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的信
致孫伏園
之一〔一九二二年三月〕
伏園先生:
弟昨夕來京,住頡剛兄寓所。以不識路途,須得其相伴,始遂奉訪之願。有小詩三首,先以錄呈,請載附刊。
弟葉紹鈞二、二四
之二〔一九二六年五月〕
中國濟難會擬出一個半月刊,名曰《光明》,專務宣傳該會宗旨,希得一般人讚助。該會新經決定,不談政治問題,不參加政治活動,不帶任何黨派色彩,唯自人道主義之立足點,援助解放運動之被難者,完成一種社會上本來缺少的慈善事業。《光明》立論,即據此義。會中意欲得先生一文,刊諸首期……頗聞日來閑居多暇,該會宗旨又當蒙讚同,想必能允即屬稿。一據伏園先生摘錄
致樂水、無悔
之一〔一九二五年九月〕
樂水、無悔兄:
真好久不寫信了。但你們的心意,我常常如通電一般的相與接觸。九七那天,上海又鬧出開槍傷人的事情,你們必已知道,而且將有所宣言。到現在,憑理的話早已說完了,就是憑意氣的十二分激昂的話也說完了,要再激昂一點實在也說不出。然而英國人卻不改常態,總是給我們一個放槍。這除了打,再有什麼可說!不過打也得大眾去打,就是不親自掮槍的,也得一致作後援。試回過來看我們的軍人,哪一個像能打的?看我們的同伴,有幾個肯作後援的?這又不敢喊出一個“打”字來了。
平伯、西諦他們辯論內外的問題,在我也覺得現在應該先對內,不對內無以對外。但對內有兩麵,製服軍閥是一,教育民眾(智愚、軍閥非軍閥,都在內)是一。這個“對”字,不該單看作一個惡狠狠露出凶相的字麵,其間也含有春風雨露的溫潤,而且後者實在尤為重要。否則一兩個人倒軍閥,軍閥未倒,先被軍閥槍斃了。現在大家說話鼓吹,乃至開會演說,原含有教育的意味在內,實無可非議。而有許多思深而愁多的人,以為盡是嚷嚷沒有用處,遂肆譏評,這未免發生影響。要知“要中國好,必須合中國民眾之力來幹;中國民眾誠蹩腳,然我們可以結合者唯此蹩腳之一些人,則隻有你勉我勸,冀其漸臻不蹩腳而已。”我想,我此信念,有心救國者必當信奉。信此而後有所著手:自己磨練,並與人磨練。若如思深而愁多者之想,民眾蹩腳,“中國不亡是無天理”,那麼生路已絕,判決已定,即一切議論都可不發,準備作奴隸廝養而已。近來頗有人以民氣已衰,趨入此途,殊可怕。弟郢九月十一日夜致無悔:
商務印書館出了一本“五卅”增刊,內容平和膽小已極。工部局卻把它告了。今天第一次開審,被告是商務編譯所長王岫廬君。我們都去觀審。結果,因雙方律師預備未齊,延下一星期。此事聞商務方麵不願弄大,能了即了。然而問題卻重大。大概工部局因中國人反對印刷附律,他們便偏要依據出版法成立幾條案子,以備將來援引。而“五卅”事件中,商務中職員之行動,如捐款特大而且繼續等,不免生恨,也乘此泄憤。尤重要的,是他們無理由地侵犯中國人之言論自由。所以自中國人之立腳點看,此不能作為無關緊要之問題,應特意看重,一致為商務後援。下星期審判情形當書告,你們可以在京宣傳。
看了會審公堂,又是一包氣。審判結果,無罪狀宣告,無審判理由,隻說“你罰五元!”“你押十五年!”官是關綱之及一美領事,兩人嬉笑出之,簡直兒戲。而關之地位,實一書吏傳話似耳。我想,是殖民地,大概都是如此的。“關老爺”之所以出名,毫不足奇,南洋之馬瑤亦多出名。……
弟郢九月十一日夜
之二〔一九二五年九月〕
無悔、樂水兄:
無悔於跋西諦文中,有幾句說中國人甘為奴隸的話,弟不甚同意。為奴與否,士大夫之事,其餘則並不負責,隻是為士大夫之應聲蟲而已,愚昧固可說,奴性實冤枉。今後局麵,最好請士大夫退出,不要他們來挽國運,存世道,且讓非士大夫來試試。弟之直覺,工人輩誠無識,但其敢為,其組織力,其無視傳統之勇氣,苟加以知識,未必便從日來士大夫之後,表現出奴性來。章士釗及其捧場者固要不得,其實罵章士釗者亦未必要得,因為二者均欲為士大夫。我們如欲勉為今之人,其道亦在務為“非士大夫”。以為如何?
