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應觀亦借住在我校內,同舍一個多月,前日方知之。彼亦有老母、妻、子,南京之家或未毀,杭州之家已無望,觀其態度似亦泰然。彼囑向諸翁致候。
老舍、老向、何容、蓬子、王平陵來此,上星期日晤見,快敘半天。老舍忠貞熱忱,大可欽佩。
頡剛仍未來,杳無音信。韜公、柳君同在此辦三日刊。
巴蜀於下月十日開學。三官已考取六年上期。小墨已考取國立中央藥學專門學校,入學與否未定,如考取大學則寧入大學。
匆匆不盡,即請
秋安。弟鈞上八月廿七日上午九點半
第二十五號〔九月十八日〕
諸翁均鑒:
廿四號信發出後,接丏、伯、調三翁八月十五日所發信(新廿九號)及村公八月十八日所發信。遲遲未複者,蓋我家又經過了一回提心吊膽之苦鬥。其事為小墨病傷寒。
前次作書時,提起墨正患病,後知確為痢疾,未經延醫,服“安痢命”而愈。雖為日無多,而她形容已憔悴不堪。上月廿九日起,小墨病作,經西醫診斷謂恐是傷寒。三四天內請教了五位西醫,所言俱同。於是墨堅決主張此病必須請中醫。適戴應觀介紹南京來渝之名醫張簡齋,而凡自南京來者亦俱稱道其人不置,即往請之。張年事五十許,診脈瞑目凝思,開方如作大文章,構思良久,又須起草稿。迄於昨夕,凡請了他十三次,今日為“第三候”之末日,病人體溫已如常人,神色亦見佳,唯全身瘦甚,有如災民。昨夕張說吃了此方兩劑之後,可停止吃藥五六天,多吃藥沒有意思,至多五六天之後再請他一次就是了。全家聞此言,如釋重負,寫信告諸翁已不致引起驚慌,故即寫此一信誌喜。弟此次與張接觸,於中醫之佳處漸有所悟,我們往往崇奉西醫,鄙薄中醫,實屬偏見。張之醫費,出城須十三元二角,因戴應觀之介,不作出城論,每次六元六角。此次連西醫西藥,大約用去二百元。在四川吃中藥很便宜,每劑不過二三角,最近加了西洋參,也不過一元一二角耳。今後隻須當心飲食寒暖,遵從張醫之戒,最近十天內不給小墨吃葷湯,固體東西則擬遲至廿天後再吃。此次看護,墨最辛勞,而母親、滿子及弟亦輪流值班,無間晝夜。廿天以內,大家瘦了一匡,然得此佳果,亦足慰矣。小墨愈後,決進藥學專科。該校於十一月間開課,大約不致缺課。此次我們受了三次大嚇。一是第一候時,小墨腹痛甚劇。二是第二候時腹瀉不止。三是元善介紹了一位西醫來(第二候末),開了一片退熱藥,服後大汗,兩小時方停止,體溫突低,脈搏微弱,手足俱冷,人也昏迷不醒。(請西醫吃退熱藥的事未敢告知張簡齋,當晚張來按脈時驚訝地說:“你們給他吃了什麼東西了!”我們硬著頭皮說沒有,張隻是搖頭)這三次驚恐真不容易禁受。現在回思,猶有餘悸。
弟已於口頭答應陳通伯,但聘書尚未來。大學開學均在十一月中,如決定去,照事實上說,隻好弟一個人到樂山去,且去看看嘉州好山水,遊遊淩雲寺,也是佳事。現在仍在巴蜀上課。我們仍住在校中,承周勖翁特別照顧,我們一家插在學生宿舍之間,須俟小墨起床方始搬出去。城外空氣清爽,休養病體至適宜。二官已往北碚上學。三官已在巴蜀上課。我家有病人,全校人無不關切,溫情充溢,可感已極。戴應觀夫婦亦時時來問詢。
洗翁大約已返滬上,途中勞頓否?甚念。
文兄之病近複何如?滿子尤相念,希下次來信再示及。
頡剛迄未來,而其家信已寄在弟處,囑轉交,不知何故。
村公所示,弟讀之能明曉。特歐戰若作,寇必取租界,則孤島亦將陸沉,勢非退出不可耳。
心緒尚亂,不能好好寫信,希諒之。即請秋安。弟鈞上九一八上午
第二十六號〔九月廿四日〕
伯翁:
新卅號、卅一號手書同日收到,所獲甚多,讀之良快慰。弟篆書“書巢”二字不好,既有袁仲濂之作,大可不用矣。《書巢記》久蟄胸中,自覺頗不壞,隻緣忙亂無暇寫出。大概將俟到樂山後為之,以為消遣旅愁之資。
上海報紙罵弟不前進,弟本未前進,罵得其當,無所不快。青年人之心理,我們均可原諒。
