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終究不能在我身邊待久,聲聲點卯的號角,吹涼了我的心,望著他著戰甲的身影,渾身戰栗。
插好彎刀,回身看我,我仰望著他那雙精亮的眼睛,裏麵全是金戈鐵馬,找不到我的倒影,隻要跨上彎刀,他就不再是我那個博爾術了,我隻能盼著他從戰場上凱旋而歸,再變回那個溫柔愛笑的博爾術。以前,每當這種時候,我總愛抱著他的胳膊不放,直到他的吻落在我的臉頰上,才茫然鬆開。今天,我卻抱著雙膝,仰望著他的一切動作,不知道何去何從。
“馨兒?”他灼灼有神的眼睛映入我的瞳孔。
“不用怕,我會回來的。”把我摟在胸口,溫暖的皮裘傳來陣陣溫暖,卻依然遏止不住我的顫抖。
“博爾術……”
“嗯。”
“我愛你。”
頭頂傳來他的低笑。
號角的聲音催得他心撲撲跳快了幾下,我知道自己是留不下他的,不管身還是心。
“去吧。”鬆開他,跪坐起來,與他對望,“我的博爾術是最強的。”
使勁吻上我的脖子,吸出一個深深的唇印,他喜歡在我身上留下這樣的吻痕,像是他的商標一樣。
匆匆離去,留下滿帳子空寂,和一片清風,眼淚滑落到手心才驚覺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散著的長發被吹開,滾落在白色的綢衣上,渾身冷得僵硬。
“何馨……”其木格站在門口。
我倏得爬起身,往外跑,赤著腳踩在硬朗的草梗子上。
博爾術已經上馬,手舉令刀,正在點將。遠遠望了我一眼,別過眼舉手下令出發。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這次走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了,順著馬隊的方向跑,遠遠地跟著大軍的方向,直到再也見不到影子,我依然執拗的跑,空氣裏淨是自己的呼吸聲。
撲——腳拌到草根,一頭紮下去,膝蓋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楚。從沒這麼留戀過一個人,即使父親離開家時,也隻是哭,如今,心痛得實在難受,卻又哭不出聲。
一陣馬蹄聲奔近,我仰著臉望過去,不禁失笑。他正怒火衝衝地奔過來。
跳下馬,一把拎起我,衝口想說話,看著我膝蓋上的血跡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小心地撕開流血地方的綢料,用嘴把泥舔幹淨,從身後取了小瓶子,倒了些粉末,撒在傷口上。
“馨——”我連忙堵上他的嘴,不讓他說話,微微一笑。
“博爾術,你還沒回我的話呢。”
他的眼睛閃了半天,一抹紅轉瞬即逝,“就為了這點事?”
我點頭。
“等我回來,你想聽什麼都可以。”
“你現在就說。”
“馨兒!你得學會相信我。”
“我不相信我自己。”
撥了撥我的長發,憋了半天才輕輕說了一句,“我愛你。”
我滿足的閉上眼,笑了,不管心裏那份不安定是為了什麼,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不再膽怯。
其木格的馬跑到了跟前,他攔腰抱起我斜放在馬鞍上,用力攥了攥我的手後,
跨上馬本奔馳而走。
迎著剛剛升起的紅日,他勒緊馬回身望我,紅日為他的輪廓鑲了層金邊,像是天神。
我閉上雙眼,不願看他的背影,睜開眼後,眼前已是一片蒼茫。
眼底仍然留著紅日底下他的模樣,像是時間的定格。
女人的第六感通常都很準,劄木合投降脫裏王汗,兩人合力夾攻突襲鐵木真,鐵木真敗退哈勒哈河,雖然此後不久奇襲王汗大勝,並且滅了克烈部,以牙還牙。可我卻在他們敗退的當天被人擄走,我想過被擄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就
是不知道我有沒有孛兒帖的勇氣,能夠活到博爾術來救我。就在一個男人向我撲來那刻,我對自己冷笑,原來,我是個這麼懦弱的女人,我決定做個沒勇氣的女人,我忍受不了這種屈辱,我決定走向徇情這條路,也許這是懦弱,也許是受了傳統的禁錮,但我已經完全陷了進去,像掉進了沼澤,越掙紮陷得越深,已經不知道是我控製了這具身體,還是這具身體控製了我,我用力撞向床角……
“阿嬌?”耳邊響起一聲溫柔的女音,刹時有點迷惑,難道回去了?睜開眼,看見頭頂的白紗簾幕,不知身置何處。
“阿嬌?”我看見她的瞳孔裏反射著我蒼白的臉。
“你醒了?終於醒了……”嚶嚀著哭泣了半天,“娘還以為你醒不了了。”
我看看周圍,不像是草原的帳篷。
“這是哪?”啞著聲音。
“昨天剛進了關內,我怕你有傷經不起顛簸,就在驛館裏住下了。”端來湯水喂我,“前天,驚嗣救你回來時,你滿頭、滿身的血,把我嚇得不輕。”
“李驚嗣?”我有點迷糊,怎麼會讓他們救了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頭疼欲裂,不容我多想。突得記起撞頭前的事情,不顧湯水撒到身上,扒開被子檢查身體。
“阿嬌,沒事,沒事,你什麼事也沒有。”
我呆呆地望望她,隨即又繼續扒衣服,誰的話也不信。
“你身上這件金絲軟甲是我送博爾術將軍的,你看還穿得緊實著呢,來,聽話,讓我把身上的熱水給擦了,都燙紅了。”
我很難解釋這種心情,安下心後不禁想嘲笑自己,嘲笑明明不是古人,卻有了古人的心,受了古人的禁錮。
“阿嬌,我知道,你喜歡博爾術,可現在蒙古正在內亂,他哪裏能顧得上你?你留在他身邊隻會徒增他的煩惱。”
“他怎麼樣了?”
