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2 / 3)

“你當我是從被窩裏鑽出來的小鳥?”站起身走到他身邊,與他對視,方舶帆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他都大大方方向他表明心跡了,他幹嘛一副吃了老鼠藥的表情,最起碼也該衝他笑笑吧。

“對。”默念著不要害怕,顏諾堅定地迎視他夾雜著陰霾的眸光。

“我二十四歲了,還剛從被窩裏鑽出來?你能不能換個有說服力的理由或借口。”單指按鼻,方舶帆危險地低頭貼近,高大的身影形成極強的壓迫逼近。唉……高個子的人,總是有優勢。

“那……那是一種比喻。”噔噔後退,這天外飛來的一筆令顏諾腳軟。

“不管。”近乎野蠻的低吼,方舶帆貼得更近。“你現在知道我喜歡你,我愛你了。我們可以試著一起生活,然後過一輩子。”不是頭腦發熱的衝動,他當初就有這個打算,他要照顧顏諾一輩子。外人怎麼看他倒沒想過,他喜歡男人或女人是他自己的事,別人管得著嗎?管好自己就行。

於是,一輩子的誓言,就這麼脫口而出。簡單,卻也震撼人心。

也因此,顏諾接收這一信息之餘,大腦回顧最初的混沌。而且,一直混沌……混沌……

混沌中時光流,不為人知的特別快。

直至開學後,顏諾依然混沌得如倫敦大霧,亂七八糟。

一起生活!過一輩子!

那孩子,輕易就說出口了呢,有經過大腦思考過嗎?

嗬,想必未經過大腦的。那麼的……輕易。

怔忡地盯著牆麵的吊鍾,顏諾澀澀一笑。

今天周末,下班鈴一響,辦公室早空無一人,寂靜得讓人毫毛倒豎。他今年代課大一新生,工作不算太忙,也無需過點加班。其實,周末的下午,若是沒課的教授,早就“不務正業”的撈外塊去了,要不就溜回家喝下午茶,誰會傻傻的在辦公室坐一下午。

不過,顏諾的確是呆坐了一下午。

正因為是周末,他才不願那麼早回去。家裏,一個甜美而又膽戰心驚的惡夢正等著他。

自從方舶帆認定自己愛上他後,完全以情人的態度自居,也不管他是否接受。這,對他顏諾而言,當然是好事。自己所愛的人也愛自己,有什麼不高興的呢?但,這個不能算數。原諒他當時思緒混亂,心情矛盾。

方舶帆而今不再在上課空餘時間來辦公室看望他,也極少出現在辦公樓百公尺範圍之內,讓他放心不少,就怕其他教師看出什麼苗頭,對這孩子造成不好的風評。可,不出現在校區內,卻駐入他的家中。

每逢周末雙休,那孩子就會早早回家,或事先打電話給問他當晚想吃什麼,或直接做好晚餐等他回去。問他都沒有朋友關心他每個周末到哪兒去了,猜他怎麼說?忙著找工作呢,誰理誰呀!

那孩子,是真的想和他一起生活,過一輩子?還是……雛鳥心態。隻要任何一個人對這孩子表示關心,這孩子也會愛上那人嗎?

唉……他真的……無法接受方舶帆突如其來的喜歡,和……愛。

要繼續維持這種曖昧不明的狀況嗎?或是……拒絕。

撫著緊皺的眉心,顏諾心煩意亂。正在遲疑的當口,尖銳刺耳的電話鈴打破寧靜的辦公室。

提起話筒,顏諾不意外地聽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教授,今天要加班嗎?”

“不。”

“這麼晚了……我接你。”

“不必了。”迭聲拒絕,顏諾雙臂不自然地一僵。“我……我要走了。待會兒就回去。”

“快點。”話筒那邊催促著。

“好。”揢下話筒,顏諾沉思片刻。驀地,他釋然一笑,心中有了決定。

該來的,終究要麵對。

伸伸懶腰,捶著酸痛的肩頸,他關掉電腦:“這麼晚了,教授怎麼還不回來?”

拎起話筒,他打算再拔一通電話。號碼拔到一半,門外便傳來悉悉挲挲的開門聲響。

呯地自沙發上彈起,方舶帆啪答啪答衝至門關,忽地拉開大門,欣喜地見到顏諾正拉開鐵門,臉上的呆愣顯然是被他突然開門的動作給嚇住。

“阿,帆?”

“今天怎麼這麼晚,是不是又被哪個學生給纏住,要不要我幫忙解決。”急急拉他進門,方舶帆興奮溢於言表。可捋袖的氣勢讓顏諾不敢苛同。他這樣子哪裏是想幫忙,分明就是想拿人開涮。

“阿帆,你很高興?”趁著換鞋當口,顏諾瞟瞟單手支鄂、盯著他眨也不眨的帶笑黑眸,問道。

“還好。”瞅著他換鞋的身影,方舶帆皺眉。“我看你以後不要買有鞋帶的鞋了,好慢!”

