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封信中請代付新華銀行五十元,想已付去矣。
調孚兄:
手書欣悉。魯翁全集五冊已托芷芬兄帶出,大約一個月內弟處必可接到,感感。芷芬確是幹才,彼與洗翁會見後,當有翔實報告到滬。弟甚盼兄等一部分人到昆明,雖仍相距甚遠,而感情上似乎近了許多矣。
兄已將尊翁尊堂等接出同住,最是可慰之事。居淪陷區域,隻有作地下工作才有意思,除此則毫無道理也。
巴兄、冀野俱未晤見,既已來此,將來總可見麵。子愷入桂,早已知之。彼此次在漢作文甚多,幾乎無一雜誌無之,可謂大努其力。
鐸兄代購之元曲,中間有無出色之作?教部居然有此閑錢,亦殊可異。現在隻要看到難民之流離顛沛,戰地之傷殘破壞,則那些古董實在毫無出錢保存之理由,我們即沒有一隻夏鼎商彝,沒有一本宋元精槧,隻要大家爭氣,仍不失為大中華民族也。以教部而為此,亦不知大體之一證矣。
以後惠書請寄巴蜀。匆匆,即頌諸翁大安康,諸府大吉祥。
弟鈞上七月二日夜七點半書畢
第二十二號〔七月廿二日〕
伯翁:
十四日手書昨日讀悉。會字一三一號單及魯翁集之收據均收到。唯新華銀行弄錯了一點,弟係重慶通信處負責人,收到書款照規則須彙新華。弟在重慶賣去了一部,所以交新華五十元,預定收據已由弟出與人家了。而他們誤會了,以為弟定一部,又給弟收據,豈非一款而出兩收據乎?今不必再向新華說明,弟當通知雁冰,請他弄明白就好了。
頡剛尚未到,亦無信來。俟其來時,弟擬留彼住巴蜀。
紅蕉於上月廿五日動身。本言抵溫州時即來電報,而至今已將一月,乃杳無音信。不知係路中阻梗,抑大小害病,我們非常耽心。沈繩武有他們十五日到滬之說,不知何所根據也。
我們搬至巴蜀已曆十日。從未住過山林,覺幽趣甚多。不必出校門,巡行一周,可消磨半個鍾頭。隨處有小林,有泉石,可憩坐而觀玩。此十日來天氣不熱,時時下雨,饒有秋意。居然作了一篇小說。僅出外兩次,一為戲校宴畢業生,一觀曹禺《日出》之上演。
我們占了三間,我們夫婦一間,我母、滿子、三官一間,小墨與京周的兒子一間(京周的兒子獨身來重慶,入四川中學,與小墨同班,今因無處可棲,亦借寓於此)。住此者又有吳研因,鍾靈秀,職教社諸人,教部實驗教育訓練班諸人。間間住滿,宛如一消夏旅館。晚間乘涼,無論什麼人坐在一起,即隨意閑談,亦是一樂。開學後即擬住在附近,尋房子托勖成,他大約總有辦法。
小墨算是畢業了,報告單尚未拿到,據說列入甲等。他預備考中大,如果中大考不取,四川中學也會替他們尋出路。
弟這兩天複各處的信,待複完後即作《書巢記》。現在想想,此文寫出來大概不十分壞。洗翁或許已經到上海了,弟的寫件兄看了覺得如何,如嫌不好,盡不妨重寫。不過手總是這一隻,重寫也未必會好到哪裏去,此間買不到好筆,亦是一難。五六毛的筆還是強硬不聽使喚,真是無可奈何。
汪仁侯亦來此,彼在童軍總會任事,隨機關而來。
調孚兄:
山公赴港,或當與洗翁在那裏會見。昆明一個大地方,何至無日電,恐未必可靠。即確無日電,既有電廠,放日電隻要加煤而已,並非難事。若取得原料,運輸各地諸問題俱覺方便,似尚可考慮遷滇之計也。
魯翁集第一批尚未收到,第二批當然更遠。昆明來此郵件大約沒有資格坐汽車,其慢宜也。
端木君無第二次信來。他的小說出版後,弟倒想看一看。
丁玲通信處無從知道。她大概在西北各地跑來跑去。她與舒群合編一種雜誌叫做《戰地》,其實是掛名而已。
弟近年來所作文確可以出一本了,但留在蘇州,沒有帶出來。現在連題目也想不齊了,當然難以收集。且待將來再說吧。
盧大塊頭也當了參政員。前天黃任老、江問老坐飛機來此,聽他們說,盧同機而來。待遇見了,當與他同喝一頓浙東酒棧之真紹興。
丏翁:
近來續作“百八課”乎?如第五、六冊之文話題已定好,乞即惠下,趁此靜居時候可以把它作完,了卻一事。