她搖搖頭。
“我想回草原。”
“現在不行,你的傷還沒好,而且這裏四處都是金人,如今鐵木真和金人的關係緊張,你不能留在這裏,先跟娘回江南。”
“我……不記得之前的事了。”不想跟她走,也不想離開草原。
“你生在江南,到了江南,會慢慢想起來的。”
根本就不是一個人,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啊。
“兩年了,你……”我想知道博爾術用了什麼法子讓她不來見我,卻又問不出口。
“他知道,你爹是……金人。”
“什麼?”我苦笑,怎麼一下子好象全世界都開始跟我作對?
“是宋人,可以留在蒙古,也可以留在大宋,是金人,就隻能……”
就隻能留在他身邊了,沒想到他用了這個法子讓阿嬌的母親放棄女兒。幸虧我不是真正的阿嬌,否則要怎麼再去麵對他。
“阿嬌,你跟娘回江南吧。”有些企求。
“李驚嗣知道這事嗎?”
“不知道,現在隻有他知道。”
那就好,多一個人知道,我就會多一份牽製。
“……娘,我想留在這裏。”初次叫別人娘,憋了半天才叫出來。
“這裏不安全。”
“我會隱姓埋名——”沒說完,就聽見哐啷一聲。
門被撞開,“師傅,阿嬌?你醒了?”清俊的麵孔滿是驚喜。
“劍悔?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
“我一急就忘了。”才知道這人叫劍悔。
“怎麼了?”
“我剛去抓藥時,遠遠地瞧見了魯家的夫人。”
“你沒看錯?”有些驚訝。
沒等劍悔回答,窗外就傳來一聲脆呼,“是我,印十娘,縮頭藏尾了這麼多年,膽子越來越小啦!”破窗而入。
“我”娘立即抓起桌子上的劍,橫立身前。
那婦人站穩腳,一身青衣扣衫,幹淨利落,圓潤的臉上透著幾分英氣,本就秀麗的長相,多了那幾分英氣更顯得搶眼。
在我臉上打量了幾圈,笑嘻嘻地又瞅向印十娘,“沒想到這丫頭到長成了這麼個絕色,難怪李驚嗣那小子甘心幫你。”
“魯夫人,你我的恩怨早二十四年前就了斷了,現在找上門是什麼意思?”
“聽說你幫著蒙古人刺探金人的消息,正巧,我也是,自然是找你來熱絡一下。”說著走到床前,用手指挑起我的下巴,“這丫頭真是長得俊俏,跟了李驚嗣那小子到真是可惜了。”
我本想轉開臉,卻發現她的指甲尖細如刀刃,稍微一動就能滑破皮膚。
“姚天鳳,把你的毒爪子拿開,不許傷我女兒。”劍心指住她的眉心。
“哈哈……”一串清脆的大笑,“放心,我不會傷她。”放下手,垂在身側,“這雙眼睛這麼像他。”這一句輕柔地隻有我能聽見。
躍上窗台,沒回身,隻有聲音傳了進來,“他也在這,不想被他找到,就帶著女兒趕快走。”
這話怕是隻有印十娘能聽得懂,因為隻有她一人呆立在當場。
我摸摸有些陣痛的額頭,滿腦子混亂,我這是進了個什麼樣的世界?怎麼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關係?不覺頭更加疼起來,博爾術的影子像畫麵回放一樣,充斥著滿眼,我在心裏輕喊著他的名字漸漸昏迷……
第三四章
漢人的地界果然不同,熱鬧喧囂,像是影視城裏的世界,多了幾分熟悉感。
趴在二樓的窗緣往下看,市井喧囂盡收眼底,娘跟劍悔補眠去了,我睡得較多,不怎麼困,到是曬著太陽更舒服,入秋的天雖熱,卻也帶了些風,我體虛,到不覺得熱,反倒太陽曬著暖和不少。
眼睛無意地瞟著街上的行人,不期然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睛,那人似乎也是無意,卻也沒轉開,我先轉眼,有這種的眼神的人通常都比較霸道,博爾術就是個例子,隻要與他對上眼,你不先別開,他是不會別開的,直到被他看得雙耳冒火,他依然那副眼神。
望著街角的空地,不覺心情又低落下來,思念像是盛夏的蚊子,拍不完,又擾得人心煩意亂。
“阿嬌,秋天的日頭烈,別曬傷了皮膚。”拉上竹簾,檢視我額頭上的傷,滿眼的清明,像是還沒睡醒。
“娘,你有博爾術的消息嗎?”
“放心,劍悔一早就打發人去了,娘想讓你先在江南住一段時間,頭上的傷養好了再說,況且現在草原上正亂著,他把你放哪兒都不安心。”
我沒再反駁,她說得對,我隻會成為他的弱點和累贅,即使拚了命想證明,最後還是一樣的結局,手無敷雞之力,又沒有堅強的意誌,怎麼站在他身邊笑看長河落日,不覺有些悲歎,這樣的我,他還會一直愛下去嗎?