“什麼?”聽不清他嘀咕些什麼,顏諾轉身,不想,撞進一個寬大的懷中。

“我們先吃飯。”摟著他,兩人移向餐桌。他是越來越喜歡抱著顏諾的感覺,似乎,心中某個空缺的地方,因為懷中的人而填滿,有著幸福的滿足。特別是,每當他突然貼近或擁住顏諾時,總會看他白皙的俊顏上染上抹流紅。嗬,想不到教授也會臉紅害羞。

“我……我得先洗手。”果不然,紅著臉,顏諾一如既往的想要掙開環在腰間的鐵臂。早知如此,他不用跑步了,練習臂力比較快。

“好,我們一起洗。”腰間的雙臂並無放鬆之意,反倒摟得更緊。兩具身子貼成連體。

“一起……”洗?這話怎麼聽來如此的……曖昧?咬著舌頭,顏諾雙頰更紅。

不行不行,一能再讓這種曖昧繼續發展,否則,他方才在辦公室下的決心豈不白廢。

待兩人洗完手,吃完晚餐後,顏諾仍然苦惱著不知如何開口。這種話題,找根導火索還真有些麻煩。

“已經五月底了。”嚅囁片刻,顏諾終於打開話題。如今兩人一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這種姿態和距離最好討論問題,特別是……這一曖昧不明的情感話題。

“對,下個月我就畢業了。”雙手枕在腦後,方舶帆愜意地舒舒筋骨,語帶興奮。

“你……畢業後要……”

“畢業後我搬來和你一塊住,好不好?”突地坐直身子,方舶帆眨著濃眉大眼,打斷他的話。

“為什麼……要和我一起住?”無視他的興高采烈,顏諾逼自己冷硬。“我這兒可不是收容所。”

“我們是情侶,情侶當然要住在一起。”方舶帆理所當然。

“不,阿帆,我想……你真的誤會了。我不認為我們是情侶。”急急脫口的話,令方舶帆一愣,愉快的心情沉沉下陷,臉色一凝。

“什麼意思?”

“我是你的老師,你的心理學導師,我關心你,愛護你,隻是工作上的需要。如果這樣被你認為這就是所謂的愛戀,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快畢業了,會有自己的工作,也有自己的人生道路要走,更會……娶妻生子。你不可以和我住在一起。”飛快的將心中的話一股腦吐出,顏諾強迫自己冷靜冷靜冷靜再冷靜。

“你不喜歡我和你住在一起?趕我走嗎?”方舶帆受傷地盯著他。

“不,我是想停止你這種……不合適的情感傾向。”他低頭。

“什麼叫不合適?”聽聞此言,方舶帆咬牙。

“我們不合適,不可能。”

“我喜歡你,我什麼不合適不可能的。”難堪地盯著他,方舶帆不信的搖頭。

喑歎,顏諾心憂。這就是關健所在啊。

“阿帆,你可能喜歡我,那隻不過是人與人交往中的一種喜歡,不是你所認為的情侶間的喜愛。”

“我愛你!”方舶帆急道,眼中有了怒氣。

“不,阿帆,你不愛我。”顏諾頭痛。

“為什麼你不相信我愛你。總當我是小孩子一樣說教。我愛不愛你我自己最清楚。”他怒吼逼近。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你算旁觀者嗎?你……你說過你愛我的?”他負氣。

“誤會。”顏諾立起,緩緩吐出。“那天聽到的一切,隻是……誤會。”

“……”皺起濃眉,方舶帆臉色怪異。

“我不愛你。”退到窗邊,顏諾冷冷地說。該結束的時候,就要果斷。

“再說一遍。”矯健的身子如貓般貼近,方舶帆語中帶焰。

“我不愛你。”轉過身,不想撞進漲滿怒氣的黑眸,顏諾咋地心跳一頓,不自覺地退後。

“你……耍我?”雙臂環過他的腰際,他並不讓他退縮。

“不……”耳根微熱,原本信心十足的肯定變得蚊聲大小。

“大聲點。”另一位明顯心情不順暢。

“你以後不必到這兒來了。我也……不喜歡現在的樣子。”低下頭顏諾鼓足勇氣,違心說道。

“你……”雙臂一緊,方舶帆五味雜陳地盯著他低垂的臉,暗火洶湧。他是不是示愛卻被拒絕?為何感到心痛和難堪?

“放開。”心慌他的親密的姿態,顏諾用力推開,卻不料用力過大,將他推倒跌坐於沙發邊沿。心痛他會受傷,顏諾急忙趨近。“阿帆,有沒有撞傷?”

