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丏翁轉憂為喜,豈但上海諸友滿懷春溫,我家諸人亦極為歡慶。弟近來頗想作詩,此一詩題也,緩日當作一二律寄呈。

弘一法師照相慈祥之至,又是一詩題也。

“百八課”題目來時,當抽暇徐徐為之。我近來覺得書上講得好是一事,學生是否能容受是又一事。像東華這部書講得何嚐不好,但學生實在消化不來,弟講得很吃力,而他們至多領受到十之二三。我們的書大概也是如此而已。

教了三個月的課,覺得擔任太多了吃不消。弟講課慣用高音,語語使勁,待下課時累得要命。有幾天連上五節,待回來看見椅子就坐下,再也不想起來了。下半年不想再到北碚去。重慶地方的課,如他們還是要我,則仍擔任下去。改作文也是苦事,戲校隻有十二篇,但昨天今天兩天工夫就隻改了這十二篇,餘事都沒有做。但這十二篇改作就是下星期兩節課的教材,仔細講說,兩點鍾還不夠呢。

魯翁遺集預約價是否二十元?出版時可否有便捷辦法,托重慶代售店家將書劃付與弟?此書每頁字數太少,似乎不經濟,版式也不好看。日記及關於碑版造像的輯集不收入,大是遺憾。魯翁的舊體詩好得很,不知多不多。這大概都在日記裏,似乎可以轉告編輯委員會,請他們從日記中輯出來,收入全集。又,他的字也了不起,如有抄錄什麼東西的成卷的墨跡,也可以印在裏頭。弟久想請他寫一張字,因循未果,現在是永遠無望了。

諸公來信,弟一一“歸檔”,絕無散失。敢告調翁,可見彼此同心。

小墨、二官到學校後都來了幾封信。生活當然很苦,但他們都說這時候吃點苦不算什麼。住的都是廟宇,床是白木雙層床,幾十人一大間。水是江水,一杯有半杯的泥沙。那些地方現在都有傳染病流行,叫他們自己當心。但實際也無法當心。

丏翁《流彈》那篇小說的女主人公昨天忽來一信,寄給滿子。她現在在貴陽國立醫院產科當學生。信寫得長而好,自述幾年來的經曆。那男主人公死了。她去秋到今春曾轉徙各地,獨往獨來,找救護工作做。雖然文字間帶點感傷氣味,但也流露出勇敢和興奮。弟詞句說“民質從今變”,每見可愛之青年輒默誦之。

何步雲君來後,此間即托其擔任每天買小菜。此事本屬小墨,今小墨去而何君來,可謂湊巧。

宋師母已租定房子,離我們不很遠。其婿及婿之友人已往磁器口(離此三十多裏,申報館地圖上有之)作事,她母女二人及一小孩一女傭居家,熟人隻我們一家。

川省新主席王君即巴蜀校主。此君係秀才,私德尚好,酒煙賭均不來,自奉亦儉,隻有一點,老婆太多。是個收藏家,眼光據說還不錯。家裏書籍字畫均不少,可惜他不在重慶,不能托勖成引去看看。中央軍入川是他所主張,劉湘無法不依他,遂開了川省的新局麵。其名字我們本來不知道,現在報紙上卻天天看得見了。

我們都安好,間或背酸腰痛,傷風咳嗽,那算不得毛病。諸公及諸公府上想均佳勝,特此遙致祝頌。下星期要往北碚,整個星期不得空,大約要十天以後再寫信了。

弟鈞上五月八日午後

第十七號〔五月十八夜〕

丏翁:

五月九日手諭欣然拜讀。《感慨及其抒發式》一篇連讀兩遍,完全同意。據此看來,感慨文字最容易做,而感慨本身實是無甚意義之精神浪費也。唯尊作中於陳子昂一詩未能解釋透切。弟亦不能解釋,唯以為此種感慨為較深至而確難排解之一種耳。

“百八課”文話可由弟作,為急於成書計,第四冊由翁先作亦好。

重慶大風大火,均夜間事,我們睡得安穩,都沒有覺著什麼,乃勞數千裏外之公等惴惴於心,極感關懷之切。

上次調翁來信言翁回愁為喜,即預約作詩奉贈。今成二律,乞賜吟正。邇來春訊遲遲,第一首幾乎成為“討嘴上便宜”。但徐徐俟之,終將有成為事實之一日。第二首則為描摹將來之圖畫,彼此健在,必當實現也。此外又錄新作三首。《策杖》可想見弟之近狀。以尚在中年之人,策杖而行,其態甚可笑。《夜至溫泉》一律頗自滿意,三四一聯,曾溯嘉陵江者殆將叫絕。是夜獨自買舟而往,生平所未曆,深可紀念。《今見》一首,五六一聯先得,有深味,翁或頷之。

我們拍了一張照,請與諸翁傳觀,即存在尊寓。小墨二官遠在百裏之外,三官跟了人家去看電影,都沒有拍進去。本擬仿《飲中八仙歌》題一詩於其上,事忙未暇動筆也。滿子單獨拍了一張,並寄呈。得一句曰“阿滿麵如滿月圓”,亦有趣。她近來常與宋小姐在一起,你來我往,頗不寂寞。