“師傅,你猜我剛在樓下碰見誰了?”劍悔順手遞了個紙包給我。
打開一看,是一包糖梅子,不禁失笑,這家夥到真懂得女孩子的心。
“誰啊?別又是你那些狐朋狗友,到沒見你結交幾個江湖上的人物,淨是些上不得道的混子。”重新取出一塊新綢子包到我頭上。
“這次可不一樣,這回可是江湖上有名的散醫生羅遠山羅大俠。”
我失笑,這人的名號還真多,又是醫生又是大俠的。
娘繼續包她的,到也笑了起來,“你要是真能認識羅大俠,到也成了,怕又是個冒牌的。”
我知道已經給博爾術傳了信,到也可以放開心,咬著糖梅子,聽劍悔辯解。
“不信,我找過來你們瞧瞧。”
我和娘笑起來,到也不是不相信他,隻覺得他這個樣子反而可愛。
氣衝衝地跑出去,害我和娘又笑了半天。
“娘,劍悔以前也這樣?”
擦掉我嘴角的梅子皮,“他從小就對你好,你喜歡吃什麼,他記得比我還清楚,自小就像自己家裏人一樣。”
我看看手上的糖梅子,不禁讚歎,幸虧我跟阿嬌的口味有點雷同。
“師傅。”沒一會兒,劍悔帶了個男人進來。
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睛,他不就是剛剛樓下的那個陌生人!
“印女俠,好久不見。”抱了個拳。
娘的臉上閃著驚訝,即而是驚喜,“沒想到劍悔這小子說得是真的,羅大俠,好久不見。”
顯而易見,這個人真是那個什麼散醫生。
我低下頭繼續吃著我的糖梅子,沒有承接他投過來的目光。
“這是小女,阿嬌,這位羅大俠當年救過娘的性命。”
無奈,我隻得抬頭打招呼,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喜歡那雙眼睛。
“羅大俠,久仰。”酸得掉渣的詞彙。
“印姑娘頭上的傷可要緊?”聲音到是低沉好聽。
“已經好多了,我就怕她留下疤,姑娘家的臉上,無端有個疤……”
“羅大俠,你幫阿嬌看一下可好?”劍悔的嘴到是直接。
他也不客氣,過來就開始拆綢布,連問我一聲也沒有。
微風吹來,綢布揭開,不覺有些涼。
“傷口不大,不過有些碎屑子,結疤的可能性比較大。”
看來真要破相了,有些無奈,博爾術應該不會計較那麼多吧?
“這是我自製的藥膏,每天晚上睡前塗上去,記得第二天洗幹淨才可見太陽。”沒有給旁邊的娘,卻直接遞到我手上,眼睛灼灼地望著我,我狠狠地瞪過去。
他沒有驚訝,到是滿眼的笑意。
我低下眼,狀似羞澀,實則一臉的怒氣,這家夥敢當眾調戲我,最討厭不檢點的男人。
“印女俠,我還有點事,先告辭,劍悔,你送我出去。”
瞄著他的衣角消失在門外,才抬起頭。
“劍悔這小子什麼時候認識了散醫生。”娘拿過我手裏的瓷瓶,“這可是他獨製的丹藥,江湖上沒幾個人有這個榮幸能得他贈藥的。”
我睥著白瓷瓶,心想能有多了不起。
草原與江南就像兩個世界,完全沒相似之處,連人的長相也多有不同,草原上,人的輪廓多鮮明有棱角,江南卻連人也似有水性,柔和圓潤。
瘦西湖上的紅樓畫舫,歌聲飄渺,與草原上的馬嘶狼嚎,截然相反。
自從回到江南,已經問過劍悔無數次,博爾術怎麼連個口信都沒有?他都搖頭不知,孤獨的感覺也變得越來越濃。
本以為生活可以這麼平穩地過下去,可畢竟我身邊的兩個人都是江湖人,這兩日的風波,我終於明白,什麼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印十娘並不是什麼武林高手,頂多隻能算有些名頭,叫得出個名號而已,她惹出的麻煩不會有多大,頂多不過是些市井無賴。所以,當幾大高手聯名來討債,我是沒被嚇到,我連他們的名字都沒聽過,娘到是嚇得麵如黃紙,直直地僵在那裏。
他們來要什麼瓊山秘籍。其實,說白了,什麼黑道白道,遇上了利益哪一道的都白不起來,瞧這幾個人扭曲的麵孔,完全跟娘口裏的那些三俠五義搭不上邊兒,就差沒把我們給拆了皮,看骨頭裏有沒有藏著秘籍。
幾個人圍了一屋子,教訓了大半天,逼著我們交出瓊山秘籍。
望著門外的湖水,我突然很想打哈欠,記起以前也有人圍在我的蒙古包外,說豆豆帶一隻狼咬了他們的羊,結果博爾術隻是出來站了幾秒鍾,人就全消失了,不禁胡思亂想,要是博爾術現在在場,會不會有同樣的結果?
“各位前輩,不要為難我師傅,瓊山秘籍在我這裏。”一句清亮的呼喝,屋子裏靜的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劍悔,不許胡說。”娘起身想打圓場,怎奈劍悔以手擋住。
“師傅,瓊山秘籍真得在我這兒。”一改往日的朝氣蓬勃,變得陰沉,眼神望人時,總會在別人臉上停留幾秒才移開,給人一股壓迫感。
“小子,還不快交出來。”有人大聲呼喝。
陰沉一笑,眼角帶著些嘲弄,“交給誰?”
