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我亦嚐讀過,覺其不錯,而評論者不注意,不知何故也。敬禮。葉聖陶六月二十一日
致朱正
之一〔一九六五年九月〕
學古先生:
接讀手書,甚為感佩。承示六點,其第一點在我為最不可恕。記實之文,不可虛構,必須據實,我於講說之頃嚐屢言之,而此處乃躬犯之,何可恕乎?此外五點,亦足資斟酌。前數月間,來書以第一點為言者有三四人。我皆答書致謝,並謂小冊子苟須重版,必當糾其前失。今於足下,亦申此意,幸垂察焉。
舊時所作文篇,蒙一一記憶。深感。此類印本及雜誌,手頭悉已無存,亦未嚐搜求,恐搜求未必易得矣。餘不多陳。
即請。大安。葉聖陶九月十日
之二〔一九六五年九月〕
學古先生:
手書並大稿於前四日收到。對觀魯翁文之原稿與改定稿,此事至有意味,因即抽兩日之餘暇展讀之。雖僅抄錄有改動之處,左右省視至便,已能窺見魯翁當時之用心。
足下之說明,頗有會心者多,能道著經營之甘苦。其他不甚重要處,鄙意似可不說。原文既標符號,對觀即見異同。此勝於彼,可俟自悟也。承囑修改,以不任多用腦力,未能應命,尚希諒之。二三年來,即為一二千言之短文,輒引起肝陽舊疾,累日不舒。書以奉告,以明其非推托耳。即頌撰祺。葉聖陶九月廿三日
大稿另封掛號奉趙。
之三〔一九六六年一月〕
學古同誌:
去年十一月初至十二月中旬,我出外旅行,回來時大劄並稿子已寄到,而雜事稍多,未能抽暇讀稿,遂延遲作報。近日得閑,迄今日各篇讀畢,乃寫此複書。殊勞足下盼念矣。
新作各篇,說明悉從簡要,點出魯翁用意之處,我皆表同意。談《準風月談》之兩頁棄稿,我尤為心賞。引言甚順暢,無可貢之意見。
取書名亦非易。《改文示例》,我嫌“示”字。他如《舉隅》《管窺》,與《示例》同,皆未標明係就魯翁一家之作而為究研。此意似宜點出,如何造語,驟難想妥。還望足下自定之。寫書簽為事甚易,俟擬定之後相告,即當寫之。
《西川集》我處留存一冊,係友人自重慶購得者。雖不勞足下寄贈,而於厚意實深感激。
拙書一紙,勉酬雅意。此係去年參觀遵義會議會址時作。
匆複。大稿另封寄還。即頌近安。葉聖陶一月二十六日
之四〔一九六六年二月〕
學古同誌:
惠書到已旬日,延至今日作複,良歉。
定書名誠亦非易。尊擬六名,最切合實際者為第五名,即《看魯迅對幾篇文章的修改》。然非第太長,且不像書名。至於第六名以《寫作的甘苦》為正題,我以為寫作之甘苦範圍頗廣,不限於字句之斟酌損益,雖以副題限製之,終覺其不甚貼合。妄談如是,尚希裁之。
承示詞稿,提兩點。第一第二兩語嫌其辭多意少,唯言接到書信而已,此其一。第四語平仄不合,第二字宜平,第四字宜仄,此其二。皆淺見,聊供參考耳。即頌著安。葉聖陶二月十四日下午
之五〔一九七九年四月〕
朱正同誌:
來書誦悉。我去年病後,心思體力俱不如前。眼力又極度衰退,執筆作書全無把握。承囑寫書名,勉書一紙,實不像樣。采用與否,尚希裁酌。幸恕簡複,即請撰安。葉聖陶四月十五日
之六〔一九七九年七月〕
朱正同誌惠鑒:
六日手書誦悉。記念魯迅先生詩僅有二首,遵囑抄錄。手腕目力兩不濟,毛筆字寫來殊不像樣,是否采用,還乞斟酌。另外書名六字亦寫上。匆複,即請撰安。葉聖陶九月十日上午
之七〔一九七九年十二月〕
朱正誌惠鑒:
寄贈《魯迅回憶錄正誤》兩冊收到已數日,我與兒子至善同深感謝。
去年初夏,我入院割除膽結石,出院已在十月。至今雖說複原,而心思體力大不如前。加以視力極度衰退,閱覽頗不便易,故隻能翻看,未能細讀。
翻看此冊,極佩,足下博采資料,熟悉它,正確地運用它。以思想方法之嚴密,故所作判斷皆屬可信,不容置疑。是則此冊之裨益於人,超出魯迅研究之外了。
書本不切齊,周氏兄弟都喜歡這種裝訂法。讀者邊看邊裁,自有一種趣味。尊著亦如此裝訂,而毛邊在下,與向例不同。此有一不方便處,如豎立插架,底麵即不平。建議倘印再版,改使毛邊在上。足下以為何如?
