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三章 禍亂(2 / 3)

長流搖搖頭:“今日是我替她贖罪……”所以如何都好,他不會反抗,不會傷人。“箜篌居小公子十年前身陷藥居,長流無力相救,這一劍不足以償還……”他垂了下眼眸,又緩緩抬眼去看臉色驚變的燕亦,他那一眼有些淡然,有些戚然,既然不能對她好,那麼……就替她贖罪吧。“長流絕不會有任何異議。”他話才到嗓子,就有一股血腥湧上,眉頭一皺,他全身一緊,生生的,竟然沒有嘔出這口血!

“師宴卿,你瘋了不成?!”燕亦咬牙,“那個妖女值得你毀了自己一世清明?”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堂堂毓秀山莊為什麼要拚了命去保護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

長流看著他笑了起來,那抹笑很奇怪,仿佛在解釋,又仿佛什麼也沒說,燕亦被他瞧得又後退一步。

師從寒是第一個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尖叫一聲忙扶過長流,他盯著燕亦,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燕亦,我大哥要是出了什麼事,我不會放過你們箜篌居的!”他剛罵完,師遠淮一把抓過長流,抬手就是封了幾處穴道止血。

“你真是不要命了,不要命了!”師遠淮的聲音都在發顫,連手也頻頻顫抖,“你非要讓我們所有人都因為你擔驚受怕才甘心嗎?”他幾乎是咬著牙說的,這個人素來是為別人著想,素來不需要別人為他擔心,如今卻是決絕的不給自己留一分餘地。

長流搖搖頭,想說話,嗓子裏卻蔓延著難以開口的腥味,他不敢說,他怕自己一說話就會嘔血,而這口血哽在嗓子,是不可以嘔出來的,不然必定氣血逆行,當真無救!所以他站了穩,一把推開了身邊的師從寒和師遠淮。

“嗬,”就在別人大氣不敢喘之際,那灰衣人幾分譏笑,“師宴卿,你這等亂事傳出去,還有何麵目以立足江湖?!”他哈哈大笑,“連個妖女也要救,你當真是個聖人不成?!”他話音一落,翻掌就起勢,這一掌沒有猶豫,出其不意,直逼著長流胸口!“你這麼想當聖人,我成全你!”

你這麼想當聖人,我成全你!

這樣的話——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這樣對他說,他其實……並不是那樣想的——不是的。

不是的。

他隻想到這裏,那道掌風已經劈了過來,他咬牙一晃,側身躲了三分,卻躲不了七分,那掌是必要將他置於死地的陰狠——絕非武林正派所會運用的怪招!他知自己身體不堪無法躲掉那七分,倒是心念一動,推開身邊的人,反迎了上去,指尖點打反手半寸,正是毓秀山莊的“點蜻蜓”,恰點在那人虎口之上,灰衣人手腕一麻一痛,惱怒在即,也不管死活的非將那掌送到長流跟前——

“呯”一聲,兩人接掌一過,皆大退三步。

灰衣人頓嘔一口血,轉而大笑起來:“師宴卿呐師宴卿,你不管死活也要接我這一掌,什麼狗屁聖人,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撐多久!”他自然看得明白,長流身體不適自傷兩掌,如今又接他這一掌,恐怕支撐不過半個時辰。

長流徑自擦去唇角的血,他身體重傷,竟然半分歎笑:“我不是好人,不是聖人……我——從沒有承認過,我是你們心中那種人……”他才開口說了一句,立刻一晃,整個人像是要跌倒了下去,卻並沒有跌倒,搖搖欲墜。“你們不相信……那——與我無關。”他搖搖頭,好像要丟棄一些東西般。

在場眾人心底一陣發噓,這都已經發展到何等程度了,要如何收場?還能……收場嗎?莫說那些初曆江湖的小輩早已不知所措,連那些老江湖也不知該如何下去。

“淩風烈,別裝得滿嘴仁義道德,本是師宴卿手下敗將,一敗再敗,有何麵目叫囂如此!”門口突然一聲凜冽,好像夜泉劃過了身邊,眾人一驚,皆回頭去看,那女子許是匆忙奔跑而來,隻是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這大堂內才沒有發覺她的腳步,她著著紫衣,隻可惜衣衫上全是血跡,她臉色蒼白,一看便知是有內傷在身,她倚著門,許是一路飛奔,身體極度不適,唯有靠著門才不至於無法站立,她的眼睛看的是那灰衣人,氣息不穩,那一句話喊完她早已沒什麼力氣再接著說下去。