朱怙生先生住在沙坪壩,見了一麵,尚未重逢。他似乎想謀學校的事做,到教育部去登記了。但重慶學校俱川人勢力,至難插足。搬來的下江學校,非有大力或派係關係,亦不易投入也。
近見報載,南京組織中陳群為教長,正在編新課本。編輯員中有相識者。弟倒想看看他們編的課本,說的一套什麼話。
昨天觀《日出》,在鬆鶴樓吃酒(此間也有鬆鶴樓,幾個從蘇州逃來的夥計開的),遇程祥榮與夏承法。夏為來渝後初次見麵,與程同在軍校任教,興致很好,亦全家在此。
前天因勖成宴客,初見顧蔭亭,此君似不甚懂得教育。又,顧一樵為教部次長,到處演說,俱傳述陳立夫部長那一套,用幾個德目調來搭去,說些似真理又似遊戲的話。大家說今後教育必須徹底改造,看見了他們,殊覺希望無多也。洗翁:
途次惠教多通俱敬誦悉。因恐投書時大駕已前進,致弗達,遂未作報,幸諒之。半載追陪,最為欣快,忽然判別,實深悵惘。頗盼開明定西遷之計,翁重作舊地之遊,嘉陵江畔,再共斟越釀也。
此間近況已詳前紙,恕不重寫。自來巴蜀,由市廛入山林,蟬聲泉聲而外絕無他響,殊覺享受非凡。
元善暫離此間,以一月之時間曆黔、滇、湘、鄂各省,推行合作事業。
機關來渝者益多,房屋更成問題。但我家要在附近覓屋,周勖翁恒言總有法想也。諸公均此。弟鈞上七月廿二日上午十時書畢
第二十三號〔八月七日〕
伯翁:
新廿八號信今日接讀。紅蕉全家行蹤,焦念已極,今蒙告知,感甚。玉官、玉雪可念,而遽天殤,聞之淒然。舍妹生七兒而殤其五,今又懷孕數月矣,愁煎之身恐亦難得健嬰,為人母真是受罪矣。而紅蕉一年以來亦複心力交瘁,不勝代為憂歎,然又何辭可慰之耶!巨福路不識距霞飛路近否。尊夫人及天然妹有暇,尚乞時往一談,解舍妹之愁懷,拜懇拜懇。
頡剛尚未來,且無音信。
《書巢記》尚未動手。前因黃、江二老複刊《國訊》,被拉為基本撰稿者,勉強作了一點文字。而沈起予亦來要稿,又得執筆。二官自學校歸,常與談說。龐京周之子健談,來坐坐常是談之不休。於是長日消磨,無異冬令。
來此不覺已將一月矣,再一個月,雖寓所未定,總之不能複得如此曠暢之所。下半年在巴蜀仍教一班,廿五元。若僅此一處,決難敷衍,必須另想辦法。然作文總不是辦法,他法又不知到底是什麼。
我們居然吃到了西瓜。是下江種,為枕頭瓜、馬鈴瓜一類,產自北碚西部科學院之農場。一毛錢一斤,一元九角買了四個小的,分兩天食之。我們這裏八人,各得一瓜之四分之一,甚甘美。此所謂“嚐嚐新”,求如從前之半個一頓,不可得矣。聞上海西瓜亦稀見,則相距數千裏,缺憾正複相同也。丏翁:
令孫又患了一場病,非唯破費,抑而勞神。願以後闔府安康,勿複與醫藥為緣。舍間各人幸均安佳,偶有微恙亦一二帖湯頭而愈。重慶殆生不得病,醫費貴西藥貴且不說,求如杜克明醫生那樣之態度真摯、治療精詳者亦寥寥。
“百八課”文話目錄已看過,凡有圈之各題弟決執筆。如無他阻障,暑假內當可將第五冊之八題作畢。
長江戰事漸緊,承關念,感甚。現在弟亦不再作何準備,若欲再走,交通舟車與經濟能力俱成問題。唯有置之不想,與大多數人共其命運而已。至於空襲則不足慮。巴蜀校內有可容六七百人之防空山洞,有四個出入口,進去則相通。拱形之隧道大於小縣之城門洞。靠壁設板凳可以憩坐。頭頂之山厚三丈,苟非最大之炸彈當頂投下來,決無問題。本月一日來了一次空襲警報,其實是弄錯的,是我國飛機飛行過高,報警者認不清,以為是日機。是目我們全體進山洞,洞中涼甚,有數人因而傷風。此後我們寓所總在學校附近,設有警報,走進來總來得及的。且日機縱起勁,來重慶也隻能每天一次,不會如在廣州之終日盤桓不去。特此詳陳,以慰遠念。
村公:
