了這個小鎮上就要和其他人打招呼,而她這麼做也很對,至少她不會隻認識北條千裏一個人。但是,她真的很不習慣要逐家逐戶地去打招呼,如果這個就是日本人所稱的“禮貌”,那她也隻有照著去做了。可是她都來這裏這麼久了,卻還沒有見過北條千裏的爸爸是什麼樣的。而她也從來沒想過去問,因為通常大人們要“消失”一段時間的話,就算你去阻止也無補於事。

她知道就算北條千裏會寂寞,他也絕對不會開口說出來,什麼事情都埋在心裏。所以,最近她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一到吃飯的時候就去找他一起吃。因為,一個人吃飯的滋味她知道得太清楚了——那真的很不好受。

來到中庭,金翎先看了看他是否還在下棋。現在,她已經習慣從中庭跑來找他玩,如果突然讓她從大門進去,她恐怕會不習慣。還好的是,日本的這種中庭設計得十分巧妙,既可以將這些種在院子裏的樹木當成圍牆,也可以當它們不存在地穿梭於兩個房子之間,而且也不會打擾到對方休息。

北條千裏仿佛一早就知道金翎回來,他收拾好棋盤,拿出從市場上買來的蘋果。

“給你,今天才買的。”

蘋果成一個拋物線落到金翎手裏。她開心地跑到北條千裏的麵前,“聽說,你的老爸今天出差回來,是不是?”

“嗯。”他的臉上因為興奮而染上了一點紅暈。

“那,我就可以見到他了。我要看看究竟是怎麼樣的老爸才會教養出你這樣惜字如金的小孩來。”

“金翎!”他不好意思地喊著,“你不要總是拿以前的事情來笑話我,好不好?”

“好,好,好。要我不笑話你也可以,除非——你今天過來吃飯。”雖然北條千裏的家裏會定時來人做家務,而且也有傭人做飯。可是,一個人吃飯太寂寞了。她比較喜歡熱鬧,所以吃飯的時候也喜歡大家坐在一起吃。

“我已經幾乎每天都去你家吃飯了。”他點明這一點,示意她叫他去吃飯的次數太頻繁,他都快成為他們家的人了。

“有什麼所謂,你一個人吃東西又不好玩。而且,我吃這裏的東西的時候,總是覺得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有種奇怪的味道。肉、蛋、牛奶和水都是,每一樣東西都有奇怪的藥味,青菜吃起來水水的,水果又都像是枯萎了似的……一點也不好吃。”她撅著嘴。

“那你幹嗎還吃得很高興的樣子?”

“因為……有你陪我一起吃啊!因為你在身邊,所以我覺得一定要把它們全吃光光才行……再說,你不是也把飯吃得很幹淨嗎?”

那是因為始終是客人的緣故,總不能吃剩東西吧!如果因為不喜歡吃而吃剩的話,對於主人家來說就太失禮了。北條千裏笑而不答,他不知道該怎麼對金翎解釋這其中的含義。有的時候,他覺得金翎想的東西和平常人不一樣,思想的跨越度也很大。這大概和她長年待在外國有關係吧。

“哦,對了,我來這裏還有一件事情要說的。”金翎咬了口蘋果,“我打算和你上同一所學校。”這樣我就可以多了解你一點了。她現在的心情就像在大草原上見到以前從沒有見過的野生動物一樣興奮,而北條千裏就是那個她從沒見過的野生動物。要是說她對他產生了“了解”的興趣的話,還不如說她想要能夠更接近他一點。

雖然現在兩個人就像朋友一樣在聊天,可是給她的感覺就像是他在配合她說話的內容一樣。他從不談自己的事情,也不說自己對什麼有興趣,更不會對大人說他討厭些什麼。凡事都默默地去接受,然後默默地去做。雖然,有的時候他在笑,可是她知道他在哭。

兩天前,她有問過他為什麼該哭的時候不哭。而他的回答讓她驚覺他的思想已經像個大人一樣的成熟了——

“笑,總比哭好吧!”

那樣的說辭也隻有大人能說得出來了。因為,哭是小孩子的權利。當自己慢慢地長大後,會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喜歡“哭”了。因為要將自己當大人看待,所以不能哭,也不可以哭。現在,北條千裏才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孩子,卻已經將自己逼到這種地步,到底他的內心裏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呢?

金翎想知道,卻又不能去打開那隱藏著鑰匙的盒子。

“你老爸什麼時候到家?”

