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1 / 3)

調孚兄:

惠書敬悉。《文心雕龍注》各處俱不可得,即亦拉倒,弟現在並非必需也。《十三經索引》弟手頭亦無有,初來時見開明分店尚有數冊,他日問之則已售去,而幾位同行之案頭皆新添一冊矣。他們皆是第二次購買,誠好主顧也。此等書若能重印,自然仍有銷路,惜寄遞為難耳。

魯翁全集由山公寄渝之七冊,或許擱置中途,將來有送到之一日亦未可知。即不寄到,其各冊自為起訖,亦無妨也。魯翁之詩想不少,若能輯集印行,至有意思。兄若有便,似可向紀念委員會建議。

知堂被刺未傷,而連累及於朋友與車夫,懊惱差同。此後精神上之痛苦必尤難受。不知彼何以必須為北平寓公也。

雁冰赴新,弟早知之,唯以為彼獨自前往,今接兄書,乃知與夫人子女偕。曾去一長函,探詢其校詳況。新省庶政與他省並不劃一,今辦大學或亦獨辟蹊徑。報載該校有外籍教師若幹,殆蘇人也。

弟在重慶除聽穆藕初唱一曲外,未嚐聞昆曲。前月接章元善兄來信,言公餘無聊,加入曲局習曲,其教授未知是傳鉞或傳薌否。元善兄勤勞不辭,事事務責實效,有墨家之風。而今乃亦度曲為遣,足以覘政界之平靜無事,求有為而不可得矣。

本月十五日重慶被炸甚烈,死傷數百人。親友數家俱已來信告慰,幸得無恙。大概中等以上之人家、店鋪均鑿山為洞,避匿其中,較下江之防空壕自見可靠。而貧苦之家無力鑿山,則唯有聽之天命耳。川省被炸縣份已不少,嘉定尚未輪到,以常識度之,最近當不致受殃也。嘉定有“蠻洞”,前信已提及,為天然之防空洞。唯此地兩麵瀕江,弟寓所適在二江會合之角,欲返身往靠山處所或渡江往對岸山下均須相當時間,臨時奔避必且無及。此亦隻能不去管他耳。

說起冀野,尚有一事可告。彼編輯一種期刊曰《民族詩壇》,專刊新舊體韻文及關於韻文之論文。試展觀之,則袞袞諸公之作為多,宜改名為《官僚詩壇》也。一笑。

兄仍寓西區否?每日乘電車往還,費時多而勞困,奈何?尊翁尊堂仍居故鄉耶?餘詳他箋。即頌譚吉。弟鈞上一月廿九日上午伯翁賜鑒:

接滬嘉三號信,欣悉一切。計老先生與聖南不知何以不寄一書來蜀,隨筆書一二箋,托兄附寄,其事至便也。元善前此提起之徐君本在義賑會辦事,與聖南對坐,近在貴州省府任秘書,本是好親事,不幸其人已病故。上海方麵若有相當人物,兄可為之作伐,亦代碩老稍舒胸懷。

漢華將與芷芬訂婚,聞之大喜。芷芬樸實幹練,東床佳婿也。敬代表全家老幼遙為伸賀。

青石弄房屋不曾炸掉,反而多一累贅。陳媽要求接濟亦在情理之中。弟以為兄與紅蕉所商定者最妥。若紅蕉有便人到蘇,即乞帶去若幹,其款請代為支付為感。房屋若能有人搬進去住,則無妨與陳媽交涉清楚,以後不再煩她照管。惜竟無其人。其實此屋究屬弟與否,今尚不可知,而不免為之略一操心,且累及親友,甚矣身外之煩人也!清真詞曰:“且莫思身外,長近尊前”,雖嫌頹廢,究善自適。