那灰衣人被她一喊竟然臉色大變:“璿覆藥師。”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崩出的字。“你果然沒死。”

西樓聳聳肩,盯著他:“你不是盼著我出來嗎?你們……不都希望我出現嗎?”她掃了眼四周,目光又回到了那灰衣人身上,“淩風烈,十二年前你敗在毓秀山莊手上,以此不甘就要報複?你無幻門也算不得什麼名門正派,說殺人,你殺的人也不少了,若要論道理,你有何資格站在這裏數落他人!?你這算盤打得倒是好……”西樓此話一出,眾人皆驚。無幻門十多年前正是被師遠淮及長流搗毀,淩風烈乃無幻門門主之子。

今日當真是什麼亂七八糟邪魔歪道都聚集了一起!

轉而她的眸光滑到了長流的身上,長流有些震驚,不過這個人哪怕震驚也從不會表現出七分,她緩緩道:“你點我的穴……師宴卿,我告訴過你,你惹不起我就不要招惹我,你招惹了我,你就要承擔後果的……”她終於朝前進了一步,搖搖晃晃,“這是你逼我的……”他點她的穴,她便自行衝破穴道,強行運氣,足以使她這個身體毀於一旦,她不怕——有人既然不怕她造成的後果,那麼她何必要怕?!

她生就是這樣的女子,傷己三分再去傷人七分!

長流搖著頭,這女子偏就是無可救藥!無可救藥!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為她好,對她好——他真的,不明白。

周圍議論紛紛,這裏太過混亂,長流一時有些茫然:“西樓——”他頓了頓,臉色蒼白如雪:“西樓,我終究不是你,我不會報複也不會補償……我隻會幫你贖罪……”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幫你贖罪……你,不要嗎?”他問得很輕,那般輕的好像一旦絕望就會破碎,就會……無法救贖。

西樓看著他,她的臉色也不好,像鬼一樣,站在這裏遙遙與他對望,距離遠過千重萬重,她的眼神在他的衣衫上晃來晃去,滿身的血,她搖搖頭:“不要。”她終於說話了,也閉起了眼,她不要看——長流是這樣的人,他會對你好,用一種希望最完美的方式去對待別人,可他從來不知——長流,你現在要救的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你不知道救她的代價是什麼——你不願意傷人,那麼救她的代價是傷己!你會把自己折騰死的!那些罪——要贖,唯獨不能是你!

長流頓時一退,慌忙用手掩住唇,像在隱忍著什麼,卻有些殷紅的血色從指尖滲透出來,他低低道:“西樓……我真的不知道……”他側了身子,神色彷徨,好像又有什麼東西要離開了,這一次他也一樣抓不住,好像那個夜晚一般,她如月光離去,“你不要我對你好,不要我救你,不要我愛你,不要我替你贖罪——那你究竟——要什麼……你,要什麼呢?”他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麼到了此時此刻,你還要說——不要。有一股從未有過的無力和絕望慢慢氤氳了上來,他猛然一個踉蹌,整個人“呯”一聲撞上了桌子,血滴答滴答全濺上了藍色的衣衫,天空染了血色。

西樓全身一震睜開眼,她看到他身體不支,卻動不了一步,這就是代價——代價——長流,為什麼你永遠不明白,一味的自以為是的對別人好——你看到師遠淮了麼,你看到師從寒了麼,你——怎麼可以為了我這種罪孽深重的人讓他們傷心?