碩民太太之病甚是可慮。今距碩丈來信時又多日,此後節令轉換,至不宜於病體,不知下文為吉為凶,思之心戚。今附去一箋,乞於去書時附致。並懇在弟摺子上支取五十元,托便人帶交,以資零用。
頡剛仍無消息。
致覺已到滬,得有教職,甚好。他托弟打聽濟昌,弟已向中大同學探問,迄今尚無切實回複。此語請記尊懷,見時望轉告。即頌
譚吉。弟鈞上九月廿四日早
丏翁:
本月二日手教昨日拜讀。文兄病已愈,大慰。小墨之病已過“第四候”,每日仍有一度之熱度,入夜而出汗,午夜熱退淨。據許多人說,傷寒將愈時本當如此。因遵醫囑,已停藥五日,今晚仍請張老先生一診,再請他開一劑調理藥。小墨自己切盼速愈,庶幾於十一月中可往藥專報到,但經此大病,須得休養,屆時能否前往,殊未可必,學額自可保留。我家現仍住校中,一以小墨生病不能動,二以已看定之學校房產一幢有人強占,硬不肯搬走。將來大約即住該處,不搬回辦事處矣。
武漢大學方麵已寄來聘書,陳通伯且勸弟早去,以便直達嘉定,不須在敘府換乘小汽船。弟也隻得去,不為學問,不為文化,為薪水耳。本擬攜家前往,重慶、嘉定同為羈旅。今小墨病後須調養,二官、三官均已上了學,中途不便換校,事實上隻得獨自前往。但離不開家庭係弟素習,驟欲改之,難乎其難。且江水枯時,輪船達敘府亦不易,所以短期放假時亦不便返渝看視。此一去須至明年暑假再回,八九個月之別尤可怕。方欣安在該校,算是熟人。袁昌英、蘇雪林、淩叔華三女士去秋曾見過一麵。
滿子所需衣物既托便人帶來,遲早總可收到,她聞之欣喜。而於章育武君之逝世,非唯滿子,我們亦驚歎不已。
“百八課”第五冊文話延至今未動手,隻盼小墨早愈,臨時病房恢複為寢室兼書室,即當執筆。敬請道安,並頌譚吉。弟鈞上九月廿四日早洗、村、調三翁同賜鑒:
手教敬誦悉,欣慰之至。《中學生》複刊,自是佳事。但在上海出版,為店之安全計,下筆不免多所顧忌,於是即不配內地人胃口。豈唯內地人,恐怕也不配上海租界中青年之胃口,試觀他們對於弟之詩、子愷之文要大罵,可以知矣。而且,上海出版了,寄遞遲緩,使內地人三月中看一月出的雜誌,亦殊不妥。對於上麵的話,不知諸翁何以答之。
公等有便宜而好之紹酒可喝,聞之心羨。弟現在每日喝浙東之五加皮,取其價廉。墨林亦喝一點,因為整日在病人旁邊,借此給腸胃注一點預防劑。滿子、三官都打過預防傷寒的針了。家母高年,可以不防。
近在商務買得瞿宣穎所輯《中國社會史料叢抄》一部,甚可觀。瞿君讀書甚勤,用力甚專,可佩。
林庚白、盧冀野俱已遇見,皆詩興甚豪。
此間氣候已如深秋,弟之絨線背心已每日不去身。陰雨兼旬,令人悶損。江水上漲,時時斷航。
郭源新君到滬未?劍三到開明時,乞告以其子曾來過,留宿一宵而去。即請秋安。珊公均此。弟鈞上九月廿四日早
第二十七號〔十月六日、八日〕
洗、丏、伯、調四翁均鑒:
上月廿九日接到第卅二號賜書,敬悉種種。計老太太去世,我們很傷感。去秋匆匆離蘇,彼家在黃埭,未及一別,詎知遽成永別。前懇伯翁代支五十元設法寄與碩丈,想已得便。今附去一書,仍乞轉致。
重慶前日遭空襲,公等見報,一定代為憂急。此次落彈雖至四五十枚,然“我方損失甚微”,距巴蜀均不近。最近之一處曰牛角沱,其地有生生花園,規製如上海冠生園農場,本月二日曾與頡剛、元善、勖成前往聚餐,為卅二年前小學四友之會。我們步行而往,需時三刻鍾。是日天氣晴朗,北岸諸山如展手卷。不意後此二日即為石飛血濺之所。昨日亦有警報,但日本飛機至石矽即折回。以後大約仍要來襲,但亦管不了許多。請公等放心作如是想:聖陶未必有中頭獎之福分也。
小學四友之敘確是難得,近又多一位當時之老師,即章伯寅先生。明日擬再為一會,並邀章師,共敘舊事,定多樂趣。章因蘇州潘某等拉彼同流合汙,為表其忠貞,隻身遠道來此,其高節至可欽敬。我四人有此老師,至足驕傲。弟向不善當眾恭維人,但明日頗想敬宣此意焉。
頡剛真是紅人,來此以後,無非見客吃飯,甚至同時吃兩三頓。彼遊曆甘肅、青海接界之區,聆其敘述,至廣新識。不久彼即離此往昆明,雲擬在郊外覓居,以避俗事。然恐避地雖僻,人自會追蹤而至,未必便能真個坐定治學也。