北條千裏看了看鍾,現在是下午4點零6分。“大概三個鍾頭後就到了。”

“那他一定會給你買禮物回來的。我的老爸啊,每次從外麵回來都會帶一些我從沒見過的東西讓我看。像是他從樹林裏救回來的猴子啦、在森林裏發現的奇怪的花草啦、還有一些人送給他的礦石之類的。”金翎閉上眼睛仿佛就可以看到那個時候的情景,她喜歡大自然的一切,也熱愛它給予他們的東西。當地人都將從樹林裏帶回來的食物說是“自然的恩澤”,而她也很喜歡這樣的說法。

“那你還真的很幸運,我也很想看看那些東西。”幾乎是被金翎臉上那股幸福給感染了一般,北條千裏也笑著閉上眼睛去想像,“你能再告訴我多點關於你和你父親的事情嗎?”

“當然可以。”

她開心地笑著,因為這是北條千裏首次主動要求聽她的事情。猛然間,她還怕自己的表達方式不太好,讓他聽不懂自己在說些什麼。可是,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他們有自己的一套溝通方法。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正當金翎講得興起時,相澤的聲音從隔壁傳來:“金翎,該吃飯了。”

“好的,我就過去。”她高聲回應著,一邊拉著北條千裏一邊說,“等吃完飯,我再跟你說更精彩的故事。”

“好。”今天他真的很高興,因為他個性比較孤僻,所以都沒有什麼朋友,也不會有人像金翎那樣高興地和他交談。

失去了母親和哥哥後,他再也沒有像今天一樣笑過了。深深的自責感讓他步上了將棋的道路,也必須在哥哥死後背負起這個家裏惟一的希望,同時也是父親的願望——成為最棒的職業棋士。哥哥一直都是他的偶像,在他那小小的心裏是非常崇拜這個大他6歲的哥哥。哥哥有著被稱為天才的名號,所有人都對他抱有極大的冀望,而哥哥也不負大家的期待,在14歲時就成為了職業棋士——他一直都是父親的驕傲。那個時候,他們一家很幸福,而命運卻在這個時候開了最大的玩笑。

他知道父親無法接受哥哥死去的事實,因為哥哥的存在真的讓父親很滿足,所以在他死後父親幾乎一蹶不振地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他知道惟一讓父親重新振作的方法隻有一個——接替哥哥的位置,給父親另一個冀望。

果然,他的決定是正確的。當他對父親說他決定要下棋的時候,父親那死灰般的眼睛裏再次有了光輝。他不能讓那光輝從那眼睛裏消失,而他大概真的也有下棋的天分吧,才學習一年就已經下得有板有眼。父親臉上的微笑他是看得很真切的,最先他的目的是讓父親重新振作起來,而現在,他是真的喜歡上了下棋,也朝著哥哥以前走過的路走去。

不管以後會變成怎麼樣,至少現在他很快樂,而且還交上了一個好朋友。

“喂,北條千裏,快點來啊,今天有你喜歡吃的炸豬排。”

金翎站在夏椿樹下,朝一直在發呆的北條千裏喊著。

“真的嗎?我已經好久都沒有吃過了。”回過神來,北條千裏笑著跑向她。

“好久?那你家的那些傭人都不做給你吃的嗎?”

“他們說小孩子太挑食不好,所以就很少弄給我吃。”

“啊?做小孩子喜歡吃的東西給他吃,不是大人們應該做的嗎?”

“那樣隻會把你給慣壞。”

“我現在很好啊。”

金翎似乎不明白什麼叫“慣壞”,她脫下鞋就跑到廚房喊:“北條千裏今天在這裏吃飯,麻煩多準備一副碗筷。”

“好,我知道了。”在廚房幫傭的阿姨和藹可親地笑著。

金翎回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給阿姨後,又跑到飯廳坐在北條千裏旁邊,“等吃完飯後,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迎接你老爸?”

看她眼睛裏滿是期待,也不好讓人拒絕。

“可以。”

“那,祖父。”見大進來飯廳的祖父,金翎雙目發光地看著他,“我可以去吧?”

祖父拉開椅子坐下,雙手交叉地放在胸前,點頭說:“可以是可以,不過不可以給人家添麻煩。”

“好,我知道了。”她高興得露出雪白的牙齒,中氣十足地叫著。

晚飯後,北條千裏和金翎邊下棋邊等著出差回來的北條先生。

“下棋好難哦。”在輸了不知道第幾盤後,金翎手指僵硬地看著棋盤,“不管走哪裏都會被吃掉。”

“其實,你將它當成娛樂來看不就會很輕鬆嗎?不要去考慮什麼輸贏的,隻要好好享受過程就好。”

“你說得倒輕鬆,不會下棋的人怎麼和會下棋的人比嘛!”金翎歎了口氣說,“將這些東西局限在一個小小的棋盤上,然後來決定勝負,你不覺得很奇怪嗎?而且就連過程也是非常的奇怪,並不像弓道那樣,隻要把箭射出去就好。而是要考慮到要怎麼去贏對方,還要設下陷阱來讓對方中計。在我看起來,是既公平又不公平的一種娛樂。而,為什麼人們會喜歡這種娛樂呢?”