眾人再遲鈍也該看出長流和西樓間的端倪,一時間議論紛紛,鋪天蓋地。

唯有一人大笑起來,“我無幻門雖算不得正派,可比之璿覆又算得上什麼?”淩風烈怪叫一聲,一把抹去臉上的血漬,他惡狠狠盯著西樓,“魔教妖女還敢如此叫囂,死到臨頭不知悔改!”師宴卿重傷在身,剛才那掌隻有五分力道,並未真正傷到淩風烈,他如今是惱羞成怒,一斂袖就直逼西樓而去,他沒有武器,單憑的就是一雙手,像是堪堪要掐死西樓一般不留餘地——

西樓本是魔教妖女,在場眾人定然誰也不可能去相救,而西樓本就沒什麼本事去阻擋。

那瞬,人影一掠,一人飛撲而至西樓身側,彈指一點,原本是去擋淩風烈的手掌,這個人正是師遠淮!誰也沒有想到師遠淮會出手相救——可是,師遠淮並沒有點到淩風烈的手掌,因為,他的手掌還來不及伸到西樓的跟前——

眾人嘩然叫起,全場一陣悚然,淩風烈的背後被人一掌擊中,那人速度極快,竟然快過師遠淮,那一掌不留餘地,更甚者,一掌過後,又起一掌,狠狠拍在淩風烈的腦袋上,頓時淩風烈血流如注,銀光閃過空中,有尖銳的細聲刺出,“呲”,淩風烈被一劍穿胸,立斃而亡!

三招,招招是絕人性命,置人於死地的路數!

長流眉目依舊很淡,淩風烈倒地而亡,西樓驚恐的看著他,他滿手都是血,臉色蒼白比死人好不了多少,他看著自己的手,他剛剛殺了一個人。“我不是好人,也不是聖人……我早說過的,今天我絕不允許你們傷害毓秀山莊任何人!絕不允許!”他咬牙,滿身的血好似走火入魔,他說完就對著西樓淒慘的笑了一下,眼睛裏有些無法看透的深沉的痛苦,他這麼一笑,那些痛苦好像就淡了下去,他伸手摸了摸西樓的臉,血就全部沾染到了西樓毫無血色的臉上,“我也不允許他們傷害你,哪怕你不願我做任何事,我還是——想要對你好的……”他又咬了下唇,“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好不好?”他說得溫柔,仿佛這個神佛突然墮入了地獄,他唯一的信仰是跟前的女子,她一句話,一個動作,哪怕黃泉碧落他也會去——那根本是,已經到了深不見底的絕望以後,他再也無法去苛求任何希望!任何希望!那根本是在祈求著討好著那個女子——不要再拒絕——已經,不能有任何的拒絕了。

西樓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她不知道——長流長流,遙遙而望,這執素挽雲的男子怎會被折騰到如此,她從不認為這個人用情能有多深,因為他從來表達不出那種感情——她從不想,他事事多情,處處留情,竟是因為最深處是與她一般的極端——極端!

滿地的血,那跪坐下來了的人,百般的承認著自己的感情——哪怕他從未說一個愛字,他不去理解自己的感情,但是他真真是用了情的!

因為,他從不是這麼一個戚戚哀哀的人——

她心裏突然無措彷徨了起來,極度的心痛恍然蓋過了一切感覺,她隻敢盯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說不出口!

長流見她不說話,他心口一鬱,嗓子裏立刻湧起血腥,本就重傷,剛才那兩掌他不管不顧,早已動了根本,再也無法阻擋任何氣流亂竄,頓然一潰嘔血,吐在了西樓跟前,怵目驚心。

西樓尖叫一聲,忙抱住他:“你——你不要說話了……”她被嚇得不知該做什麼好。

師從寒也被嚇呆在原地,師遠淮眼神一變,就知長流如今元氣耗竭,真氣紊亂,這是何等要命的大事!他袖子一揚就大喝一聲:“快請易先生來!快!”

西樓被長流抓著袖子不肯鬆手,她顫巍巍去擦他臉上的血:“長流,你不要說話……我——我不要你來替我贖罪——這些是我的錯,如果我錯了,也該我自己去受罪,不是你——不該是你……”她拚命的搖頭,“我——我可以自己做的……”她說著轉頭去看周圍那些同樣震驚的人,“璿覆藥師害人無數,所屬藥奴皆被毀去雙眼,飼以輔藥,西樓自認罪不可恕……”她的眼神晃到了長流臉上,長流已沒有多餘力氣去阻止她,她笑了下,“那麼,就罰我自毀雙目!”她輕偏半分,袖中銀針已出,指尖輕轉,分刺兩側淚空穴,一針見血!