現弟已決定往樂山。小墨已漸愈,但入學則尚不勝,隻得停學一年。為弟方便計,為節省開銷計,為小墨休養計(樂山天氣清爽,不像重慶昏沉),決全體同往,三官轉學,隻留一個二官在北碚。行期定於廿日左右,距今不滿兩星期矣。向民生公司買船票等事,有劉仰之君招呼,想必不難。仰之又為介紹幾家書業同行,請他們代為覓屋購物,並作種種方麵之指導。據許多人雲,樂山甚似蘇州,弟到那邊或許有如在故鄉之樂乎。洗翁囑審慎遷移,自是至當,甚感。然弟已抱到處為家之想,而家中幾個人也都無所愛於重慶,遂作此決定,想必蒙鑒察。不過今日之事很難斷言,說要走了,必須上了船才算數。下次賜書仍可寄開明辦事處,弟可托他們轉來。
陳通伯要拉予同,予同回信回絕了,也就完事。但前日報載暨大被迫停課,而方欣安(彼近在重慶玩)見之,便欲再拉一次,因與聯名發一電,托開明轉致。予同回電如何說,明後日當見分曉。若叫弟設身處地想,則隻身遠行這許多路,恐怕未必有此興致。
小墨之病算是好了,體溫已如常人。但仍在吃流質,坐還坐不起來。自病作迄今已四十日,傷寒真是可怕的病也。我們看護也算當心,連一位西醫都佩服了,說進醫院或請特別看護照顧也沒有這麼好。現在還繼續驗尿,怕腎髒有什麼壞影響。此次遇到那位國醫名家張老先生也是幸運,中藥雖無殺菌之力,但有培養本力之功,若非他老先生診脈,或許沒有這樣順當呢。而介紹張老先生的是戴應觀,若不遇戴應觀,我們決不會請張老先生。可見事情的進展往往是會逢其適,若信命運,這就是命運。
此後到樂山,與公等相距更遠。此所謂遠,蓋言通信之日程更長。樂山有航空站,每星期有一班飛機,往還樂山重慶間。如不逢班期,則航空信由成都轉。故來信仍可航遞,以視重慶,大約延長二三天耳。如此一想,則亦未必太遠。
計老先生事可否請伯翁為之留心。弟遠在數千裏外,竟無可為力。若能得一小事,自比閑居遠勝。或者有相當人物,為聖南作媒,亦是功德。女大終須嫁,與其謀作事,不如謀結婚。計老先生與人落落寡合,在蘇又無可靠親朋,以後之事不堪設想。萬一也有什麼病痛,真無可奈何矣。(十月六日燈下書)
近來弟亦甚瘦矣,兩顴高起,雙臂骨出,有如東華。此際除滿子外,無人不瘦。得句雲“經年流寓全家瘦”,尚未足成篇章也。
徐伯鋆君到時,我家已不在重慶,但已托定何步雲君(祥麟將往萬縣)將徐君帶到之衣料等物設法轉往樂山。
昨日滿子遇見劉甫琴夫人,她聞我們往樂山,願結伴前往。她母家在成都樂山間,她在樂山曾住三年,詳知當地情形,為我們作向導,當翻譯,再好沒有了。她亦誇說樂山之好,為居家善地。
紅蕉想甚忙,自到上海以後僅來一信耳。今懇伯翁於便中將此信交與一看,因為瑣瑣之事,簡書之則不明,再詳書一遍甚麻煩,不如省寫一次,即以此書請紅蕉看之。我妹及二甥想均安佳,望紅蕉抽暇來信。
今晨四時忽又聞警報。重慶而來夜襲,真出乎一般人意料之外。但並未有飛機到來。數百學生均自睡夢中呼醒,群趨防空洞。我們因小墨尚不便行動,全體留居室中。去年中秋,飽嚐此味,今日又逢中秋,要我們溫理舊夢,亦佳事也。
彬然已到桂林,與子愷同居,有信來。
餘後陳,敬頌諸翁安吉。弟鈞上十月八日清晨
第二十八號〔十月十八日〕
諸翁均鑒:
新卅三號信早接。弟家定於後日動身,江水已落,不能直駛,須至敘府換乘小輪,路上殆須曆五六日。小墨已可起坐,乘轎上船可無問題。二官現決偕往,到樂山後再謀入學。她近病瘧,正服奎寧。今年暑期以後,除弟以外無人不病,家母亦曾因食物不消化,臥床三日。途中及到嘉後,均經人介紹,托為招呼,大約無困難。知承關念,特聞。巴蜀同事及學生別情甚濃,人生得此,亦複溫暖可欣。與公等相距愈遠,但航空信仍可寄,惠書寄“嘉定文廟武大”可也。雜事忙亂,不能多書,後當詳寫。即請大安。弟鈞上十月十八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