看著金翎那雙望著遠方的眼眸,北條千裏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什麼在覺醒一般瘙癢不止。他仿佛被她那雙漆黑的眼眸深深吸引住,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就連她下了棋也不自知。

“到你了。”

金翎的聲音也不能讓他回過神。此時,門口傳來的開門聲讓他從那雙黑色的眼眸中驚醒過來。

“父親回來了。”他從棋盤前站起,往玄關走去。

哦,北條先生回來了!金翎興奮地跟在他身後,想快點看看他老爸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他會不會很高興可以看到兒子,還是說會用手摸摸兒子的頭呢——哇,她真的很期待看看那樣的情景。

興奮地來到玄關,金翎看到了出差回來的北條先生。他有著和北條千裏一樣的眼睛,雖然已經顯得有些蒼老而有了眼角紋,可並不損害到它的光芒,反而給人一種曆盡滄桑的溫柔。他看著來迎接他的北條千裏,沒有對著他笑,也沒有伸手去撫摩他的頭發,隻是淡淡地說:“我回來了。”

雖然,他沒有像金翎想像的那樣,可是他的眼睛卻讓她知道他是很在乎北條千裏的,盡管他並沒有做任何的表示,但從北條千裏那閃著快樂光芒的眼睛裏知道,沒有任何事物比父親回來還重要的。

就連他最喜愛的將棋都被擺在一旁,而他似乎也忘記了金翎跟在他的身後。現在的他,隻是個因為父親出差回來而高興的小鬼。

“你沒有惹什麼麻煩吧!將棋練得怎麼樣了?”北條先生脫下鞋,走進客廳將西裝隨手丟在沙發上。

在北條家裏,是一種日式和西式合並擺設。靠近中庭的房間和北條千裏的房間是日式的,其他的大部分都是西式。因為北條千裏的母親喜歡西式的東西,所以這裏的裝修有點日西合璧的感覺。

北條千裏跟著走到客廳,將父親丟在沙發上的衣服掛到衣架上,隨後說:“都很好。沒有發生什麼事,而且將棋也下得越來越好。……對了,父親,隔壁的天野先生家裏來親戚,我……”

“好了,我有點累。明天再說吧。”北條先生把手疲累地放在額頭上。

看到此景的北條千裏隻好慢慢地合上嘴,再靜悄悄地退出來。

金翎看到他的臉上掛著失望,可卻在麵對她的一瞬間,將失望一掃而空,笑著說:“我們再去繼續下棋吧。”

她想問他發生什麼事,卻沒有開口。心中有很多的東西想跟他說,卻在他的笑臉下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有苦笑。“你要教到我會下為止哦。”

“我還要睡覺的。”

“怎麼?你以為我有差勁到要你教一個晚上的程度嗎?”

“恐怕是。”

“北條千裏,不要太小看我,等著瞧好了,我一定會打敗你。”

“好,我期待著。”

他笑著坐在棋盤前,背影看起來是那麼的寂寞。也許,他等待一起下棋的人不是她,而是北條先生。

“北條千裏,明天叫上你的老爸,我和祖父打算一起到海邊去玩。你也一起去吧!”

她知道現在自己能做的也隻有這麼多。真恨自己不能為他做更多的事情,隻能看著他一個人在痛苦。而那痛苦是她無法為他承受,也不能分擔的。可是,一點點,隻要一點點就好,告訴她為什麼會這麼的寂寞的原因,讓她可以在適當的時候給他一點溫暖,讓他不再寂寞——最少,讓那背影看起來會快樂點……

從小鎮到海邊需要一段時間。從沒見過的風景快速地向後移動著,一棟棟海岸建築豎立在人工種植的樹林裏,看起來很奇怪,一點也不自然。盡管工作人員想盡了辦法讓這些樹木看起來是天然而成,可是從那整齊的樹與樹之間的距離來看,真的一眼就可以知道那是人工種的。

金翎眯著眼睛,打量著從車窗外閃過的植物。她知道城市與城市之間是不同的,就算人種一樣,文化或者習慣也會不同。可是,為什麼這裏的樹看起來都是一樣的?