弟近來每夕飲土製仿紹,半斤而止,亦複可以消磨一小時。家母、墨林則各飲大曲一杯。日間無功課,天氣苟晴佳,弟恒與小墨、滿子、二官等過江閑行。負喧迎爽,山翠四圍,倦則披草而坐,興盡則覓渡而歸。友朋之寓鮮往探訪,殆如塊然孤寓也。此間同事風習,訪問必回拜,純屬禮數,毫無情趣。弟不欲開端,必俟人來過,不得已勉一回拜,故往還無多。學生來者轉多可談,且無回拜之煩,意頗樂之。其中閱《中學生》雜誌者不少,均於此誌之注重語文研究特感興味,且謂獲益頗多,聞暫時未能續刊,皆致惋惜。而懷念《新少年》及《月報》者亦頗有其人。附筆奉告,亦使諸翁知外間對於開明有甚深之友情也。

致覺近如何?仍在大同作教否?濟昌迄無消息,不知彼處有無音信。以我輩揣測,賓若夫人必甚心傷也。

在樂山得一同鄉曰彭枕霞,蔣企鞏之姊丈也,無所事,攜夫人子女居此,專為避難。以鄉音互談,各深欣慰。

餘詳他箋,即頌譚吉。弟鈞上一月卅日上午

洗翁賜鑒:

接手教有或將重行入川之言,為之雀躍。果有其事耶?抑令我空歡喜耶?大駕再來必先至重慶,其時江水方生,輪舟溯岷江而上,直達嘉定,為時才四日半耳。敝寓仄狹,固不足供翁下榻,然此間旅館尚清潔,可安居也。剪燭夜話,燙酒深談,其樂當尤勝於在渝之時。又,峨眉密邇,不可不往一遊,晚雖有校課,亦必請假同往,一賞勝景。聞人雲,上下雖可乘滑竿,而領略佳趣究宜徒步,不求速達,少進即止,遇寺而歇,亦不過七八日之程耳。翁其有意乎?開明既於浙東各邑尚須竭盡人力,冀得出路,則於西南廣區自宜通盤籌劃,開辟利源。而翁駕輕就熟,最為勝任者也。何日啟程乞先示知,俾得佇候。“生活”在嘉定,近已與特約店家取消前約而自設支店。來者二人晚已遇見,皆精明強幹之青年。“生活”中人自有風格,一望而知。嘉定有一武大,學生千數人,舊有書店皆冥頑不靈,新書店自可認為一個好地盤。馮月樵之分店營業亦馬虎,囑配書籍久而不至。若他店真能“為讀者服務”,生意可完全轉移過來。

十五日重慶被炸,自朝天門沿嘉陵江而西,至於曾家岩。受災各地皆翁與晚所曾經,思之愴恨。現在多數店家改為下午三時開市,居民自動疏散者甚繁。沿嘉陵江、岷江各邑,聞皆人滿為患矣。劉仰之有一同居李姓,其嫂與二侄住草場壩,俱被炸死。周勖成全校師生八百餘人,責任至重,雖有最佳之防空洞,而臨時照顧難周,殊無妥善辦法,來信言正躊躇。

晚家來此後頗食魚,鯽魚鯉魚青魚俱有之。每斤價二角,不算貴。現用大灶,煮飯做菜方便多了,不複如在西三街之局促一爐。重慶大陽溝有花攤,此間乃無此一項營生,偶從人家乞得梅花,則視為珍奇。將來殆亦無海棠芍藥可得。

餘詳他箋。即請道安。晚鈞上一月卅日午後

丏翁賜鑒:

手示敬悉。詩詞意境蕭瑟,弟初不自覺,今諸公皆以是為言,複按之果然。弟心性簡單無殊於三官,於外界一切鮮察其究竟,於未來之日亦不為預想。此在骨子裏近於悲觀,遂發而為蕭瑟之音,未可知也。然感情上不甚喜蕭瑟,以後當徐徐改之。

承示向公司提出停薪聲明,高懷公義,至深欽佩。洗、村諸公惠書,言已勉依尊旨,想必為之一快。時勢如此,友好無多,開明一局非獨營利,亦以氣類之相合,遂團結逾十載,而此團結中之幾個人固莫不願翁身心安愉也。老大雲雲,正不必掛懷。弟近亦“視茫茫而發蒼蒼”,然隻在寫信時偶爾提及,平時不複管他。此或足征其識類童稚,然頗欲以是為翁勸也。