弟郢九月二十六夜
致施蟄存
〔一九二九年十二月〕
蟄存先生:
承餉鱸魚,即晚食之,依來示所指,至覺鮮美。前在鬆江嚐此,係紅燒,加蒜焉,遂見尋常。俾合家得飫佳味,甚感盛貺。調孚、振鐸,亦雲如是。今晨得一絕,書博一粲。
紅鰓珍品喜三分,持作羹湯佐小醺。滋味清鮮何所擬,上元燈裏誦君文。
弟葉紹鈞十二月二十八日
致舒新城
之一〔一九三○年三月〕
新城先生:
惠書敬悉。丁君適離滬,四五日即返,請少待,俟其來時,再商酌作報。
觀尊處所開條件中,謂鈞名須列編撰人中,此層似可不必。鈞現居此間,而別營性質相同之事務,即此間無如我何,而情麵上覺有過不去處。此至易商,緩日再麵談可也。專複,即請撰安。弟葉紹鈞三月十七日
之二〔一九三一年九月〕
新城先生:
友人馮煥文君迻譯《經濟植物病理學》,謂於農藝頗切用,意欲讓版權於貴局,囑為介紹。今將原稿及原書各一冊送呈,請賜審閱,並盼示複,以便轉告。專上,即請道安。弟葉紹鈞上九月廿三日
之三〔一九三一年十月〕
新城先生:
頃拜誦賜書,知馮煥文君《經濟植物病理學》一稿未蒙采納。繼接掛號封裹郵件,啟視隻英文原書一冊,馮君譯稿並不在內。度係包封時偶爾遺漏。特作此書通知,請將該稿檢還,以便璧返馮君。專上,即請道安。弟葉紹鈞上十月九日
致中華書局編輯所
〔一九三○年三月〕
中華書局編輯所惠鑒:
近讀郭頻伽詞,所持為貴局《四部備要》本,發現誤字數個,特書告,以便改正。
《浮眉樓詞》卷一第九頁下半頁第二行第十一字“約”誤“納”,卷二第十頁第一行第二十字“敂”誤“劬”。
《懺餘綺語》卷一第四頁下半頁第四字“約”誤“納”,第七頁下半頁第六行第七字“隴”誤“龍”。餘不白。即請大安。葉聖陶啟三月廿四日
致趙景深
之一〔一九三零年十一月〕
景深兄:
昨承見過,遺忘熏魚蛋糕在桌上,送上不便,已付茶房吃了。在兄不免是小小的損失。一笑。
稿費送調孚處,有便可向取。弟鈞十一月一日
之二〔一九三○年十一月〕
景深兄:
承兄撰文,已列入預算,恐兄多偶忘,特再函催。約期將屆,如尚未開手,可磨墨伸紙矣。
兄屢命弟為《現代文學》作文,非弟貪懶,實無所為。近來腦空如白紙,奈何以白紙作貢耶?即請撰安。弟鈞十一月廿四
致俞平伯
〔一九三二年三月二日〕
戰事已逾一月,雖和議之說屢見,而總一要叫我國吃虧,揆諸恒情,唯有持久作戰,決無忍辱苟全之理。然當局者不欲戰,戰則內外債俱不得舉,無以延續其生命。大商人大資本家亦盼戰事即了,不即了則若輩事業亦將動搖。來書謂“海上居民一致狂熱”,隻能就外象言之,實際則未必然也。
東北偽國已告成立,二中全會有討伐之決議,設或實現,則北平人恐亦將逃難,其沿平漢路而南乎,抑遵海道來聽滬上炮聲也。……若戰局延長至一年半載,我國全局動搖,世界亦起恐慌,則我人者,大海之一沫,其生其滅至不足道,亦置諸度外耳。
上海人多不滿北平人,奴性太重是其弱點。然上海人特富買辦氣息,越是代表人物氣息越濃,政府當局亦買辦也。買辦亦豈免於奴性。以是實為“半斤八兩”。
一月來街頭閑步,覺敵愾心真摯而強者,穿“短打”之輩為最。若輩無所有,故私心亦淡。至於我輩便矛盾,一方麵主持久作戰,一方麵又盼早日停戰,俾得歸去看一看器物尚存在否也。
