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簽發了數次欲簽而未簽的決定：廢除高考。我相信，這是一項劃世紀的英明決策，等電視台一播出，包括我女兒、妻子在內的無數人，馬上就會通過各種方式對我表達最真誠的感激之情。這不，電視還沒播完，幾位副手就來了。
“局座，這麼大的決定，事先我們一點兒都不知情，”一副完全省略了平時的禮節說，“你這也太草率了吧！”
我嗬嗬一笑，剛要說話，二副就氣憤地說：“像任何事一樣，高考是有弊端，但這是目前已知的弊端最少的，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
我說：“不嚐試，怎麼知道就沒有弊端更少的辦法？”
三副把煙蒂往地上狠狠一砸，說：“得了吧你，廢除高考，中考也要廢除。中考廢除，所有的考試都要廢除！考試都沒了，還教育什麼？沒了教育，我們這教育局還有存在的必要嗎？我們這些人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我依然嗬嗬地笑，自信地告訴他們：“這是一項功在當代、利於千秋的大好事，不久的將來，你們就能看到它的偉大意義。”
他們同時哼一聲，氣衝衝地甩門走了。
我暗罵這群自私的家夥，不從廣大家長、孩子、老師和國家民族的立場考慮，盡考慮自己的官位和利益。
“咚咚咚！”神經緊繃十多年終於可以徹底放鬆的家長們真的來感謝我了。我邊想邊打開門。
“哼，我才給我兒子弄了個北京戶口！”一個幹部模樣的家長說，“眼看北大、清華向我們招手了，你倒好，敢情一紙決定就把我們的夢擊碎了！”
我嚴肅地說：“同誌，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是幹部能移民，可他們……”我指著麵前的一位農民說：“他們能嗎？”
農民一聽，撲通一聲跪到我腳下。我趕緊攙扶，說：“兄弟，你別感謝我，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都是做家長的。”
“領導，我累死累活，盼星星盼月亮，就盼這一天……不，就盼那三天了！可現在，廢除了高考，我們農民還怎麼出頭啊？”我趕緊向他解釋高考對咱們農民兄弟的不公平。他毫不理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領導，我不管這些，我隻管有了高考我的娃雖然不能像‘官二代’‘富二代’那樣上一流大學，但三流大學總可以考啊！那畢竟是大學啊，領導！高考畢竟給我們農村娃跳龍門的機會啊！”他的頭一個勁地搗著我的雙腳說，“領導，你行行好，先殺了我吧！”
我知道，新事物的誕生從來不會一帆風順，總是要經曆風雨的洗禮。
“哼，當官的，你有的是錢！”旅店老板進門就說，“可你知道我們賺幾個小錢有多難嗎？除了考試那幾天，我的小店三天也不見一個旅客的鬼影子，你廢除高考，叫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喝西北風啊？”
“都一樣的，一年到頭，隻有考試那幾天我的飯館才能賺幾個錢。”一個滿身油膩的飯館老板娘指著我的鼻子說，“誰像你這麼滋潤，坐辦公室裏就有人大把大把給你送錢。你這個貪官，是不是嫌我們沒給你送禮？”
“誰都清楚，吃我們這一行飯的，現在誰能離得開教材、教輔？”出版商和書商質問我，“廢除了高考，沒了考試，我們還能出版、銷售什麼書？出版、圖書業還如何發展？你破壞考試經濟就是破壞國家經濟建設！”
樓下已站滿了黑壓壓的人。透過窗子，我看到一個個背彎幾近直角、戴著深度眼鏡、臉色蒼白、弱不禁風的學生和老師，他們高舉著“還我高考”“誓與高考共存亡”的橫幅，號哭聲、怒罵聲、喊殺聲，響徹雲霄。擴音器向我喊話：“姓張的，如果不收回你這個渾蛋決定，就讓你為偉大的高考殉葬！”
人群開始向樓上衝擊。
我想趕緊給市長打電話求助，電話鈴卻響了，市長說：“你破壞社會和諧，挑動社會騷動……”電話線就被人從外麵割斷了。
我被掀翻在地。我喘不過氣來。絕望中，我看到了女兒的身影，我很欣慰——能為女兒解除折磨，我就是現在死了也值得了！我叫女兒快報警。卻見女兒撲過來，她向來手無縛雞之力，現在卻突然有了鷹隼一樣的力量，對著我的胸口就是幾拳。
我一聲驚叫，縱身坐起——正在備戰高考、瘦弱而疲憊不堪的女兒一手拿著書，一手輕拍我的胸口說：“爸，快起床，送我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