刹時,滿屋子人沒了聲響。
“當然是武林盟主,這種秘籍落在心不正的人手裏,準會引起江湖的血雨腥風。”
眾人到沒幾個附和,也沒有反駁。
劍悔執起一張發黃的殘敗封麵,上麵寫著瓊山秘籍四個字,“這本秘籍,我八歲就得了,先師有令,學會便悔掉,我十六歲修畢,隻留下了這麼個殼。”說了半截,眼尾掃了一圈,眼睛落在我身上,“阿嬌,我要謝謝你,沒你當年把我從街上救我回來,我怕是已經餓死在街頭,也沒命學這東西。”眼神變得灼灼而鎮定,我不喜歡這樣的眼神,太執著,忙低下眼瞼,擋住一切的探視,心裏嘀咕著原來這江湖恩怨也算是“我”惹出來的。
“這秘籍是我師祖留下的,如今已經被我銷毀,世上已沒了瓊山秘籍,如果有誰還想生事的,盡可以找我。”一張黃紙盡數化成灰燼,飄散在他四周。
自然是有人不服的,隻有一個選擇——打。
我看累了,很想休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就像看武俠劇一樣,開頭還有些意思,最後都是一個結局,看多了,反而覺得無聊。
想轉身進去,耳後突然一陣微風拂來,一條拂塵直伸到我的肩頸處,那個師太居然來對付我!正恍然無措時,人已經飛離地麵,劍悔抱住我跳出門,將娘擋在身後,一堆人從屋裏蜂擁出來,看來今天不是他們死就要我們亡了。
“師傅,阿嬌身子弱,你先帶她走,我一會兒就趕上。”把我輕放到地上。
沒走多遠,就聽見院子裏傳來慘叫和呻吟聲,看來這個瓊山秘籍是件值得搶的東西,否則就隻能說那些所謂的武林高手全是些三腳貓的騙子。
據我估計,也就用了一盞茶的時間,劍悔就追了上來,呼吸均勻,不像是大戰過的樣子,到真是個高手。
坐在擺渡上,娘一句話也沒有,我也沒什麼好問的,劍悔則望著河對岸,氣氛沉凝地像是雷雨前的低氣壓,連帶擺渡的老頭也不敢吭聲。
上了岸,劍悔跪到娘的麵前,“師傅責罰我吧,我瞞了你們這麼多年。”
沉寂了大半天,才歎出一口氣,“我原以為這些年暗中助我的是李驚嗣,沒想到卻是你,罷了,你不說也有不說的好處,起碼我不知道也不用擔驚受怕。”
他又轉向我,我連忙擺手,笑話,我現在還正在騙著呢,哪裏敢怪別人欺騙,與我這偷梁換柱相比,他的欺騙簡直就是小兒科。
他則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這一眼讓我有些膽怯,總覺得他的眼睛裏帶了些滄桑和似有若無的情感。希望我的猜想錯誤,我可不希望弄成什麼單身公害,不過,我已經算是嫁了博爾術,應該稱不上單身公害了吧?
第十五章
轉眼已入了冬,江南的冬天與草原上不同,濕氣重,空氣鑽進棉襖裏,濕漉漉的冷,這種冷不似北方的刺骨,但也很難捱。
我裹了兩層棉襖,依然冷得發抖,這裏不像蒙古包裏有炭火,裹著皮裘烤著火,其實並怎麼冷,這裏卻隻有手爐,焐了半天又要換火。
我最愛泡澡,全身冷冰冰的,浸在熱水裏,像是幹皺了的橘皮,沒一會兒,就全身發燙,渾身的血液開始正常流動,泡好了澡再鑽進被子裏,蒙了全身,隻留鼻子以上在外麵,才能安然入睡,這到讓不少生在江南的人覺著好笑,一個在極北酷寒之地都沒凍死的人,居然在江南凍成這樣,這實在是很好笑的笑話。
泡在熱氣騰騰的木桶裏,舒服的享受著幹花散出來的香氣,才不管別人怎麼笑,靜靜等著身體裏的血液恢複正常流動。
“誰?”屋外突然一聲厲喝,接著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我捂住嘴沒敢出聲,赤身裸體的,叫出來更會惹麻煩,先保持冷靜才對,屏風擋在門與浴室之間,透過薄紗隻能看見一具身影站在門口。
“阿嬌?你在嗎?”是劍悔。
我連忙把脖子縮進水麵以下,“我在洗澡,發生什麼事了?”
他很快背過身對著門口,聲音有些不自然,“哦……剛聽見這邊有動靜,不知道你還在洗澡。我……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有動靜叫一聲我就過來。”
“唔,謝謝。”見他關上門離開,才敢呼吸,深深呼了一口氣。
摸摸身上,居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髒因呼吸恢複,也開始猛跳,拍拍臉,拿了條方巾沾濕疊在額頭上,給自己壓壓驚。
過了良久,水溫慢慢降下來,我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摸起背後的長袍,慢慢站起來,冷空氣把身上的水珠迅速變成冷水,一粒粒疙瘩又冒了出來,不停地打著哆嗦,展開衣服想馬上披上,鑽進被子裏。
一雙大手卻從身後伸過來,緊緊握住我的腰,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嘴就被捂了個嚴實。驚恐地瞪視著眼前的黑影,背著光,看不清他的麵貌,可是……這熟悉感卻……
眼淚已經先大腦一步,判斷出了來者的身份。他鬆了手,迅速把我手上的長袍包到我身上,將我抱出浴桶,我則什麼也顧及不上,隻知道流淚。
直到他的臉被燈光映出來,我才發出聲音,“博爾術……”
“漢人的衣服不保暖,這麼多東西也比不上一層羊皮。”拿了絲被包在我身上。
我邊哭邊笑,十足像個傻瓜。
他把我包成了個肉粽子,才注意到我臉上那一片決堤的汪洋,不禁皺起眉頭,“還知道哭?我前些日子才知道你敢去撞頭。”摸著我額頭上已經淺到看不清的疤。
我說不出話,想笑,又想哭,就這麼邊流淚邊笑著看他。
“為什麼要撞頭?”
