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一九七八年十二月〕
次園兄惠鑒:
承示題從周蘭石畫新作,吐屬超妙,言節響亮,誦之賞心。粘之於簿,便隨時展玩。
出院返寓已兩月有餘,雖諸皆正常,而思緒氣力總未能恢複如前,若長作廢人,亦複無聊。附談一小事。近有人相告,謂見英文本《中國文學》載有消息,說我目盲,聽廣播而撰文介紹新作品。此事誠有之,我嚐介紹長篇《第一個回合》,刊於《文藝報》,然雲目盲則非實。呂劍兄為《中國文學》編者之一,敢請得便時代為告之。匆複,即請著安。葉聖陶十二月廿日
之十一〔一九八○年三月〕
次園兄大鑒:
昨日談敘甚歡快。今日興發,以半日工夫作成《滿庭芳》一首,即抄寫寄上。鄙意在請兄為我仔細斟酌,即通常所謂提意見,某句欠妥,某句可如何改,務請詳盡言之。兄必忘卻自己為九詩人之一,乃可站在客觀立場暢所欲言。務請勿卻,拜禱千萬。
稿本僅大略一翻,實因目力心力俱不濟,不能細看。有數點意見,供發稿之前考慮。一、各人抄寫格式不同,須歸於一。二、有非正式之簡化字,如“舞”作“午”,須改正。三、有贈人之詩,請再斟酌。如認為無妨,自可不動。
有一事請便中語呂劍兄。有人語我《中國文學》載拙作之本已見到,而我處尚未接到贈送本,希寄下。匆上,即請近安。葉聖陶三月卅一日
之十二〔一九八○年四月〕
次園兄大鑒:
頃接惠書,欣喜之極。承認真推敲,詳酌詞律,提出修改意見,此樂昔唯自平翁得之,今複得之於兄,感極。我無詞律,唯有《湖海樓詞》一集,而陳君正是比較馬虎者,取以為據,覺可平可仄處甚多,乃上其當。至於“抽思”之“思”認為平聲,則是不可恕之忽略矣。今再抄一通寄上,請看尚有須加工者否。匆上,即請吟安。葉聖陶四月四日午前
昨寄一書呈第二稿,想先到。
之十三〔一九八一年九月〕
次園兄惠鑒:
久未晤,想佳勝。
近知外文局出一種內部書,至善至誠均欲買一冊,特懇兄代為購買。買得時交與湜華,請湜華來時帶來。書款亦將托湜華奉還。敝寓暫遷新街口外,距離較遠,萬勿枉駕。
拙詩承選注,湜華交來稿子已有一百餘首。偶看最後數頁,提些小意見寄上請觀覽。拙詩實平常,已與湜華說過,在我生時總不願見其出版。至於死後,出版不出版,我都管不著了。敬請撰安。葉聖陶九月十五日
之十四〔一九八二年十月〕
次園兄惠鑒:
聞《傾蓋集》將由某省出版社出版,因作此書奉商。
拙作《滿庭芳》有“瓶無新舊,酒必有芳醇”語,當時未覺察,嗣知“無”字作“無論”義用,實為不妥。先致一問,兄亦為不妥否?如亦謂不妥,當讚同我改易此“無”字之想。
改此不易,思索多日,得一“隨”字,意謂“隨它……”,並不滿意。兄以為“隨”字可用否?作“隨它……”義,能使讀者領會否?兄能代為改易他字否?
此詞印入《傾蓋集》,“無”字改完之後尚有麻煩。我今不能用毛筆重寫一通。隻寫一個改定之字,必不能與原寫之字調和。則唯有不用原稿製版而用鉛字排印耳。
敬希於暇時考慮,首先考慮改字,然後及其他,賜複為禱。即請近安。葉聖陶十月廿九日上午
之十五〔一九八二年十一月〕
次園兄惠鑒:
示複欣讀。得兄一言,積日之疑全釋,不複欲改易此“無”字矣。與“事無大小”語式相同之舊文或尚有之,唯記不得耳,否則何以起稿時順筆寫出,了無疑惑乎。《傾蓋集》有即將發排之說,諒不致再度“黃落”,然今年決不能印出,可斷言也。書此陳謝,即請撰安。葉聖陶十一月三日上午
之十六〔一九八三年八月〕
述作唯匡濟 立言踐履先A
日知非漫錄B 郡國信鴻編
樸學開清代C 崑山仰大賢
巍巍愛國者 千古典型傳
A此句欲言顧之唯物、崇實之哲學觀點,請看是否明白。
B此句與下句用顧兩種著作之簡稱,且不加書名號,請代為斟酌通得過否。“非”字另外想到“寧”字,意同於“豈”。請考慮“非”與“寧”孰好。
C開清代之樸學,此則倒轉來說,請看通得過否。
勉成八句,務望如前此推敲《滿庭芳》然,從嚴審察。首先看是否勉強像一首詩,次乃及於各句各字。兄知我,當不以為麻煩也。
更有一問,書寫時稱“亭林先生誕生三百七十周年紀念”,開頭“亭林先生”四字妥否?餘不多敘,即請次園兄賜覽。葉聖陶八月四日下午
之十七〔一九八三年八月〕
次園兄惠鑒:
昨接複書,誦之欽佩無量,欣愉無量。就拙稿改動若幹字,提高頗多。於兄之不吝相助,直斥其失,尤感厚愛。今據兄之改稿書於後,略陳鄙見。
誌業唯匡濟,言行務實先。
日知寧漫錄,郡國信鴻編。
樸學開清代,崑人祀大賢。
興亡匹夫責,愛國典型傳。