“叮”銀針掉落的聲音,為不可聞,可全場竟無人敢喘大氣。

西樓自認罪不可恕,那麼,就罰我自毀雙目——她始終是這樣,學不會乞求原諒,學不會贖罪,她隻會懲罰,隻會報複……

她的眼睛依舊漂亮,隻是兩側淚空穴有血珠滲了出來,滾了下來,“就罰我這一輩都看不見了……好不好?”她低低的笑,感覺到長流抓著她手的手狠狠的顫抖了下,她咬咬牙,臉色蒼白似雪,“若今日長流不測,西樓他日斷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她喝了一聲,聲音不大,隻是很清泠,落在人心上任誰都是一凜,想來這一句是發了狠心的,縱然藥師可以死,璿覆卻不亡,在她之後還有偶師和蠱師,怎不若噩夢一般纏著中原武林!她也不管周圍如何叫囂吵鬧發生了什麼事,隻是下意識去抱他,他全身冰涼,她也一點不溫暖——

隻有手上有溫熱的液體,那是血——很多的血。

是長流的血。

可是她看不見了,什麼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長流是不是又嘔血了,又發生了什麼,隻感覺到手腕越來越疼,好像那人用盡了力氣,漸漸的她也感覺不到痛,眼前一片茫然……

第十五章 何知

毓秀山莊的大壽竟是如此收場。

喜事險些成了喪事。

如今那兩個人,一個重傷,一個失明。

師遠淮連連歎息,莫說長流不明白西樓,現在是他不明白長流。

她不依不饒守在床邊,眼睛上蒙了白布,看不見,易先生敷了藥,所以她隻能抓著他的手,他還沒醒來,易先生已經走開,師遠淮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她。

師遠淮其實從來沒有覺得西樓是什麼罪無可恕之人,反而在曾經幾次見麵中有些驚歎,這女子本是個惹禍的料,他一未料得她竟然真敢出現在江湖眾人麵前,二來他也未料得她居然自毀雙目,如今這一眼看去,倒是有些讚賞,但是長流氣血有岔,昏迷在即,他著實已經說不出任何話去苛責什麼。

“我——我不知道……會這樣的……”西樓突然低低的道,她知道師遠淮沒有走,這話是說給師遠淮聽的,“我不想他受傷……不想他死的……”她有些茫然,毓秀山莊怎麼將這件事壓下去的,她並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師遠淮看了看長流,搖搖頭:“我不明白他……”他也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許是他這做父親的最失敗的地方,他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他要做的事……其實,沒人能阻止的,是不是?哪怕……你不願意。”

西樓慘然一笑:“恩,”她點點頭,“所以——我才怕,我不要他對我好……他是聖人。”她笑了一下,有些苦笑,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笑容也僵住,手心一緊,另一隻手就握住了她的,她心下一跳,驚聲叫起:“長流?”醒來了麼?

“我就知道……”長流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安靜清明,隻是到了如今有些似是痛苦的複雜的東西,他聲音也幹澀,“我——我沒有兩全齊美的法子……”他說得痛苦無比。

師遠淮一見他醒來如此神態,心中暗歎一口氣,他已不忍去打斷,趕緊下了樓去找易先生。

西樓搖搖頭,她看不見,不知道長流到底如何神情,可是他的口氣早已不如曾經的溫雅無他、無牽無掛,看啊……他還是不明白他們兩人究竟是如何的不能融合!“長流,你還是沒有明白——你想與我在一起,和我想與你在一起,那是——兩回事,我們的初衷、過程、手段,從來都不同……我沒有辦法像你一樣去為什麼大局著想,我隻能為我自己,我的方法——你明不明白,我們的手段,從來都不同!”她從來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會去照顧那麼多人的想法,一旦她想做的,要得到的,哪怕不擇手段也會去做,可是師宴卿不會——他會考慮的更多、想的更多,用盡量不傷害任何人的做法去對待所有人——他們在本質上,是不同的,那是根本無法融合的交錯點!如果強迫他去為了什麼而改變,難過的隻是他,隻是他而已!她隻是怕自己的做法——不但傷了自己,還會傷害到他。她這句話說的激烈,身體一凜,就咳了起來。