我不答,用力從被子裏伸出胳膊去摟他的脖子。
手被他半路截獲,又塞回了被子裏,我依然不從,還是去摟他的脖子,最後隻得屈從我,把我整個人摟進懷裏。聽著他的心跳,我不禁咯咯笑出聲,被他摟得更緊,“馨兒。”頭頂上的聲音低沉有力。
“嗯?”
“記著,你的命比貞潔重要,沒了你,就什麼都沒了。”
我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 “博爾術。”
“嗯。”
“我現在才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
“沒了你, 我怕是活不過任何一個冬天。”玩著他下巴上的胡茬子, “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就像吃了不老藥,隻要在他身邊,我便能隨時變得活蹦亂跳,不管前一刻是在顧影自憐還是在淒淒哀哀。
“帶兵剿滅殘餘的塔塔兒部族,一直沒有你的消息。”
“博爾術。”爬起來,跪在他腿上,溫暖的氣息在我們的一方小天地裏流竄, “我咬你一口好嗎?”
他點頭。
我挨近他的肩頭,撥開衣服,使勁咬了一口,他放鬆了肌肉,讓我咬個痛快。
“疼嗎?”
“你的嘴就像羊羔的嘴,哪能咬傷人?”
我安心地抱住他,頭靠在他脖子上,他身上溫暖的像隻火爐, 烤得人昏昏欲睡, “博爾術,你答應我,這次絕對不能一句話都不說就扔下我。”
“我答應,你睡吧。”攥住我的手腕子,小聲嘀咕了一句, “這麼瘦。”
不知道劍悔知不知道他來了,以他的武功造詣,應該不會連這麼大聲響都聽不到,但我哪還能顧及那麼多,我現在就隻想抱著他,聽他的心跳,隻要他還在我身邊,整個世界爆炸了也與我無關,不禁在夢裏訓斥自己,想當年,誰說談戀愛絕不能太膩在一起,要有個人空間,如今就差長到別人身上了,這個沒骨頭的女人!
隔天早晨,我醒了的第一件事不是睜眼,而是閉著眼睛在枕邊亂摸,不敢睜眼尋找,怕又是一場夢。
摸到一張臉,胡茬子紮手,才咯咯笑起來,不是夢,是在真得,他也沒離開我,仍舊在我麵前。
倏然,睜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雙烏黑的眼睛正盛滿笑意看著我。
“早安,相公。”甜甜地笑一個。
“你說了一夜的夢話,嗓子到還沒啞。” 從被子裏摟起我的腰,眉頭打了個結, “身上一點膘也沒有。”
“我又不是綿羊,長那麼多膘做什麼?”爬起身找衣服,自己先披了件外袍,接著服侍他穿衣服,到不是天生奴性,就是想動手給他穿,這樣更親昵。
沒人來打擾我們,居然連娘和劍悔也沒來,他不說原因,我也不問,想說自然就會說,不想說問了也是白問。
前些日子,娘說帶我去逛揚州,可出了劍悔那件事,一直沒什麼心情上街,等到她想去時,已入了冬,我整天悶在房子裏取暖,根本就沒出去的意思。如今,到是有了十成的興趣。不管他同意與否,拉著他的手就走。
他到也樂意,隨我逛了大半個揚州城,順帶還去了畫舫,聽了揚州小調,我觀察他看姑娘們的眼神,他到觀察我。
“老爺,岸上有宋兵。”一直隨在我們身邊的侍衛對他低語,我聽了一點。
“馨兒,回去吧,天冷了,你扛不住。”
我身上早已凍僵,順口隨他下船回去。
他沒選擇騎馬,身行高大,再騎馬,更顯突出,引人注目,他選擇了馬車。
進了馬車,我倚在他的肩上,聽著他的呼吸,看著他緊鎖的雙眉,知道他有事,就沒再鬧他,自己找了個舒適的睡姿,漸漸入睡。
我知道,他這次來中原應該不光隻為了我,肯定還有其他事,當然,我也不會自尋煩惱,覺得不是專程來找我就肯定心裏沒我。他從不把自己的另一麵擺到我麵前,他有他不能對我言的理由,就像我也有不能對他言的東西一樣,有時候,坦白是件好事,有時候,不坦白也可能是種保護,此刻,我不想高呼什麼愛我就不應該騙我,因為我明知道他是愛我的,又何必去計較其他?