——據平伯先生摘錄
致朱東潤之一
〔一九四四年四月〕
東潤吾兄尊鑒:
接上月廿五日教,欣悉令愛內來。自蘇抵川,至快亦須月餘,計本月中下旬當可到達。由陝入川,有一路自綿陽折往重慶。若不取此道,必經成都。弟當為之妥籌食宿,購取車票(邇來購票極不易,以車被征用,每日止開一輛也)。
“張傳”屢經催促,尚排至百餘麵,工作“牛步化”,無可奈何。序文收入《國文月刊》,已與餘冠英君接頭。重慶排版,迄無成議。今日桂林方麵正在開會,討論全店各項業務之推進,各地負責人皆到會(弟憚於行旅,隻得缺席),恐於排印運輸,仍無具體辦法,此等事固皆權非我操也。“批評史”之贈送本,不識寄達否?念重慶較成都為近,或可先到。“張傳”排畢,即排《讀詩四論》,已關照桂林同人。
成都盟軍源源而來,聞總數將為二三萬人。物價高漲,或將追及昆明。弟家每人吃飯,月費千三四百元,尚是節約之至之調度。薪津雖加,總成不敷,弟亦不甚以為意,不致開口閉口愁生活如何過。書業亦決非生意經,近日《大公報》一社論言之甚澈,將來必有弄僵之一日,視處理之得法與否,決弄僵之遲早耳。
春令天氣轉變,大家不舒,雖不謂病,亦複惱人。此複。敬頌著祺。弟鈞頓首四月一日下午三時
之二〔一九四四年四月〕
東潤吾兄尊鑒:
十六日賜複,今日午後接讀。令愛留寶雞,日來敵機常襲陝,不無掛懷。
校樣已承寄桂,為慰。“張傳”出版時,別無白紙本,當與“批評史”同其紙質(粉報紙,係川產)。唯“批評史”尚未見,不知其紙尚可否?尊處僅接到一冊,想是快寄之本,餘冊當作印刷郵包寄。又,書籍出版時,例有致作者之通知書,說明印數、售價及贈書寄遞方法等項,不知已接到此書否?開明在桂成立總處,初頗亂糟糟,今年已上軌道,想不至於失誤。
計算版稅辦法如商務新規,店中可省許多麻煩手續,著作人可提早取得版稅,似可仿行。擬與桂同人商之,若大家同意,即於下半年改起。開明原定每年三月九月結算一次,三月所結算者去年下半年之實銷數,九月所結算者本年上半年之實銷數。為彙集各分店之實銷報告,故須時三個月。現在三月屆結算已畢,清單即可發出,而“批評史”出版發行於本年,尚無報告,自無清單。因知盼之,特為說明。
上海方麵,自夏章被係事件發生之後,通信益稀(來信囑少通信),幾成隔絕。前弟屢囑王伯祥兄一切與尊上接洽,不知何以迄未照辦。
托人帶往江西之《史記考索》一本,似已到達(因其他書件同寄者,江西方麵曾來報告,謂已接到),唯江西寄弟處,弟又轉寄尊處,不知更須幾時耳。總之,弟辦事自問尚認真,開明一般風氣,亦不步苟且,所以處處脫節者,實由值此非常時期之故,尚希鑒諒。關於桂林贈書究竟,當立即去書詢問。
又有一事,尊作評《北望集》之潤筆,國文雜誌社已彙上否?下次惠書乞提及之。匆匆,即頌著安。弟鈞頓首四月廿二日下午九時
“批評史”錯字尚不多否?又及。
之三〔一九四四年五月〕
東潤吾兄尊鑒:
上月二十八日複示敬悉,令愛已到,大是可慰,此行若延後一個月,即將受累不少。