“就算我願意的,你也……不要?”長流臉色比方才還要蒼白,胸口一陣難忍,血就滴了下來。不是突然的嘔出,而是緩緩的從唇角流了出來,無法阻止的流淌了出來,他頓了頓。

西樓察覺不對,立刻伸手抓住他的手,她全身緊繃,太過緊張:“長流——你,你不要說話了,”他好不容易醒過來,她本不該如此對他,可是止不住——她止不住會去傷害,會去揭穿!她是那麼不可救藥,長流又何必何苦如此執著!“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要傷害你自己。”長流喘息口氣,黯然下去:“你怕會讓我傷心——”他頓了頓,“但是你不怕自己難過……”

西樓的手顫了下,她頓時鬆開了長流,但是長流不饒人的反手一把抓住她:“西樓……我——”他似要說什麼,看到她退縮的樣子,他搖搖頭:“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你——”他深深吸了口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試探了?不要——再逼我了?你知道我什麼都不懂……”你卻什麼也不肯說。“就因為……我不懂得表達,所以我罪孽深重?——所以,你根本連個機會也不給我?哪怕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願意試著去做?!”他的情緒突然激烈起來,一口氣說完,整個人撲上了床沿,“啪嗒”,血滴滴落在了地上,他咬牙,像是從來沒有的拚命,“因為我做的事說的話——你會難過會心痛,難道——我就不會?——在你心裏——我就是那種,不懂得心痛的人嗎?!”

他像是突然的咄咄逼人起來,西樓驚恐的瞪著他,她看不到,可是不會感受不到,那種怒氣,那種想要人理解的,甚至帶著絕望哀怨的語氣,她聽到血滴在地上的聲音,聞得到空氣裏蔓延的血腥,她被他抓著,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如果真的有錯——那也是錯在……我愛你,卻不知如何去愛你——”他狠狠呼出口氣,仿佛一生重責盡逝,整個人心神一鬆,這一次是真的無法控製的“噗”一口血吐了出來!

西樓大驚失色,她慌忙抱起他:“對不起——長流,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說——你有沒有事?”她嚇得花容失色,一邊扶著長流一邊在床上亂摸,“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讓自己放棄……如何,讓你放棄——我那麼不可救藥,我會害死你的——一定會害死你的!”她幾乎要掉下眼淚來。“我不是個好人……我不希望你難做。”她低叫出來,“你不要嚇我——你,你不要有事——隻要你可以好好的,我——我讓你對我好,我不會再那麼任性,那麼——亂說話了,好不好?”她緊張的全身緊繃,急得有些口不擇言。

長流定了定神,唇角扯開一抹笑,仿佛要釋懷,隻是多了好多慘淡的意味,他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再爭執消耗:“你不好……我知道……”他輕輕道,“如果你想聽,我可以一字一句的說給你聽……”他很誠懇的看著她,咬咬唇,“我喜歡的女子,她不溫柔,也不賢淑,她也不是什麼小姐俠女,她殺過人,做過壞事,她並不是個好人……”他的眼中有淡淡的光華,“她是一個——極端的人,她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為了那些想保護的東西——她……甚至可以去死。她太驕傲,付出的關心太過極端,而她要的關心卻容不得半分難堪,半分不妥……如果不是,那麼——她寧可不要。”他說到這裏遮掩了下唇,許是要嘔出什麼,終是什麼也沒有吐出來,緩緩呼出口氣,“她不懂得如何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她害怕背叛害怕自己受到傷害……她——”他的話突然頓住了。

有一顆眼淚掉出了西樓的眼睛,然後越來越多。

長流愣了一下,他沒有去擦她的眼淚:“我沒有要你改變,你是這樣的女子,很好——我不需要你去做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了,長流……”她顫聲說,終於忍不住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我知道我不是個好人,如果——如果我永遠改不了了,如果我注定永遠隻是個壞女人……你是不是,還會對我好……”他沒有向別人掩蓋她任何的不好——她不溫柔不賢淑,也不是好人——他都知道,而且一樣不漏的告訴別人,他是在承認——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她不需要——去改變什麼,甚至並不是一定要做個人人心目中的好人。