垂下頭,方舶帆閃過他急欲探求的目光,錯過一閃而逝的眷戀。

“走開。別管我。”既然拒絕他,為何又對他關懷如斯。他不需要。

“阿帆?”他的不言不語令他一頓。

“走開。”沙啞地低吼,方舶帆躲過他伸來的手臂,跳向一邊。垂首藏住受傷的打擊,不讓人一窺究竟。

倏地,他衝進房間。

一陣悉悉挲挲,叮當啪啪聲響後,在顏諾決定是否進房關心前,方舶帆抱著那台筆記本電腦自房中衝出。不再瞧顏諾一眼,直直向大門走去。

趁他換鞋的時間,顏諾急急追上:“阿帆,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你不是討厭見我,我自動消失不行嗎?”背向他,方舶帆負氣。他笨,但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既然顏諾已拒絕得如此幹脆,他幹嘛還賴在這兒,惹人厭嗎?

用力拉開鐵門,正要邁出之際,他一頓,自褲袋中掏出一串鑰匙,取下其中兩把放於鞋櫃上,道:“鑰匙還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來了。”

“我……”

“放心,在學校我也不會去麻煩您顏教授了。”不想聽他傷人的語言,方舶帆搶先道。

然後,轉身,走人。

望著空蕩蕩地樓層,顏諾黯然。印著鞋櫃上兩把銀光閃閃的鑰匙,他苦苦一笑。他要的,不就是這種結果嗎?為什麼心中卻澀澀地,悶得難受。

心動錯,萬般錯,都是……他自找的。

那孩子,來得快,去得也疾。原本以為會有一段長時間的爭辯以說服那孩子。不想……這麼快就解決了?人能走掉,但,感情也能走掉嗎?若真如此,他也不會滯悶於心,欲哭而無淚。

如此,對兩人都好?是的,都好。

顏諾強忍陣陣心痛,止住欲追的雙腳。結束了,一切結束!

什麼都不必想,也千萬別去想。夜深了,休息!

時間一滴一滴,看似慢實是快地流動著。

Z大的校園,綠綠蔥蔥,四五米高的綠葉上,處處懸著碩大的綠色杲實,散發著青青澀澀地誘人芳香。

六月,芒果未熟,斯人將去。照舊是瘋狂地發泄即將離去的傷感,在一波又一波的離別會、歡聚宴後,Z大也得到初時的寧靜。

七月,喧鬧遠離,人去樓空。青幽幽的芒果搖曳枝頭,等著兩個月後另一波新喧鬧來臨。

該走的走,該留的留。景物不會因人離去而有所改變。若說真要變的,是人的心境。當所有的情感寄於自然中,便有傷春和悲秋。

於學生公寓外的果樹下,呆立著一個人影,麵無表情的入定已近二小時。隻有間或流露的憂鬱目光,方自讓人肯定不是蠟像。

人雖呆立,心思萬般洶湧。

畢業了,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那孩子啦。

泛起濃濃的心酸,顏諾扯動嘴角,露出一抹難看的笑意。是他將那孩子趕走的,為什麼如今卻又戀戀不舍?

做人真矛盾。在內心深處,他也期冀著方舶帆能回來找他吧?不管生氣或是冷言冷語,方舶帆若能回來,表明心中真的是有他存在,所以才會在意。

嗬,他也希望真是如此。可,一次也沒有。

自上次抱著電腦離開,方舶帆似乎從眼中消失一般。就算他刻意在上課時間借故跑到大四機電係的課室外,期望能在下課時可以無意撞見方舶帆。但,未能如願。掙紮良久,他仍無法對那孩子做到不聞不問。終於,在畢業典禮上,如他所願地見到了方舶帆,卻也隻能遠遠地立於角落裏,看著他與朋友談笑戲鬧,看得……心痛!那孩子似乎完全忘掉他的存在。

究竟,是他不夠狠心,還是方舶帆本就無心,隻當兩人相處的日子為調劑生活的消遣。

雖然口口聲聲方舶帆對他隻是雛鳥心態,實際,他仍希望那孩子能真心接受他的,不是嗎?否則,他為什麼頂著七月的驕陽,癡癡地站在學生公寓外,即使心知肚明早已人去樓空。

正因為希望方舶帆能真正接受他,而不是將睜眼後見到的第一人當成喜歡的對象,所以,他拒絕了那孩子稚氣的示愛。

那不是愛,是感激呀。

唉……思念,一如既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戀上同類,終究……是禁忌。

顏諾當然沒那麼多光陰去分桃斷袖、繡被於鄂君;他隻是想借長長的假期悼哀自己的第一次心動,順便研究那狗屁愛情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害得人整天茶不思飯不香的。瞧,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以身體不適為由,婉言謝絕了隼洋企業心理指導的邀請,也以此告知父母作為推辭回家的緣由,整天將自己悶在屋子裏,除了發呆,就是食不知味,再不然,就盯著書本坐到夜半月明。

至始至終,他愛方舶帆。他肯定。

為何在方舶帆說愛他時,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喜悅?終究,他還是怕……怕方舶帆會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