承示種種,感甚。子愷和平中正,今變而為激昂慷慨,弟深能體察其心理變化之過程。弟自己剖析,與子愷之心狀為近。“八股”雖未必有用,然而連“八股”也不作,豈非更無辦法?地方上辦維持行親善者,有人謂此輩別具苦衷,未可厚非。弟則以為此輩無論心跡如何,事實上為蟊賊之尤。將來宜擯之幽冥,不與同人世。蘇州一些新貴,半為詩禮之家出身。頡剛來信雲:“可見詩禮之家鮮克由禮”,可歎可恨。現在希望到底在青年。這回小墨回來,有許多同學來看他,弟與他們談話,覺識力充富,饒有幹才,大致均不錯。此非學校教育之成績,乃時代鍛煉之功也。巴蜀校中近有難童百數十名借宿,小者五六歲,大者十五六歲,作息遊戲均有秩序,歌聲洋溢,各有至樂。此一隊將來往西康,現在正習藏文。他們多數無父母,毫無掛礙,將來或許是開辟西陲之先鋒也。看見這些人,總覺前途樂觀。
關於店務,弟不敢有所主張。唯依感情說,若遷徙無法,寧可關店也。
調孚兄:
芷芬所寄魯集五冊已收到。排校均不壞,看之可喜。山公所寄,不日當亦可到。
“百八課”題目,弟同意尊見。因戲劇部分話多,若附於“曲”,恐說不暢。所示參考書可弄到,當遵命致之。承詢《國文課本》事,該稿部批本在祥麟處。在漢口謄清原隻三冊,第六冊並未繕寫。
此間天氣白天較熱,但室內亦不過九十一度。夜間總可以睡得著,不致汗流滿身。人均謂重慶熱天難受,今親試之而不然。
此間今年初有冰棒。勖成、研因、楚材及我家幾個小孩出資集股,在校內販賣冰棒鮮橘水,供住在校內之二百多人消費。前天結算,三星期內居然有了十分之二的紅利,可謂大好生意。然一部分戰區教師今來入實驗教育訓練班者殊可憐,某日有五人生病,醫生由教部出費,開了五張藥方,其四張均棄而未用,因藥費須自理,而此四人無錢。其一人願意自己買藥,但以皮夾子示辦事人,中間隻有一塊錢耳。
說起這個訓練班,可笑亦可歎。原來有李步青者,前為中華編輯,與顧蔭亭至好,他創一“卡片識字教學法”,本無足奇,小學亦多用之,即以實物與卡片同時認識之法也。而彼誇言用彼之法,初級四年課程可縮至兩年教畢。顧蔭亭聞之,以為了不得,即令在漢口辦一訓練班,招戰區教師訓練之。受訓者廿多人,用去一萬元。今來重慶開第二班,另定預算為七千元。一切均衙門氣派,不憚糜費。李自己已三百元一月,一子一媳掛名為指導,月各八十元。而所講毫無道理,聽者生厭,唯利其有廿元生活費,即亦勉強在那裏坐坐。而顧蔭亭常常來,麵有笑容,好像辦了一件大利於教育之事。弟曾往作一次臨時演講,得車馬費十元,七千元之浪費中,弟亦有分贓之嫌矣。弟嚐語研因,謂我們應對此公開炮,不可再讓他往他處開第三個訓練班。研因對此固不滿,而隻笑笑而已。
所陳已多,即此為止。即頌諸翁康泰,諸府安吉。弟鈞上八月七日上午九時
第二十四號〔八月廿七日〕
丏、村、伯、調諸翁均鑒:
盼來書不得,意者被擊落之“桂林號”中有公等賜信也。
近二十天間,為諸人之病所擾,心緒不佳。先是三官病痢,西醫中醫共看三次,迄未見效,其形消瘦,四肢骨出,如照片上之難童。最近購得與“藥特靈”相似之“安痢命”服之,始漸見愈。此間“藥特靈”二十五粒瓶裝賣七塊半,且存貨已無多,“安痢命”則較便宜,每粒二角。三官病作後數日,滿子亦發熱腹瀉。延中醫診之,雲非痢而為濕,居然一帖藥即愈,今已複原。昨日午後,墨林忽腹痛發熱,至夜而瀉,一夜六七次,熱度升至三十九度七。今晨熱少退,瀉亦漸止。她不要看醫生,即取滿子之藥方自為加減,刻小墨出去買藥尚未回。“安痢命”可治一切腹瀉症,亦令小墨買若幹粒,按時服之。此間近日大熱,胃腸病盛行,至可憂慮。觀報紙記載,知今年各地皆流行痢疾,似上海亦頗盛。
昨日陳通伯來訪,欲招弟往武大教基本國文十二時。武大在樂山,雲其地生活較便宜。弟為生計計,自宜允之(打下折扣,實得二百元)。然一則有違不為大學教師之素願;二則為上課而看書預備,實不勝其煩;三則又要搬一次家,麻煩之至;四則二官、三官又須換學校(把他們留在重慶不放心):有是數者,未能驟決,答以且容考慮。而墨林與小墨、二官之意見則均傾向於應聘。公等試為代謀,去乎,不去乎?陳君托代邀予同,今致予同一箋,乞轉去為感。無論如何,請予同複弟一信,以便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