“就算你是個壞人,我也不許你這麼說了……”他想伸手去抱抱她,可是手伸到一半,突然整個人支撐不了一伏,跌在床沿。

西樓驚叫起來——

血的味道,壓抑的難受。

竹影搖曳,菡萏田田。

這一場疾,來勢洶洶,毓秀山莊這一個多月焦急慌亂不得安寧,倒是易先生老神在在,這個老先生反像是學了長流原本那點塵不驚的性子八分,遇著什麼事都言笑晏晏,如今八月已至,白日裏暑氣不消,夜裏倒是秋風送涼了些。

“你,好一些了嗎?”她柔聲一問,站在床前。

長流睜開眼伸出手就拉扯住她的衣袖,有些孩子氣,有些耍別扭,西樓無奈,隻好坐了下來。

他如今患得患失的樣子,著實叫西樓大大的歎息,有些為他心疼,她伸手拂了拂他的發梢,“你不要這麼慌張……”她下意識一句,卻又覺得可笑,毓秀長流,執素挽雲,這個男子向來鎮定無他,何須用到慌張兩個字,可是他現在的樣子又那麼像一隻受了傷又受了委屈需要照顧的小兔子——小,兔子……西樓呆呆一笑,這個形容挺有趣,她想著他的樣子就不自覺笑起來,嘴裏念念有詞的道了兩聲:“小兔子……”

小兔子?

“……”長流鬆開她,緩緩喘息了下,他身體不好,還不能下床走動:“你的眼睛……易先生怎麼說?”他問的輕聲細語。

西樓眨眨眼,對著他笑,明媚燦爛:“易先生說傷到了淚空穴,也許好不了了……”她又眨眨眼,陽光照進來落在她身後,有些光暈讓他睜不開眼,“不過易先生真的很厲害……”她低下頭,坐上床沿,“有機會的話,我倒想向他討教一下。”她說著就順手取了茶杯遞給長流。

他剛接下微微一愣,突然抬頭看她,她還是笑得眉眼彎彎:“你——你——可以,看見了嗎?”否則她怎麼可以如此輕鬆的就抓到了茶杯,長流心口一跳。

西樓搖搖頭:“我說過易先生很厲害……”她微微一笑,“我可以模糊的看見一些,也許,不久後真的可以看見。”她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眼睛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複明,“我更在乎的,是你的身體可不可以康複。”她歎息口氣。

長流淡笑:“你說易先生很厲害的。”所以——不需要去懷疑吧……因為啊,那是大家希望的,那麼——為什麼要自己去破壞那種美好。

西樓嗔怪他一眼,有些嬌媚:“我道原來最是重義碎玉軒……這次你爹大壽,唯獨他們沒有派人來,理上是說不過去……”可也是少逼了次毓秀山莊。

長流拉了拉她:“他們自是知道這次非同小可,不來……興許才不會鬧得不可收場——碎玉軒是懂得分寸的……”雖然這麼說好似挺傷情分,不過這江湖一步路一步錯,誰又料得到下一個會是誰。

西樓理解的點點頭:“我隻是擔心東庭,碎玉軒不會放過她的。”她有些不安。

長流笑了下側著身子起來,西樓慌忙摸索了枕頭替他靠上:“碎玉軒本是不會放過她,但是……”他頓了頓,有些敬佩的笑意,“她去負荊請罪了。”

西樓震驚了下。

“她自己去了碎玉軒,願意接受任何處罰,我爹知道後,就親自去了一趟碎玉軒。”長流將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打理好。

“你爹?”西樓不明就裏,怪不得前些日子師遠淮不在莊內,就是為了這等事——她西樓,值得師遠淮如此麼?

“他去替她說情……”長流點頭,他湊到她耳邊,好像在說悄悄話,“於是,你姐姐就留在了碎玉軒,成了他們的大夫,她的醫術不差,幫了碎玉軒很多忙——”他又看了看西樓,溫柔道:“這世上沒有什麼仇解不開、化不了的……你不必一味的自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