請恕我作答簡短。即請撰安。葉聖陶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八日
致向遠
〔一九六五年七月〕
向遠同誌惠鑒:
來書到已數日,並大稿皆誦悉。今日得暇,作此奉答。
大稿言注釋古書之意見,皆甚精到。謂作注宜有決斷,眾說之中,其一確然準確,即不當羅列諸說,俾讀者增其麻煩,尤為卓見。投寄刊物,我意以足下徑寄為便。此一份為油印件,擬不奉還,而交人民教育出版社之編輯同誌作參考,緣其中多處言及《古代散文選》之故,希邀惠許。
三種口號我偏向第三種,即“讀寫結合,以用為主”。前二種均有“講”字,講當是教師作講之意,教師講之,學生聽之,則主動被動之勢判然。已在大學階段,而學生猶處於一味聽講之被動地位,恐非所宜。苟教師不講,唯作簡要之啟發與指點,俾學生由是而自求得之,則學生處於主動地位,而教師亦未嚐失其主導作用也。次言“練”字,練即實踐,即認真執筆為文,此斷不可少。唯練似宜通乎課內課外,不宜專以課內作文為練。課外應需而作文,固用也,而亦練也。學生能明乎此,則隨時隨處認真,不以課內作文為特殊事項,進步殆可較快。複次,課內作文最好令作所需之文,易言之,即令敘非敘不可之事物,令發非吐不可之議論。課內練習,固將求其應需也,非欲其徒然弄筆也。練習而同時應需,此即解放軍訓練以實戰出發之觀點,宜可提倡。此我所以讚同“以用為主”也。
大學寫作課選範文,我略知數校之情形。知之弗廣,不能提出意見。我思選若幹篇也好,而尤宜令學生注意者,書籍報刊,佳作至多,用心讀之,皆為範文,固不必以課內所選之若幹篇為限也。課內授範文,尊意與我同,即唯為簡要之啟發與指點,俾學生由是而自求得之。啟發與指點,我意宜注重範文作者如何達到此思想認識,如何表達此思想認識。所謂篇章結構,蓋皆由此而決定之。徒求之於篇章結構而不探其本,是為以文學文,恐非善道。
詩歌與抒情文,我亦不主張歸入寫作課。中有蘊蓄,必欲以語人,作詩歌與抒情文,自然值得讚許。然究非人人所必需,故不必列入課內。若有課外文藝小組,即可共同切磋觀摩。
來書謂在一年級,係統的集中的結合學生作文例子,講寫作基礎知識,此言我大體讚同。結合學生作文例子,大概屬於糾正錯誤者多。學生作文之錯誤,按實言之,情形亦無多種。彼不多加注意,故致一錯再錯。苟能深切注意,於實踐中認真糾正,則自多錯而不錯,亦正非難。至於求作文之更好,則在政治之提高,思想方法之有進,三大革命運動中之實踐之深入,固非寫作一課之事矣。“講”字我不甚讚同,我還以為須令學生自求得之。
以上所敘,皆我個人之見,第憑想象,非出實踐,未必盡當,聊供參考。大學尚須設寫作課,實非得已。如何於不甚多之課時內,令學生獲得應需之本領,誠屬迫切之事。甚望諸同誌以毛澤東思想為指針,鑽研此一要題,獲得佳績。即致敬禮。葉聖陶七月十七日上午
致陳益堂
〔一九六五年七月〕
益堂同誌:
惠書並《作文選》到已數日,今日得暇,作此奉複。
《作文選》批改甚細,良佩。以所選皆較佳之作,旁邊批語屬於說明所以佳之故者為多。我謂此殊有意義。學生作文,不唯不自知其缺點,亦不盡自知其優點。而教學之最終目的,則在學生能自知其文之優缺點,自知則能辨認所作之文何處必須修改,何處確然說對,如是則不待依賴他人,而能心中有數,自為修改。教師積年累月,為學生批改作文,固在使學生終於能自改也。今足下為說明所以佳之故,不一般用形容詞語為之獎許,學生即能心知其故,從而更求發展其優點,故我謂殊有意義。所見與足下之意有當否,尚望酌之。