第一句,尊批極中要害,尊改“誌業”甚為得當。第二句表達明白。拙句拘於“踐履”二字,又限於“立言”,適見其狹陋。第三句本傾向於“寧”字,今經來示說明“寧”勝於“非”,決用“寧”字。第六句,鄙意非謂昆山人紀念先賢。五、六兩句相連,意謂(先生)開清代之樸學,(後人)仰大賢於昆山。第六句表此意,兄以為通得過乎?再,“崑”今簡化為“昆”,寫件用繁體,似宜仍用“崑”字,兄以為何如?第七句舉亭林先生之精魂,佩甚。“愛國”承上句,方有著落,拙稿用“千古”,敷衍湊字數而已。(補說第六句。尊句“崑人祀大賢”,此似較小,與上句不甚相稱)懇請再為推敲,俾得定稿。第六句能別出一意,亦好。無饜之求,尚希恕之。即請秋安。葉聖陶八月九日上午
之十八〔一九八三年八月〕
次園兄大鑒:
頃接複信,知住院數日,今已返家,想迅得康複。尚希珍衛。拙詩第六句承示放棄原意,並言第三字須易平聲字,極見注意聲韻之精,即改為“國人尊大賢”。但讀下去至第八句又有“愛國”之“國”字,因欲改“國人”為“邦人”,而既用“邦”字,“仰”即可保留。(“邦人仰大賢”前此已想到,因以“邦人”對“樸學”不如以“崑山”對“樸學”之渾成,故取“崑山”)今請再為斟酌,究竟如何是好。得兄一言拍定,即不再更改矣。總而言之,拙詩實際為兄作,緣首尾二聯皆兄意,而此二聯為此詩之要義也。
大作誦之數遍,立意謀篇皆端嚴,無意見可提。詩共十一韻,可否改為十韻或十二韻,此亦無大關係。“千秋樹榮名”句似弱。中間敘亭林先生四韻頗為紮實,甚佩。匆此奉複,即請撰安。葉聖陶八月十八日上午
之十九〔一九八三年八月〕
次園兄惠鑒:
頃接大劄,提出“挺”字,極為欣賞讚歎。以故決定作“崑山挺大賢”。於是八句之中有五句出於兄,可謂實非我作矣。尚有一點,第四句作“郡國信鴻編”,第八句作“愛國典型傳”,前未覺察,兩“國”字在同一位置,非改不可。因擬改“郡國”為“利病”。“日知錄”“利病書”相對,請看通得過否。此問尚希示複。
八句賴兄之力作成,書寫又是難題。今用軟筆寫此信,寫得如此之難看。欲將此詩寫成較為像樣之一幅,亦大難事也。
大作改稿循誦數遍,提不出重要意見。“抵死不臣清”可否改得含蓄些。“誦之令人興”之“誦”字可酌,鄙意以為“戒”不僅“誦之”而已。“南北”下句接“西北”,最好避免。“曾”字似稍勉強。鄙提皆不及兄之深切,工力限之,良為愧恧。匆複,即請著安。葉聖陶八月廿一日午前
之二十〔一九八三年八月〕
次園兄惠鑒:
昨日又接複示,此番為紀念亭林先生,書信往返頻繁,亦為一樂,今簡答如次。拙稿第三句初用“郡國”,本來不好。後改用“利病”,以為其書主要在利病。今兄主張改用最先二字“天下”為簡稱,自比“利病”好。一則“天”與“日”總算對得上,二則“天下”與“日知”完全相對。此兩點想承同意也。第六句又欲改回“仰”字。請申鄙意,當初用“崑山”用“仰”,亦不自明其所以。後乃省悟乃從“高山仰止”來,一提“崑山”,“仰”即隨來。此是一點。第二點則為第五句言亭林先生,第六句言後人〔前書曾有(先生)開清代之樸學,(後人)仰大賢於崑山之語〕,而第七、八兩句承接第六句,言後人所受於亭林先生之影響,故宜恢複“仰”字。兄以為其說然否?
示及尊稿改易處,粗略考慮,覺“脫略浮世名”又嫌太泛。“千古令人興”較前為勝。“西北”改“關中”,好。“建瓴勢”之“勢”字,作前一書時亦曾想到。“曾”字自可用。如此用法,隻限於詩詞曲,散文絕不可,駢文或亦可。此中所以然,曾經想過,而想不出其所以然。
拙詩現湊成,書寫又感其難,請兄代書何如?勉力自書,恐半天功夫未必能寫成較像樣之一幅也。寫此兩紙,亦需一小時有餘,心思與筆俱鈍矣。即請刻安。葉聖陶八月廿五日上午
之二十一〔一九八三年八月〕
次園兄大鑒:
代書工而且迅速,心感之極。惜“樸”字寫錯,還得隻好懇請重書。語我不須書明代寫,自當表同意。唯又有所顧慮,人家見書法如此秀逸,紛來索書,又是大可怕事。說明代書,則此患可免。能照顧此一點,俯從前請乎?
尊作一聯中兩“興”字自宜避免,鄙意請考慮改下一句。至於改用“丹心照汗青”,則殊勝於前。
作此書自覺惶愧,一則屬煩揮毫,二則於尊作未有所貢獻,如兄之於拙作然。即請吟安。葉聖陶八月廿九日傍晚
致邱漢生、張誌公
〔一九七四年五月〕
漢生、誌公二位賜鑒:
前日承臨況,久未晤見,敘談多歡,此樂難得,殊不能忘。
攜來稿子三份,已看二份,前後曆八九小時。柳子厚一份擬不看,希獲原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