商務廣告,已抄之。方與桂林同人商量,如能仿效,下半年即當開始。稚老簽題,可貴,因囑鉤摹,弟思刻者摹之,必失神采,不如自摹。然摹已數紙,皆視原稿為遜。最難者小字,印章尤無辦法。弟知刻工刻字,以原樣反貼於木,觀墨痕下刀,始不失真,而原稿勢必犧牲。今囑同人姑令刻工鉤摹,其技或勝於弟,若摹而未成,隻得犧牲原稿。先此說明,請求垂許。印章如刻不好,還是不用為佳,未知尊意何如?“張傳”校樣係初次校,觀“批評史”之尚少錯字,則此傳亦可放心。 評《北望集》文,原擬入三卷一期,後因稿擠抽出,改入二期。稿費雲已寄上,而來到,當即去信查問。弟身在成都,而事務之進行在桂林,寫信不謂不勤,猶時時脫節,不接頭,真麻煩也。匆複,即請著安。弟鈞頓首五月三日上午 之四〔一九四四年九月〕 東潤吾兄尊鑒: 來渝十餘日(上月十六日到),忙於店事及酬應,未能趨前一晤為悵。上月十五日手教,今日由家中轉至,敬悉一切。桂林已不能為印刷據點,同人大部已來渝。“張傳”全部排竣,尚有百餘頁未打紙版(已打者早運到此間),尚待複校。弟前昨兩日,即校此書六十餘頁,校畢寄桂,打成紙版運來,在此間印刷。種種延擱,實非得已,尚希垂諒。弟亦不敢再為確定之約言,大約再遲兩個月當可出書,亦始料所不及矣。 版稅之事,原擬更改,今因賬單在途中,無可依據,已定一臨時辦法,新出版書作售出五百部計,本月中旬可以發出,別有通函詳陳。文光筆潤,隻得緩日再說,此店遷在桂林鄰近,今亦未與通信,但弟必負責弄清楚。 有一事請求者,店中運書一百九十餘包在柳州被炸焚毀(約值五百萬),中有已鑄成之鋅版一包。稚老所書“張傳”封麵字亦在其內。用敢請將此紙重行寄下,在渝再鑄一版。 此次遷徙,運費亦花四五百萬,以是略見拮據。重慶印刷又不如桂林之方便,以致出版數量不得不相當減縮。目前所圖,唯期支持現局,不敢更望發展矣。 弟於十日後回蓉,往來不便,亦不敢請求入城接晤。唯如本有入城之需,則至盼能得一良晤。弟住保安路店中,不多外出。敬請著安。弟鈞頓首九月一日午後書 之五〔一九四七年九月〕 東潤吾兄大鑒: 久未通問,亦以無甚要事之故。中大情形,報紙已載,友朋傳說,頗知大概。空言致慰,亦複無聊,遂未修書。今日接十九日手書,敬悉一一。移賬無錫,甚為幹淨,唯所入限於一校,恐感不敷。 “張傳”正待再版,下月可以出書。查廣州尚積存五十本以上,如需令學生購買,乞示知,可電囑廣州寄回。《讀詩四論》及“王傳”,幸恕直率,現在皆難望付印。自管製外彙辦法改定以後,出版界所受威脅極大。書價除教本而外,原可自由改定,但愈高愈無人過問。以此間所出雜誌而言,各種皆虧本,每冊或千餘或數百元不等。多印大部書,即耗去他書之用紙。而一書擱置棧房,曆一年而始售完者,其明虧暗損殆難確計。以是之故,直覺無書可出。如商務中華規模大,大難,開明雖小,小亦難。或大或小,終必有弄僵之一日,特不知其期遲早耳。 弟以作事務為消遣,心思益趨冥頑,略無善況,愧對老友矣。匆複,敬請道安。弟鈞頓首九月二十日下午 致茅盾、巴金、金子敦 〔一九四五年三月〕 茅盾、巴金、子敦三先生尊鑒: 頃接惠示,敬悉一切。成立一機構,為文友寫作及出版謀便利,弟深表同情,願意參加為發起人。十數人中,居渝者七八人,進行辦法,似宜由先生等先行集議,分函各地發起人討究,然後取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