“寫在前麵”之意,我皆表讚同。認識提高,而教學實踐又足以副之,為之不懈,必能益致佳績。深祝足下獲得更大之成功。
逐篇細說,請恕我無此時力,未能遵辦。
黃道婆墓新經修整,承相告,甚感。即轉知編輯同誌,期其改寫課文。《作文選》亦擬留編輯室參考,不複寄還,想承惠許。敬禮。葉聖陶七月廿三日
致孫功炎
之一〔一九七二年一月〕
功炎先生大鑒:
昨接惠書,承時常相念,感不可言。知移家稷山,兒女漸長,自此浙人而為晉人矣。
所撰尊稿數種,展讀固甚願,商論則實所不逮,非作謙辭,確為寫實,幸賜明察。至於出版問世,今恐無多大可能,撰作之,繕錄之,足下自為怡悅,亦複頗佳矣。
我自一九六六年八月初即停止循例上班,自此家居為閑散之人。消磨歲月,唯藉閱覽。觀翻譯小說約百種,觀我國曆代筆記約數十種,又嚐溫習英語,閱讀並抄寫英譯之毛主席著作。他則看報數種,日以為常。以此之故,閑居殊不感寂寞。偶亦出訪少數老友,或觀市場公園。腰腳尚可,乘電車汽車,上下尚方便,人見我白發白眉,往往讓座。中間唯一九六七年秋中曾患心肌梗死,臥於協和醫院者七星期。出院而後,至今未見心髒病複發,此可告慰者也。
叔湘曾往河南息縣之幹校不滿一年,於一九七○年末回京,言明不須再往。足下寄書被退回,或正值其在河南之時乎?
校名仍為“進修”,是否在職教師輪流入校進修?抑名題進修而實則師範?稷山前為講衛生之模範縣,推廣普通話亦居先進行列,今尚然耶?隨書奉答,藉代晤談。即頌佳勝。葉聖陶啟一月廿八日下午三點
之二〔一九七二年三月〕
功炎先生:
二十日手翰到已數日,延至今日作報為歉。承和《浣溪沙》,甚欣喜,唯下半所雲,萬不敢當。書中言“留此一鱗片爪”,我恐未必能久留,故有返璧之請耳。
《白石詩箋注》苟容我寄還,則樂於展讀,舊稿較亂,而我目尚不以為憚。重抄大費時力,則不願相煩矣。稿三種雖未全部肄業,已翻觀其半。於《今方言證
經疏》之六十則頗感興味。良以此中大多用吳中方言,驗之以口而合,乃覺古今相去未遠。說詩說騷各篇,令我增益新知。自幼未嚐用功,讀書鹹同吞囫圇之棗。此際老而閑,乃於此獲沾溉,亦殊自幸。聲韻之道,完全未窺,而尊稿時複由之,故觀而弗能明。戲謂苟自古即有錄音之技術,曆代各地區之語音皆錄之於帶,則於聲音語言之演變,不致眾說紛紜矣。
至善在團中央“五七”幹校,去已將三年,其址在河南潢川縣。青年與少兒出版社為存為廢,尚無明文,不若文化部教育部之明定為撤銷單位也。人教社之同人,平均年齡頗高,以故退休者眾。如隋樹森、王泗原、蔣仲仁、姚韻漪,皆退休矣。餘俟續陳,即請撰安。葉聖陶三月廿九日下午
之三〔一九七二年十月〕
功炎先生惠鑒:
十八日手書,今上午展讀,敬悉一切。數月未通信,已入霜秋,敝體尚安好,可以告慰。
尊注白石詩,已通讀一遍。以前觀之粗疏,今得循注細玩,如承教師講授,良為快事。鉛筆標出須查核處頗不少,駕居稷山,恐無得書之便。有若幹注用語之所自,其明確可注者固多,亦有未必即其最初運用,或則偶然相同,即作者亦未必意識及之。從前注家多有注求全之好尚,未識台從凡於此類,以為可以從刪乎?
大稿稍遲當寄還。尚有欲言者,前此寄示之稿三種,來書屢言存於我處者,仍欲持前議歸趙。年命未可知,他日保存殊難必。台從辛勤校改繕錄之手稿,自當付諸子女。倘承惠諾,則並白石詩注付郵矣。今示又將以詩稿見頒,自所歡迎,得便希置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