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月掙紮著抬頭,挑釁道:“你還能一直找著我?”
南瑾言淺笑垂眸,說:“會的,一定會的。”
他笑容沉澱在陽光下,越發明亮而透徹。那清亮溫和的眼光直印在玖月的眼裏,如同一些被禁忌的時光。
她忽然發了狠,捉起他的手腕張口就咬。這一口咬得貨真價實,連舌尖都嚐到了血腥氣味。
他卻隻是微微皺眉,默不作聲。
血腥氣嗆得玖月想流淚,她鬆了口,一把推開他自己卻先狼狽的跌在地上:“南瑾言你這個大騙子!你才不會找我,你巴不得我消失,巴不得我死!你自己說過的,你都忘了嗎?”他被她推開卻不肯退開,執意攬著她起來。她掙紮不開,就隔了西裝打在他心口的位置。罵道:“南瑾言你沒有良心!你幫這她來欺負我,幫著她來罵我。當著那樣多的人,罵得那樣狠!你竟然不相信我……”她用盡全力,下手那樣狠。卻忍不住終於撲進他的懷裏,號啕大哭。他緊緊摟著她,摟得那樣緊,血絲沿著手背上秀氣的咬痕慢慢滲出來,他哄著她,拍著她,喃喃說著“對不起”。
玖月覺得這很矛盾,也許是受虐者沒有應有的反抗,使得她施暴的熱情無以為繼。
她趴在南瑾言懷裏卻忽然覺得無力,就像是一直踩著浮雲的人終於腳踏大地,安心的直想一覺睡死過去。
她果然睡死,留下後知後覺的南大律師苦笑著將她背到背上,沿著巨大的噴水池一步一步走回去。
噴濺的水珠晶瑩透亮,有一些飛濺出來,南瑾言就側身去擋。石階連了鵝卵石的路筆直延伸,被綠樹遮掩看不清盡頭,一瞬間幾乎錯覺有一生那麼長。
他笑了笑,偏過頭蹭了下玖月的鼻尖。
她忽然動了動,皺起眉頭,嘀咕說:“南瑾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腳步一頓,他臉色陡然蒼白,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掛滿了薄汗。他手上用了力氣,死死攥住玖月,好像害怕稍微鬆手她就會掉下去。
大約被攥得疼了,玖月睡得越發不安穩,卻隻是不斷重複著:“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南瑾言閉了閉眼,聲音有絲顫抖。他說:“我知道。”
月月,我知道——
我都知道。
他苦笑了下,邁動步伐有些艱難,那些塵封許久的少年往事忽然鮮明了起來。比如季南帆那個最終沒能生下來的孩子,比如自己那場毫不留情的狠毒斥責。
很久之後,季南帆有句話:“南瑾言,你是真毒舌!”
她說這句話時拖著大包小包,在登機前跟所有的親友告別,最後繞到他麵前說:“對自己喜歡的人你都狠得下心,你這家夥,遲早會遭報應的。”
他忽然疼得鑽心裂肺。
南瑾言,你會遭報應的。
果然,他會遭報應的……
……
回程的車開得很慢,他總要回過頭去看看好夢正酣的玖月,生怕她睡得不安穩,一個翻身直接從後排椅上摔下來。這一路行程因為玖月坐錯了地鐵又死不悔改而變得十分漫長,所幸的是終於平安到達。
他熄了火就回過頭去看她,天色已近黃昏,斜陽隔了車窗照進來,餘暉是一片溫暖的洋紅,整片整片灑了她滿臉滿身。
她忽然動了動,是像小動物一樣把臉埋進靠墊裏蹭了蹭。他淺笑著等著她醒。等來等去,她卻沒有後續動作,原來是換了個姿勢又睡了過去。她嘟嘟囔囔說著什麼,他聽不清,就傾身過去把耳朵湊近。
她說:“南瑾言大混蛋!”他哭笑不得。
她又說:“南瑾言我愛你。”
他忽然愣住,唇角的笑僵在一半映在殘陽裏,是那樣殘缺的弧度。他低下頭去吻了吻她的額頭,小心翼翼,像是童話裏王子吻醒公主的方式。他說:“我也愛你。”聲音清雅,語氣微涼。
她忽然醒了過來,睡眼迷蒙。卻準確無誤的一把捏住他的臉,得意的說:“哈!我聽見你跟我表白了!別裝傻哈。快給我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他躲閃不及,一張俊臉被她蹂躪的慘不忍睹。她在一邊玩得不亦樂乎,還不忘催促:“快說快說。”
他歎了口氣說:“放手。”不料她卻捏得更用力,氣得鼓起兩腮咬牙瞪眼:“你還敢反抗?!醒著時候欺負我就算了,現在竟然敢忤逆進我夢裏來了?!看我把你掐成豬頭!”她倒真是朝著豬頭的形態努力,但也隻有那麼一下。隨即就泄氣下來,連手也鬆開,“算了,算了。反正你不說也好,每次你一說完,總是頭也不回的走掉,我怎麼叫你你也不理我。我越叫越大聲,你卻好像聽不見,最後我隻能把自己叫醒了。一睜眼,就什麼都沒了,那種滋味真是不好受啊不好受!”她說著搖搖頭,牙齒在下唇上咬出一圈小小的齒痕。
他僵住。
她以為她在做夢,她竟然以為她在做夢!
他微弱的動了動嘴唇,終於遂了她的願,說:“我愛你。”
她似乎聽到,全身僵住緊緊盯著他不敢動彈。安靜的等了幾秒,忽然伸手去戳他的臉頰,疑惑的問:“咦?你還不走?”
他無力出聲,隻能伸手去握戳在他臉上的那隻手。指骨纖細,握在手中竟然好像隨時可以抽走。他不放心的握緊了些,她才終於眨了眨眼睛,回握住他說:“你不要走。”
他就好脾氣的點頭:“好,我不走。”
得到保證,她立刻換了個姿勢安心的又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淩晨一點,玖月望著自家的天花板開始拚湊事件始末。無奈整個事件中她清醒的部分太少,錯過的部分太多,並且在現實和夢境之間總有混淆不清的交錯點,注定了這場真相的複原徒勞無果。
她想了一會,覺得肯定是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被自己忽略掉了。喝了口水,忽然一拍腦門想起來,她還沒吃晚飯。
光著腳直奔廚房,拉開冰箱,玖月瞬間被撲麵而來的冷氣凍得哆嗦了兩下,隨後悲催的發現,能用以果腹就隻剩半瓶辣椒油了。
她抱著肚子頹然蹭回臥室,途經客廳忽然眼前一亮。乳白的一對小桶安安靜靜並排擺放在月光下的矮幾上。她走過去看,一桶皮蛋魚片粥,一桶糯米小湯圓,湯圓小隔斷裏是芝麻和砂糖,一樣一半,配著光滑水亮的糯米皮,怎麼看都是一副溫糯香甜的模樣。桶下麵壓著長長的便簽,她拿起來,上麵字跡雋秀雅致,卻刻意寫得很大:不要偷懶,熱過再吃。那是他的字,她知道。
玖月看著那行雲流水的字跡,隱隱覺得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好像是某種步步逼近的不安。
而她的預感在第二天得以實現。這不安是……繼抱一桶粥和一桶湯圓感慨半宿後,她第二天工作果然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