文兄又不舒服,祝他早日就痊。

伯翁:

碩老先生已有信至尊處,快慰之至。

芝九近是否仍在上海?彼描繪群醜之狀,可否略舉一二,俾得有所觸發,寫些文字?所謂群醜者,從忠厚人眼光看,自是維護桑梓,但嚴格說來,實在要不得,人盡如彼輩,天下事無可為矣。

題匾,寫詩,作題記,弟樣樣可以遵辦。毫無價值之筆墨,有兄嗜痂,亦樂得借此練習練習。

最近黃任老、江問老、楊衛玉三人兩次電來,邀往廣州主編職教社之《國訊》,弟不欲投拜在他們門下,不加考慮,即謝之。前日曉翁來信,邀往貴陽,與同編適應現時之小學課本。弟不能獨往,亦謝之。下半年大概還是作教員,隻希望精力好一點,能連講四五個鍾頭不吃力耳。

韓溢如近有信來,他也曾往青石弄看過,言一貓一狗俱尚在。今複彼一信,附此緘中,請代為投郵。

調孚兄:

新出書遲寄不妨。魯翁全集第一回發送本,不知何時可以出版?

傳玠入川,或可找穆藕初。穆近住巴蜀校內。為免麻煩,不出外應酬,外間鮮有知之者。彼與妻女在一起,打打中覺,吃吃小館子,又邀巴蜀男女教員數人,教他們唱曲子。後天他的女兒出嫁,嫁一個蘇州人為中大教員者。弟今天代那幾個學曲子的同事撰一副喜聯,曰:“曉起卷珠簾,共看蜀中山水。閑來霏玉屑,應關宇內煙塵。”國文先生難免此等差使也。

潘博山得明鈔元曲三百餘種,真是了不得的大事。此人與湖帆極密,伯翁可以去找湖帆,則公等可先睹為快矣。

青年刊物的確難辦,青年已前進,而編者掉在後邊,如何辦得好。

此間新來一班蹦蹦戲,其正牌曰鈺靈芝,日內擬去看一次。

村公:

承告上海市況甚悉,感極。

誦鄴已自港返漢,即將來渝,聞其夫人將同來,則彼遲遲其行殆為候其夫人耳。紹酒雲已設法起運,如無阻障,兩個月可以抵渝。唯價則殆漲至八角或一塊矣。

子愷近甚起勁,作畫作文均有生氣。弟以其畫之線條有出世味,勸其改變作風,用新線條。他以弟言為然,謂將徐謀改之。

歌曲一道,弟有野心,而迄未動筆。誠以時下流行者固看不上眼,而謀有以勝之,亦頗非易易。蕭而化作曲,據雲甚佳,他日終當一試之,請蕭譜曲。近來文壇頗主舊瓶裝新酒,以弟為蘇州人,囑編彈詞。弟以為彈詞這種形式,在現在根本要不得,無已,還是大鼓為宜。因此又有編大鼓詞之想。其欲甚多,其力不濟,恐怕終於鮮所成就耳。

吳朗西君度已到滬,彼述此間狀況,公等聞之必甚感興趣。餘容後陳,即頌諸翁安佳。弟鈞上五月十八夜九時寫完

第十八號〔五月卅一日〕

諸翁公鑒:

新二十號信早到,遲複為歉。

諸翁與吳朗西均不甚熟,遂未向吳詢問弟處瑣狀,待洗翁到滬,諸翁必能償此願也。

詹聿修為負販,吳致覺為書記,聞之淒然。

伯翁囑書“書巢”二字已寫好,甚平常,或將重寫。於調孚兄則書《今見》一律應命。均托洗翁帶去。

魯翁全集已由鐸兄代約,甚喜。其精印本,愈之委弟為重慶通信員,負責推銷,恐一部也推銷不出去。

丏翁詞確未前見,今日何不再作一些,亦銷愁之一法。昨讀雪公致洗翁書,言丏翁心情又一轉,弟欲致慰而無辭。此間所聞,多銷耗即勝利,頗可諡為戰爭哲學也。總之,樂觀既未許,悲觀又何為,弟詩雲“情超哀樂”,未識丏翁能垂納否?

劍三處不複寫信,他來時請調孚兄代說一聲,信已接讀,遠道各相思。

弟最近已辭去複旦教務。本來每去一次,六點鍾的輪船實在怕,這次他們送薪水,糊裏糊塗短少了十數元,與聘書不合,弟即借此為由,說他們不能敬事,以“醴酒不設,穆生去楚”為辭,表示不再去了。

曉先屢來信,要弟到貴陽同他合編教科書。弟說在非必要時怕再跋涉,在重慶編則可勉為之。他主張多開會多討論然後編,又已以弟名告教廳教部,不去則近乎拆他的台,去則非弟所願,在重慶編大概亦辦不到,所以弄得很僵。