迷迷糊糊間,感覺他親著我的額頭,摟著我的雙手緊緊又鬆鬆,再緊緊,似乎是在慶幸又能摟著我入睡,我何嚐不是呢。愛情這東西,隻有在離開後,才知道何為猛烈,何為天長地久。
第十六章
江南魚米之鄉,自古就是個熱鬧的地方,地勢便利,水運暢通,各色商賈絡繹不絕,完全就是中原的經濟和農業中心。
我不清楚在這種大時刻,博爾術怎麼會有心情陪我逛江南,我的想法很簡單,就像中體彩,既然中了,就先享受一下有錢人的生活,然後再思考會不會有人綁架、勒索或打劫。
蘇州我來過,不過是七百多年以後的蘇州,眼前這座房舍低矮、人流穿梭的城市,很難與我心裏的那個蘇州合並在一起,不過,以古人的眼光來看,她卻是一個美麗的地方,起碼鶯聲細語的蘇州話我就很喜歡,骨子裏就透著柔媚。難怪人人都說江南女子柔媚無骨,我想這語言到是占了一部分原因。
摸著城牆上的新土、方磚,想著幾百年後,它就成了古跡,那種奇怪的感覺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博爾術與我並肩,穿著漢人的衣服,到有了些雅味,他其實並不很粗獷,隻是穿上皮毛,跨上彎刀後,才有粗獷味,我抬手幫他整理鬥篷上的係帶,像個新婚的小妻子一樣欣賞自己的丈夫,為他的英武驕傲。
我肩上的紅色鬥篷與他的黑色搭配起來,讓人看了暖心,我也樂意在一堆包袱裏翻找兩人的衣服,把兩人的衣服弄混,弄成一團,就像兩個人糾纏在一起,那種親昵感,很奇怪。
“博爾術,這種桂花釀很不錯,你試試。”香甜的味道早已溢出瓶口。
我們坐在酒樓二層的臨街位子上,幾個侍衛刻意分散開,不想讓人矚目。
他喝了一口,不免皺眉,這跟蒙古的烈酒比,簡直比水還淡。
“就是他們。”樓梯口一個人指著我們,向下麵人小聲回話。
幾個侍衛望著博爾術,看他的意思,他則又倒了杯桂花釀放到我麵前,狀似
一點也沒在意剛剛發生的事。
幾個侍衛坐回原處,繼續喝茶。
沒一會兒,樓下上來一個淡青衣衫的年輕男子,拱手,“我家主人恭請將軍過府一談。”
博爾術仍舊沒吱聲,繼續往我碗裏放肉。
那人到是恭敬,一直低頭拱手,沒再動作,也不言語。
半天,博爾術才開口,“告訴你家主人,我陪內子出來遊玩,隻是過客,不必記掛。”
這是我見過最文雅的博爾術,不但用詞準確,連語氣都透著溫和。
“是。”也不多話,躬身後匆匆離開。
我猜不出他的來曆,知道博爾術來中原的,應該沒幾個人才對。
傍晚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坐下,就有人來拜訪。
我還沒來得及進內屋,人就已經到了客廳,我不得不站住迎客。
來人四十多歲,長相文雅俊俏,眼睛炯炯閃亮,年輕時一定迷惑了不少女子,本來笑嗬嗬的,見了我卻怔住了,我暗想,他該不會碰巧認識阿嬌吧?
“沒想到,大將軍會有這種雅興來江南遊玩。”他恢複的快,目光已從我身上移開。
“完顏將軍貴為金國王戚,手握重兵,都有閑暇來觀賞長江冬雪,我不過區區小將,軍事自然輕少。”
我讚歎,原來男人要是耍起嘴皮子來,不見得比女人好到哪裏去,搞不好更毒。
“這位必是夫人了吧?果然傾國傾城之姿。”話頭轉到我頭上來。
我不禁有些緊張,早知道一早就進去了。
“馨兒,過來拜見完顏將軍。”
福了下身,擺了個自認為很端莊的笑容。
“夫人的相貌到是更像江南女子。”
“我自打記事起,就住在草原上,到不覺得有什麼不同。”能不能不要把話題扯到我頭上,我累得要命,沒心思在這裏陰險狡詐。
“將軍取笑了,內子這幾日身體微瘍,剛讓大夫過來,我們前廳談。”博爾術示意我進去休息。
我連招呼也沒打就溜了,管他什麼規矩禮貌,匆匆跑向內院,身後那抹探詢的目光追隨了我很久,直到拐彎進院子,我還覺得脊背發涼,以眼殺人也不過如此吧?沒想到古人的眼睛都這麼厲害。
掌燈時分,博爾術才進內院,這院子隻有一進一出,住起來到方便。
我正在學刺繡,本來沒什麼學得欲望,自從見了娘繡得百合圖,就想學起來,想給博爾術繡一隻狼頭,狼頭的樣子都想好了,就用豆豆的樣子。
他從身後伸來腦袋,下巴擱在我肩上,“幹什麼呢?”
“學刺繡,江南是繡品的故鄉,來這裏自然不能光買,學到手才一勞永逸。”
“你繡得什麼?”
“豆豆的腦袋。”
沒再說話,到是不時有震動傳來。
“允許你現在取笑我。”壓起針腳,扔到一邊,自己也覺得沒意思。所以說,學習這東西是需要鼓勵的,嘲笑隻對那些有毅力的人管用。
“馨兒。”
“幹嗎?”剛剛取笑了人,還想有好氣?
“如果要很久看不到我,你會不會難過?”
心咯噔一下沉落,“有……多久?”
“多久會讓你傷心?”
“不管多久都一樣傷心。”
他笑,下巴磨蹭著我的額頭。
“你不是想把我一個人留在江南吧?”
“怕嗎?”
“怕。”非常怕。
“我會來看你。”他的眼裏有絲不忍。
“為什麼?”
捧起我的臉, “你必須要活著,好好活著。”
“鐵木真要攻金國了?”我反倒冷靜了下來。
他默認。
“有人知道了我的身世?”
再次默認。
“這麼說,我再也回不去了?”
