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真派人過來傳他到大帳,我很怕又是讓他走,坐立不安了半天,終於等到他回來,卻見他眉頭緊鎖,什麼話也不說,就隻是坐在那裏。
見他似乎很躊躇,喚了帳外的布和過來,問他可能比較好一點。
“汗王跟將軍說了什麼,你聽見了嗎?”
“我在帳外,隻聽見汗王說邀了劄木合圍獵,讓將軍準備一下,後來人多,就聽不清楚了。”
掩了帳子進來,他還坐在那兒不出聲。
我翻箱倒櫃,找了大半天。
“找什麼呢?看你都快把整個包翻過來了。”伸手把我從床地下撈出來。
“明天不是要圍獵嗎?記得你上次給了我一件金絲軟甲,找來你穿上。”
“我那麼怕死嗎?”
“不,是我怕你死。”
撥掉我前額的亂發,“那東西對我沒用,想殺我的人,怎麼可能給我留完屍?就是從頭到腳都套上了,怕也不行。”見這話把我嚇著了,趕忙抓住我冰涼的手,“沒事,就圍個獵而已。”
“不要以為我不懂,這裏住久了,怎麼會不知道劄木合是誰,才收拾了塔塔兒一部,又邀劄木合,這擺明了就是想一鍋燉嘛。”
他的胸抖了半天,笑聲終還是傳了出來,“劄木合要是知道你把他當肉燉,非氣死不可。”
“你的傷還沒好,不是還有木華黎他們嗎?”
他沒讓再講話,隻是吩咐,“馨兒,明天跟夫人的騎駕一起,自己機靈些,我讓布和隨在你身邊,圍獵一結束,你跟其木格就離開斡難河。”
“我是不是變成你的弱點了?”
他不答反笑。
“那有什麼我能做得?”成為別人的累贅真得很不自在。
“保住你的小命就行。”
“這麼簡單?”
他撫著我的臉頰沒再說話,那雙眼卻深如幽潭,也許,保住我的小命對他來說並不簡單。
草原上,圍獵其實跟打仗差不了多少,所有人身上都是刀利箭閃,連女人們也都袖裏藏刀,馬下掩刃。當然,我也是,天還沒亮,博爾術就把我弄醒,穿了那件金絲軟甲,從身上取了把匕首叉在我的靴子裏,看著自己這副裝備,我不禁失笑,對博爾術講,“這怕是越難活命了吧!渾身重得像塊鐵,哪還跑得動?”他不言語,表情嚴肅,害我也不好再說笑下去。
遠遠望見一麵狼旗,一大隊人馬向這裏行來,草地甚至開始震動,足見來了多少人馬。
鐵木真端坐在戰馬上,神態自然,身側是博爾術和木華黎兩位上將軍,我與孛兒帖及女眷們騎馬立在側邊,從我這個角度,正好能看清前麵整個陣隊。
第一次見博爾術這個麵貌,眼裏盛滿殺氣,像是能立即吐人入腹,不禁微怵,不想正視他的威風凜凜,怕在心裏留下影子。
劄木合早年曾對鐵木真有恩,可恩駕不在住權,兩人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對麵直立彎刀。
“何馨。”其木格拍拍我的馬頭,示意我退到她的身後。
我看了看孛兒帖,那張肅立的臉上,滿是驕傲和威嚴,橫韁立馬,始終挺腰站在女眷們的最前麵,此刻,我突然明白了鐵木真冒著生死將她從敵人手裏搶回來的原因,那不光隻為了尊嚴,這個女人是值得這麼被對待的,大難臨於前而色不變,依然立在丈夫的身側,與之共生死,此等氣概有幾個男兒能比?什麼貞潔、世俗,全然不能入其眼。
“何姑娘,你怕麼?”沒看我,直視前方。
“沒有怕與不怕,怕是由心,現今身心都在這,怕不怕還有什麼意義。”這氣勢早已震懾了我的心魂,滿滿的盛著這個場麵,哪裏容得下怕這個字!
“鐵木真當年救我時,我問他,失了貞潔的孛兒帖,你還能像以前一樣對她嗎?你知道他說什麼?”望著陣前的丈夫,似乎回到了多年之前,一絲甜笑掛上嘴角。
我搖頭。
“他說,他先欠著我一條命,他要打下任何一個看見騰格裏的地方,讓我等著這一天,這一天到了,他還我一命,因為他讓我失了貞潔。”
這是怎樣一對夫妻啊!我望著眼前的茫茫草原,和天際邊騰起的白雲,他們的誓言如此超脫,用性命來保證彼此的天長地久。
“你們會實現的。”我喃喃地答。
兩軍人馬紋絲不動,靜待主帥下令。
空氣漲得讓人難以呼吸,卻沒人發出一點動靜,不禁讚歎,難怪這些人能打進歐洲大陸,這上萬人對壘,居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空中盤旋著幾隻草原雕,尖細的鳴叫如閃電一般劃破晴空。
博爾術舉弓向天,一箭穿心,黑雕掉落在兩軍陣前,表示圍獵開始。兩軍往前方奔進,他始終沒望我這邊一眼,現在,他的心裏在想什麼呢?我抬頭望向天空,天空藍的像可以能溶進一切,閉上眼睛,聽著遠去的戰馬聲,覺得這個世界像是個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