她拉了拉坐在一旁的北條千裏的衣袖,說:“為什麼這裏的樹木會這麼整齊?”

“因為是人為的。”北條千裏看也不看她一眼,直瞪著棋譜瞧,嘴裏還時而說“要是當時下在這裏的話,對方就可以反敗為勝了”之類的話。

見他這麼“用功”,金翎也不好意思再打擾他。

昨天的事情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又恢複了以往神情,雖然有的時候會偷偷地瞄一眼坐在前坐的北條先生,什麼話也不說地很快又低下頭,繼續看著手裏的棋譜。而北條先生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一路上都和祖父有說有笑的,時不時還將話題扯到車後坐的兩個孩子身上。

從他們的談話中,金翎模糊地聽到北條先生說什麼“再婚”的字眼。她偏頭看了看北條千裏,不確定自己剛才聽到的是不是真的。正在考慮要不要告訴給他知道的時候,車停了下來。

“到了。”祖父笑著打開車門,“你們不可以到處亂跑,要注意安全。知道嗎?”

“好。”

金翎應著,拉著北條千裏的手就跑下了車,直奔海邊去。

海浪聲近在耳旁,天與地仿佛連接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是天,哪個是海。冰涼的海水衝刷著黃色的沙灘,流下段段痕跡後,退回了海裏。被留在海岸上的貝殼和寄居蟹裝點著被衝刷平整的海灘:太陽照射在貝殼上,透過殘留在貝殼上的水珠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將貝殼上渲染得五彩繽紛;寄居蟹頑皮地在沙灘上留下了自己的“傑作”,一連竄的痕跡就像是旅人的腳印,不停地往遠方延伸出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海風吹拂著身體,好像可以把人給吹起來飛走似的。

“哇,好舒服!”

金翎張開手臂,擁抱著海風。可惜,海風一刻也不願意停留地從她腋下溜走,還在她身上留下了紀念品——鹹鹹的海水味。

“北條千裏!”她看到他居然還拿著書看,生氣地叫到,“來到這裏就不要看這些東西了,應該好好地享受才對吧!”

說著,用力地往水裏踩去。飛散的水珠濺在北條千裏的褲子和衣服上,暈開了一片的濕。

“好清涼,你也來啊——”

北條千裏看著自己的一身濕,無奈地笑了笑。將書一丟,也衝到了水裏,發誓要報仇地追逐起金翎來。

此時的北條先生和金翎的祖父則緩緩地走在海邊,他們似乎還在繼續談論著剛才在車上所說到的事情。

北條千裏跑累了,他坐在沙地上,任海風將他的頭發吹亂。看著還在笑嘻嘻地與海浪追逐的金翎,他佩服她居然有那麼多的精力,好像用不完似的。他知道她要練習弓道,也要學習日本的語言。說起來,他還是現在才知道她的日語其實說得不怎麼樣,日常的會話沒問題,可是卻不太認識字。

一開始,他還以為她連數字也不會看,後來才知道因為她老爸的關係,她的日語有一定的基礎。不過,除了日語外,她還會說印度語和非洲語。這大概和她的生活背景有關。

說真的,他覺得她很有趣。和他以前所見過的所有的人都不一樣。這個不一樣不是指外表或者是其他習慣什麼的,而是思想和圍繞在她身邊的一種氛圍。在第一次見她時,就覺得她一點也不適合這個城市,好像一個外來者一樣,用著陌生的眼神觀察著這裏的一切,然後又疑惑地提出讓人想像不到的問題。她這樣的行為在日本來說,算是一個異類。拿學校的角度來看,也就相當於“頑劣學生”。

但是,他卻很喜歡她的這種思考模式。這讓他擺脫了以前的觀念,也開始思考起一些自己從不思考的問題。在她沒出現之前,他的生活裏隻有將棋和父親;現在,她開始慢慢地滲入了他的生活裏,讓他開始注意將棋以外的東西。當然,不管他會有多少改變,將棋始終在他的生命裏占有重要的地位。

大概,沒有哪個小孩子會從這麼小的年紀就已經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後要走的路是什麼了吧?他也沒有想過除了將棋以外其他的路。所以,很自然地,他的生命裏除了將棋就是將棋。因為隻有下好了將棋,父親才會對他有所關注……

金翎一個人似乎玩膩了,從海水裏走上來,一身濕漉漉地就坐在北條千裏的身邊。

北條千裏看著她說:“你這樣會感冒的。”雖然現在還很熱,可是海邊就不一樣,風吹得大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