他沒再說話,隻是緊緊抱著我。
閉上眼睛,覺得世界一片黑暗,眼淚卻沒了蹤影。這其中的曲折我還不明白,但我知道,如果連他也沒辦法,這條路就非要這麼走不可了。我有能力選擇,卻沒能力去反駁,雖然我是個崇尚人權的現代人,但身處此處,此刻,卻根本沒有任何辦法來維護自己的權利,終於明白古代女人的悲哀,不是不想反抗,是沒力氣反抗,除了拚下這條性命外,能做得事少得可憐。
“博爾術,你還能帶我去牧馬嗎?”聲調幽然,連我自己都分辨不出這是不是我嘴裏發出的,沒想到,我居然還有這麼無能為力的時候。
“能。”他的回答很幹脆。
“如果等,能等到,我會等,如果等,等不到……你幹脆殺了我,我本就不是這世上的人,有一天,也許還是要回去的,但,起碼在你還愛我的時候,殺了我,我希望這世上真得有天長地久。”我的嘴裏念著連我自己都不甚懂的語句……也許,在內心裏,我總是期待回去,又害怕回去。
他抱住我,看著我並沒哭泣的臉,“我說過,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相信我,相信你自己,即使……有更多的事情發生。”
我苦笑,原來自己扮演了這麼一個似悲劇卻又不悲的角色。
第十七章
沒人在臨死前還能開心的起來,除非他本來就巴望著死。江南一遊更像是給我這死刑犯最後的豐富晚餐,即使想吃,也隻能噎在喉嚨裏咽不下去。
手指行走在桌子上,從頭走到尾,再從尾走到頭,百無聊賴地量著桌子的長度。手腕上的鈴鐺,劈啪作響,心頭卻靜得要命。
“夫人?”他身邊的近衛巴圖,是這些侍衛裏唯一跟我講過話的。
我轉過頭,他拿著一粒用牛筋串起來的金鎦子,送到我麵前。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大皇後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大皇後?應該就是孛兒帖吧?
“大皇後囑咐你務必隨身攜帶。”
茫然地接過牛筋線,點點頭,總覺得這些人的思維比我超前,到底是福是禍誰也說不清。
攥緊金鎦子,金屬外殼的冰冷鑽心,“大皇後還說了什麼?”
“此去經年,相逢不如不逢,逢則退,不逢則福。”
苦笑,看來我這身世到真是奇貨而不可居了。
“謝謝你,代我跟大皇後說聲謝謝,請你帶句話給她,此貨可待,寧玉碎,不瓦全。”既然反抗不了,我隻好選擇了。
“是。”巴圖退到一邊,繼續他的雕塑生涯。
我冷笑,原來不管在哪個朝代,宮廷爭鬥都必不可少,看來孛兒帖已經深知其道,這個大皇後也並不那麼好當啊。
博爾術正在一卷羊皮卷上畫東西,我不想去張望,當然,自然知道他在做什麼,鐵木真有心攻下西夏與金國,接下來,肯定寄予大宋。
現在,我到像是站在一個高高的平台上,往下看戲,他們演著他們的,我看我的,我改變不了曆史,他們也自然繼續他們的陰謀詭計。
深冬的西湖,靜如明鏡,呼出的熱氣在臉前膨脹結露……
一件鬥篷披到我肩上,接著便被摟入身後的懷裏。
“馨兒。”
對他的聲音到是沒了先前的感動,隻覺得蒼涼,怪不得他,卻也怪不得我,又能怪得了誰?
“什麼時候回去?”頭仰在他的肩上,看著岸上的樹葉被雪壓得死緊。
他不吱聲。
“我把孟恩留在你身邊,他從小就跟著我,可以信得過。”
“不用了,有娘跟劍悔在,我出不了事。”
“馨兒……把這個帶上。”從懷裏掏出一把鑲金彎刀,“我不在時,如果有人……”
啞然失笑,沒想到禍還沒到,就多了這麼多護身符。
“如果鐵木真真想殺我,這些東西有用嗎?”一語道出他們心底的芥蒂。
博爾術愣神,我想他心裏一定很難受,一麵是他所愛的女人,一麵是自小就追隨的英雄。
“放心,我會盡量保護自己。”
“我不能保證多長時間才能來看你。”
“要一輩子麼?”
“不用。”
“那就好。”
微風加著碎雪拂麵,點點冰涼碎在皮膚上。
“博爾術,你……會愛上別的女人嗎?”時間和距離打不敗愛情,卻能打敗寂寞。
“你怕?”
“非常怕。”我怕等來的是更多的傷心,卻又非等不可。
“別人的事,我不能肯定,但我的事,我能掌握。”
希望吧,別等到最後,人走茶涼,情在人逝才好。
愛情啊,這傷人勞命的東西!
認真看一遍他的臉,把他牢牢記在心裏,既然愛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也愛我,一千年又如何?我照等,我選擇了,我就會走下去,我不信命運,隻信我自己。
回到揚州,已有半年時間,他把孟恩留到了我身邊,孟恩在蒙語裏的意思是銀,人長得也算是蒙古人裏秀氣的一種了,留在我身邊到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妥,整日的不言不語,除了幹活就是睡覺,連門也不出。
娘跟劍悔是唯二兩個真心高興我留下來的,每次看見他們為了逗我笑,變著花招,就覺得心裏難過。
日子似水,匆匆流過,隻把礫石磨平,沒留下任何痕跡。
本想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下去。
“印十娘!”一聲脆喝,聽來有點熟悉。
抬頭看時,見一白衣婦人立在前廳,側對著我正坐的花廳,她轉過臉我才認出,她是曾經與我有過一麵之緣的姚天鳳。
我起身微點頭,“娘出去了。”
“去哪兒了?”一步躍到我身前,這些會武功的人,原都是些懶人吧?
