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一個人的繁華
安靜是那樣突兀地出現,沒有任何預兆地站在了父母麵前。兩位半百老人先是長久不能反應過來的驚詫,接著,喜悅而心酸的淚水從歲月刻刀的臉頰上顫抖著迷糊了滿臉,淋濕了安靜原本就已經潮得發黴了的心。
安靜再也抑製不住了,從警察局回家之後就沒有再流過一滴淚,而此刻卻抱著母親放聲大哭,動容得拋卻了別的一切。
她已經很久沒有再這樣痛快肆無忌憚地哭了。從前,黎晨不會耐心她的眼淚;現在,他不在了,於是她連一個可以哪怕假裝依靠的肩膀都失去了,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像一個馬戲團過氣的小醜一樣,自己抹花自己的臉,順帶用劣質的油彩抹花自己的百孔千瘡的孤獨。
誰也沒有責怪她,也沒有人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仿佛是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似的。父親隻是濕著眼眶,呢喃著嘴唇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念叨,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安靜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淚水,它們潺潺地彙成一條暗光流動的河,奔騰向那些已經逝去了的日子,然後淹沒它們。
哭吧哭吧,盡情地哭吧。雜草覆沒了前麵的路,卻帶不走曾經的氣息。
哭過之後,繼續上路。
可安靜清楚的知道,有什麼,荒蕪了,尖銳了,不見了。
所曾經以為的愛情,放在心上的空白,終究還是,薄如蟬翼。
她一個人在南京路步行街逛了一下午,可是一無所獲。琳琅滿目的鮮豔衣裳,可是不論試哪一件,她總覺得衣服很空洞,或者,是她自己空洞了。她看到許多情侶,他們十指相扣,親昵談笑。女孩子嬌羞的臉龐,男孩子爽快的氣息,襯映出她的蒼白。她伸出自己的左手看了看,迷茫地想,為什麼自己身邊的人今天還不出現,那樣,她也可以驕傲地拉著他的手,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宣告她的所有權。
她一個人去吃日本料理。點了烏龍茶和鰻魚壽司。她不喜歡喝烏龍茶,因為味道模糊不清,非苦非甜的曖昧,很不清爽。但是黎晨喜歡,她記得。鰻魚壽司卻是她喜歡的。一碟四個,每一個都用一條紫菜包連起來,口感糯軟糯軟的。但是黎晨從來沒有記住過她的喜好,連同她想要的幸福,一起忽略忘掉,隨便塞進哪個抽屜裏,從此落滿灰塵。但這一切又怎麼能夠全都怪罪於他?其實自己從來都沒有得到過想要的愛,其實自己付出了那麼多最終還是一無所有,一切,都隻是一個錯誤。就像迷淺說的,她不過是帶走了本應屬於她的一切。
她一邊喝著烏龍茶,一邊吃著鰻魚壽司,從三樓的窗戶往外看。
落日之後,華燈初上,整個城市燈火通明。樓下的人群仍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玻璃窗的反光使她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她可以猜測,他們一定是帶著某種富足匆匆趕往愛的人身邊。或者,就在身邊。
她不禁再一次回頭看向自己的右手側,座位空蕩蕩的。就如同舞劇開始上演,台下卻空無一人,無人喝彩的孤寂。她輕輕皺了一下眉,是不是,誰應該配自己一起來?
她想起白天的時候,陽光出奇的充足,天氣格外的晴朗。天空湛藍如洗,仿似滲透得可以滴出水來,大朵大朵的白雲從空中棉絮般被風扯散,千絲萬縷地垂掛下來。後來雲漸漸消失了,於是陽光便直射了下來,強烈地落到肩頭。她一個人走在繁華的街上,從路邊的法國梧桐樹下篩碎過陽光,從街心花園鏤空的椅子邊印落過陽光,從專賣店琳琅的衣服裏逃脫過陽光。
原來自己隻剩下了陽光。
現在,連陽光都隱去了,便真的隻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