垂詢善、滿婚事,並示變通辦法,而諸翁亦有從早舉行之議,讀之感甚。婚禮自當從簡,而亦不可過於草草。在嘉請客,同事、學生取其接近者邀之,而孟實、欣安與我兩家為熟友,可為證婚。至上海、上虞、蘇州親友,似可留待他日弟家東歸時再說。現在尚未能定日期者,一須由醫生為小墨檢驗身體,二須將寓所搬動一下(現在寓所無可為新房之房間),三須添置一些衣物器用。俟此三者畢舉,即當選定日期,馳書奉告。唯念結婚而後,或不免即有生兒育女之事,此在青年新娘實非佳運,而家庭之中亦且增事不少。弟雖通脫,猶不能莊顏而與語生育節製,以此不無躊躇。謬妄之想,翁或笑之乎?

滿子忠厚之至,與我們共處年餘,弟益見其可愛。跑路既多,識見大有長進。近且於翻譯小說、創作小說以外,閱讀東華所編國文教本,每日並寫日記,如是久之,筆下必能順適。今日彼寄一信往白馬湖,問候其嫂(紹興與此間郵遞可通,亦不過一個月耳)。對於父母時時縈念,聞常有到家之夢。衣物由祥麟兄自渝轉寄者,今尚未到。川省寄包裹本難計算時日,想不致遺失。夏師母近況如何?不特滿子,墨林等亦深懷念,以後賜示希一敘焉。即頌譚吉弟鈞上一月卅一日午後

第六號〔二月十八日〕

諸翁賜鑒:

滬嘉第四號書前日接讀,丏、伯二翁詳示家庭近況,洗、調二翁縷述滬上近聞,讀竟愉悅無量。村公返紹,不知其尊人即複康泰否,遙念無極。昨見報載,敵有侵入寧、台之意。果成事實,則寧、紹朋友回鄉頗感困難矣。頡剛尊人去世,弟已從彭枕霞處知之,送死唯一聾啞之孫女,極淒涼矣。

今日為陰曆除夕,弟家略作點綴,祀先,吃年夜飯,一如年例。最近以二元四角買得麻將牌一副,燈燭之下,不便預備功課,批改作文,則偶爾打牌四圈。無勝負之勞心,誠“衛生”麻將也。

伯翁課兒女以曆史,弟則課兒女以詞章,以言實用,俱不相幹,唯讓他們多一點常識,究有無用之用。試以大學生之文卷令他們觀之,頗能知其疵病,將來於語言文字之學不必多費心力,即是便宜。

調孚兄所稱曙先,不知是否方光燾兄?東華文法新係統,有無文篇可寄弟者?弟亟盼聞之。芷芬受傷,輕重如何?下次讀惠書,諒可得知其詳。

屢次上書,此書最簡短,亦以他紙已多,分量已重,不便再多寫也。

洗翁有重來西南之說,果成行否?盼之盼之。即請春安。

弟鈞上二月十八日上午

第七號〔三月十一日〕

丏翁:

拜誦手示,悉尊懷已寧適不少,為之歡躍。規範以繩己,寬容以待人,此論甚卓,最為處世善道。弟之夙習亦差近斯義,故於所遇縱至不堪,亦不至於憤怒。於大學教師生涯,尚未能言不快之感,弟以作小說之眼光觀之,覺此中乃空無所有,遂不免作爽然之一笑。

馬一浮先生近應蔣先生、孔院長之聘,即將來樂山創設複性書院。馬與賀昌群兄為浙大同事,賀介弟於馬,到時當來訪。聞其人光風霽月,令人欽敬,則他日得追陪杖履,亦一樂也。子愷已在浙大得功課數小時,並兼訓育職務,不日即往宜山。然宜山非善地,浙大更將他遷。前月曾被炸一次,百卅餘彈落校中,殊駭聽聞,幸未傷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