“說是去街口的繡莊拿衣料去了。”
她沒再多羅嗦,抓住我的手縱身一躍,我們已到了屋頂橫梁上,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她捂住了口鼻。
沒回過神的當兒,就見五六個人闖了進來。滿屋子翻箱倒櫃,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幾個人轉了一圈,該翻的地方差不多都翻完了,像是沒找到想要的東西,目光不禁都往上移。
幸虧橫梁的木頭粗大,加之又放了幾隻布袋子,一時看不到我們。他們正想竄身上來,廳外傳來一串腳步聲,聲音急促,像是正向側門跑過去。幾個人顧不上橫梁,飛奔出去。
等腳步聲消失,她才把我放下來。
“你先跟我走。”拉著我就往外跑,我執拗著不肯走。好象所有人都覺得擺布我是件很容易的事。
“再不走,你小命就沒了。”
孟恩突然站到門口,我急忙想掙開她跑過去,他卻對我點頭。
“剛剛是你引開他們的吧?”姚天鳳沒放開我的手,我這才發現自己有多沒用,連女人也爭脫不開。
“剛剛那幾個是金國的大內侍衛。”
我停止了掙紮,有些茫然,誰能來告訴我,我到底惹了什麼事,為什麼所有人都想抓我?
自然,這種時刻不適合解惑,我照舊做麵團,任人捏搓,所有人都覺得這是應該的。
夜幕降臨,山林間的夜鳥鳴叫著,有點嚇人。
劍悔推門進來,燈光照著他一臉的哀戚,我突然驚醒,娘一定出事了,雖然她不是我親生母親,可這一年多,她比誰都疼愛我。
“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用了半天力氣,才沒讓聲音抖得聽不清。
劍悔低下頭,“我到的時候,師傅已經服毒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屁股跌到凳子上,她死了……我卻連哭的力氣也沒有。
屋內靜極了,隻能聽見外麵貓頭鷹的哭嚎,我呆呆地望著跳動的燭火。
“他終歸還是殺了她。”姚天鳳苦笑,“二十五年前沒做成的,仍舊還是做了,哈哈……”笑到最後變成哭訴,“他終究最愛你娘,死了這麼多年,還放不下。”
屋子裏剩餘的人,被她的話弄的迷迷糊糊。
“印十娘她不是你親娘,她隻是你的姨娘,你親娘的妹妹,你跟你娘長得很像,我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誰。”走到我麵前,臉湊近我,“印子嬌,你跟你娘同一個名字。”
我呆若木雞。
她卻像是瘋癲了一樣,不停地說著,“二十七年前,我跟印十娘同出一門,領師命暗殺潛來大宋的金國將軍完顏戈,哼……”冷笑,又像是自嘲,“好笑的是,我們倆居然同時喜歡上了這個人,而他識破了我們,卻又不殺我們,如果沒有你娘,也許……也許事情就簡單了,偏偏又讓他遇到了你娘。”抹一把眼淚,“你娘真傻,居然替他喝了毒酒,她再晚喝一會兒,我就會扔掉它的,我怎麼會真忍心殺他?”俯下身,眼睛裏淒然又帶著嫉妒,“我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堂堂的大將軍,居然會為了區區一個女人徇情,你有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有沒有見過一個抱著女人投湖的男人?為什麼這世上會有這種男人?”搖得我頭昏腦漲,我輕輕搖頭,確實,我沒見過這樣的男人。
她嗚嗚的哭泣……和著夜鶯的鳴叫,淒然成一片……
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一下子冒出這麼多輾不斷的情線,而這些情線又跟我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原來老天爺想整人,這麼容易。
第十八章
逼死印十娘的,據說是阿嬌的親叔叔完顏戟,當年真正的印子嬌死前,曾經要求不殺印十娘和姚天鳳,遲遲這麼多年,也許是不堪兄長的死,也許是完顏戈生前的吩咐,總之,她們的命,終是要收回去的,至於姚天鳳會怎麼樣,誰又能知道?
“阿嬌,還是避一下吧,金國現在與我們大宋正是兵戎相見的時刻,如果你被帶回金國,多半是用來和親拉攏西夏。我看了師傅的遺物,你在蒙古出事那次,就是完顏戟想用你與西夏和親,結果在路上出了事。”
“完顏戟與娘,又有什麼牽連?”
“姚天鳳左一句右一句,沒大說清楚,師傅好象也對完顏戈,哦,你爹,下了毒,可能他一時難以釋懷,對師傅心存恨意。”
二十幾年前的事,剪不斷,理還亂,旁人根本無法知道其中明細,為什麼完顏
戟一定要殺了印十娘,這怕是隻有他們倆自己知道。
“孟恩,你先帶阿嬌坐馬車離開揚州,從北門走,我幾個時辰後趕上。”劍悔順手拿了件披肩給我。
孟恩點頭,領我進了馬車,劍悔的馬頭則轉向城內。
出了北門,過了護城河,孟恩的馬鞭子明顯加快了,官道雖平,可畢竟是土路,仍久有些顛簸,覺得全身的肉都在抖。
晌午時分,劍悔就追上了我們,懷裏抱著印十娘的牌位,以白布裹住,放進我手裏。
“我們現在去哪兒?”這日子過得真離奇,整日的疲於奔命,連人死了,都不能好好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