餘容後陳,即請大安。弟鈞上五月卅一日午後

第十九號〔缺失〕

第二十號〔六月廿八日〕

丏翁:

十八日手教敬悉。因忙於改作文,久未寫信。下星期過去,即放暑假。我家於七月十日左右遷入校中居住,下次寄書,如與店事無關,可寄“通遠門外張家花園巴蜀學校”,以期便捷。

洗翁以廿四晨動身,弟與祥麟、步雲涉江送之。相聚半年,忽焉判袂,後見何期,未免悵悵。昨已得其自鬆坎場來信,描狀開汽車人“帶黃魚”,殊有風致。坐公共汽車而亦須為“黃魚”,可見汽車之少,行路之難。翁到貴陽後擬耽擱一星期再往昆明。意其時盧芷芬君必先在昆明矣。

重慶近日並不熱,每天下雨,如江南黃梅天氣。穿衣蓋被大家未免少當心一點,因而人人傷風。此刻滿子到宋師母家去了,未能叫她附上一稟。宋師母日內就要搬到磁器口去了,搬去之後會麵就不容易了。

小墨於下月十五左右回來,二官則延至七月底。暑假中住在巴蜀的,有留校教員學生,有中華職業學校一部分教師,有自東戰場來的一批戰區教師,有難童二百名,可謂熱鬧之至。好在地方空暢,房屋廣多,盡可容納也。

伯翁:

尊手有病,不知何病,記村公前曾提及兄因病未能到店,但未言手病也。

今日接到紹虞信,言將獨身返滬,到蘇視其家,或再迎母北上。計其時日,此刻彼當與兄會見矣。君疇之縣似尚未陷,何以能徑自離去,翩然到滬。彼與兄晤麵時說些什麼。弟料想彼於今此之事當甚漂亮,不致為受人唾罵之行為也?碩民老先生近日有信到否?

今有一事奉托,請在弟之存折上支取五十元付與上海新華銀行“複記戶”,並說明是重慶葉聖陶所付。“複記戶”即魯翁紀念會,弟在此拉到了全集定戶一戶,收了五十元,彙寄費手續,故用此法。兄不妨托金才去一辦,如有收據之類,即存尊處,不必寄下。但須請即辦,因為六月底是寄款截止期也。

化魯君已任事,不知兄等有所聞否。據雲其第一炮即大受人歡迎,大有“恨不早受教益”之感。此公可謂“智多星”矣。

頡剛之老太爺決留平,其夫人將南下,或居昆明。老太爺一個人留平亦殊非便,不知何以如是決定也。頡剛雲將於下月南來,經過四川時或可與一麵。

日來我們大吃桃子。此間桃子有兩種:一種如下江之豬血桃,平常;一種皮色青白,肉純白,味甘美,逾於水蜜桃。價亦賤甚,一毛錢可買八個至十二個。荔枝則壞得很,肉薄味酸核大。雲下月方有好的上市,則甚貴矣。從前楊貴妃吃的是涪州產,不知我們能得一嚐否。調孚兄:

端木蕻良寫信來,問起他的長篇,據說兄曾複他已經排好,但他接雁冰信說原稿已燒掉了。弟不能回複,隻得請他直接與兄通信。

吳朗西君尚未走,如魯翁集第一批已出,而彼可以帶,即請托彼帶來。

匆匆,即請諸翁大安。弟鈞上六月廿八日下午

第二十一號〔七月二日夜〕

丏翁:

上月廿七日手教敬悉。武漢雖緊張,重慶似舒泰依然,隻義民多耳。“義民”係許世英君所標舉,謂避地之人不應稱為難民也。

校課已完畢,隻待考試看卷子。十日左右搬往巴蜀,如在花園中住,生平未嚐消過這樣適意的夏也。計劃亦無所有,心思雖不頹喪,而總不得寧定,雲何計劃!隻希望作幾篇短文,應付一下平日索稿之友人耳。“百八課”五、六冊及《國文讀本》翁若已有規定,乞以其目示知,即可動手。

今夕戲劇學校演莎翁之《奧賽羅》,滿子偕墨林及宋氏母女往觀,尊諭尚未付與。大約回稟須待下次付郵矣。戲校每次公演總有贈券,可看白戲,亦一樂事也。

今夕初供晚香玉,不及上海的粗壯,飄流數千裏,幽香不違,亦可慰事。

伯翁:

接此次惠書,方知兄所謂手病之詳,今已霍然,自深欣慰。

君疇居然交代而後行,走得好舒服。芝九有信來巴蜀,聞須過了暑假再到上海。致覺陷於苦境,豈其職務已被擠軋而去耶?濟昌一去之後迄無來信,不知到漢口後如何。現在青年大致不會碰僵,然在家鄉之長輩一定遙念淚落也。碩丈探問出門旅費,或者仍欲令聖南遠行。其實現在旅行,除錢以外,還須有體力與識力,而聖南是一位小姐,恐皆不勝也。紹虞果已到滬,且已回蘇,俟其出來,乞轉告彼第二封信已接到,並乞將弟近況告之。昨日見報載燕大有遷天津之說,想在平總多不自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