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木棍搓著雙手,心裏慚愧得要命,想辯解又不知該怎麼說。

姚梅花仍在哭訴“遠的不說,就說咱的這些親戚朋友、同事同學,人家住大房子的住大房子,買小汽車的買小汽車,咱呢,還住在這幾十年的老房子裏,別說小汽車了,連電動車咱都沒錢買。想想這些,建軍你就不難受嗎?還有心思整天和人家打哄哄喝酒吹牛嗎?”

媳婦的話,句句如利刃一般切割著木棍的心。木棍感覺心在淌血……

姚梅花仍然沒有停下的意思,接著說“現在幹什麼都要花錢,就說我們學校評職稱吧,不給那些當評委的領導塞錢,幹得再好你也別想評上,去年我沒有花錢活動,已經耽誤一年了,今年要是還不活動,照樣沒戲!和我一起參加工作的,人家差不多都評上小學高級職稱了,就我落在了後麵。別人勸我,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是,這七塞八塞的,沒有幾千塊錢別想打住。咱家有那閑錢嗎?!

“還有,凡凡眼看著就要上初中了,想上好點的中學,也少不了拿錢打前站,咱家有嗎?我媽身體不好,每月的藥錢就得幾百塊,咱幫襯過一分錢嗎?

“你們廠已經垮了,人家都出去闖門路了,你說你還留守在那兒幹什麼?一個月就發那五六百塊錢的生活費,還不夠塞牙縫呢!

“建軍,咱就是不和別人比,自己也得努把勁吧!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整天還四平八穩的沒有一點闖勁,難道非要混得以後喝西北風不成?”

……

木棍至今仍清楚地記得,那天是陽曆的八月二十二號,農曆的七月初三,自己的媳婦姚梅花從半夜到清晨,四五個小時的時間裏,嘴巴沒有停下來一分鍾,一直在苦口婆心地教育他。木棍從內心裏承認,媳婦姚梅花說得句句在理。一切責任都在他,是他這個大男人守著個即將倒閉的企業掙不來錢,讓媳婦和孩子跟著自己受苦了。

那夜木棍沒有哭,隻是心裏在汩汩地淌血,血流成河。

三、回娘家訓兒子木棍反受冷言語

雖然一夜未眠,瞌睡得要死,可是第二天上午姚梅花仍然拽著木棍回娘家。上下眼皮直打架的木棍心裏一百個不情願,可是在媳婦麵前理虧氣短,哪裏還有本錢討價還價,隻好打著哈欠悶悶不樂地跟在兒子和媳婦後麵出了家門。

外麵的太陽光芒四射,刺眼奪目,可是木棍的心裏卻潮濕得發黴。騎在自行車上,木棍東扭西歪的,怎麼也騎不成直線,惹得後麵坐著的兒子直發火,說“老爸你怎麼搞的,會騎車嗎?不會騎讓我帶你得了!”

被姚梅花數落了一晚上,沒想到現在兒子竟然也來數落他,木棍就生氣地騙腿下了車,說:“我不會騎,你小子能,好,那就你帶我吧!”

兒子接過車把興奮得躍躍欲試,旁邊的姚梅花見了,斥責木棍道“馮建軍你幹什麼?這麼大個男人你讓小孩帶!”

木棍嘟囔道“又不是我讓他帶的,他自願的!”

姚梅花哼了聲說“他自願的你就聽他的,他還自願上美國呢,你能送他去嗎!”

馮建軍說“你這不是打別嗎?沒事找事!”

似乎昨天的氣還沒撒完,姚梅花說“我就是沒事找事怎麼了?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整天幹的都是什麼事!”

在兒子麵前木棍還是要麵子的,忍不住反駁道“我整天怎麼了?不就是少掙倆錢嗎?狗眼看人低,你姚梅花就是鑽到錢眼裏了!”

姚梅花氣得支起自行車,擺著架子準備大幹一場,剛說了一句“我就是鑽到錢眼裏了怎麼了”,兒子凡凡不耐煩了,說“你們倆想幹嗎?在街頭吵架,丟人不丟人啊!”

兒子的話把姚梅花已經湧到了喉嚨口的一嘟嚕彈藥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她氣惱地踢開支架騎上了自行車。姚梅花在誰麵前都不輕易服輸,在兒子凡凡麵前除外。

一家三口別別扭扭地來到了孩子姥姥家,已經到了做中午飯的當口。雖然姚梅花的姐姐姚桃花和姐夫孫寶亮早已經到了,可是人家都安穩地坐在那兒嗑著瓜子看電視,廚房裏的差使顯然非他木棍莫屬。

木棍瞅了一眼客廳裏姚桃花和孫寶亮帶來的那些牛奶杏仁露和水果,肚子裏剛升騰起的一絲不滿就煙消雲散了。是呀,人窮誌短啊,你跟著媳婦回娘家,大多數時間都空著手,就是過年過節的時候,帶的東西也隻能趕上人家姚桃花和孫寶亮平時帶的,還有什麼資格和人家計較誰幹的活多誰幹的活少呢!既然出不了錢,那就活該出力了。於是,木棍圍起圍裙上了灶台,賣勁地煎炒烹炸起來。

很快,桌子就被盤盤碗碗的填滿了,看起來很豐盛。木棍解了圍裙坐到桌邊,那邊孫寶亮已經端起了酒杯開始敬老爺子。老爺子一直好喝兩口,邊喝邊說“寶亮今天帶的五糧液不錯,都嚐嚐都嚐嚐,建軍你也喝!”

聽姥爺這麼說,凡凡人來瘋起來,非要鬧著也喝一杯,任姚梅花怎麼勸他也不聽。木棍看凡凡鬧得實在有些過火,就生氣地照凡凡腦袋上拍了一巴掌,說“瘋什麼你,才多大呀,就想喝酒!”

正鬧得起勁的凡凡,突然挨了一巴掌,一下子就委屈得流下了一串眼淚。旁邊的姚梅花不願意了,說“馮建軍,你多大本事呀,就會拿兒子出氣!”

對麵坐著的丈母娘也看不過去了,嘟囔道“孩子怎麼了,你就這樣沒輕沒重打!”

凡凡本來也就是有點小委屈,聽到這麼多人為他說話,一下變成了大委屈,幹脆號啕大哭起來。外孫一哭,姥爺也不願意了,說木棍道:“建軍,你在外麵受氣了也不能往孩子身上撒呀!孩子在你們家本來就夠可憐的了,吃穿什麼的都沒法跟別人家的孩子比,還不多關愛著點!”

木棍看到這麼多人不分青紅皂白地說他,氣得端起一杯白酒就往肚子裏灌。酒剛喝到嘴裏,木棍一陣反胃,想吐,這才想起昨天晚上啤酒喝得太多,有點喝傷了,還沒緩過勁來,就氣惱地放下了酒杯。

丈母娘把凡凡哄到了另一間屋裏。姚桃花和孫寶亮的女兒歡歡也嚷嚷著要跟過去。姚桃花不讓她去,訓她說“歡歡你老實點,別以為我不敢打你,你姨夫打凡凡那可是家常便飯,你以後給我小心點!”

木棍想反駁:誰打凡凡是家常便飯了?你看到過幾次?瞎說些什麼!可是看著今天的氛圍對自己實在不利,就咽了口唾沫忍住了。倒是孫寶亮端起酒杯來和他碰,說“建軍你今天怎麼了?和小孩一般見識,來,喝酒喝酒!”

木棍本來實在不想喝,可是抹不過麵子,還是端起來喝了。剛喝下,就聽姚梅花陰不陰陽不陽地說“別看人家馮建軍別的本事沒有,喝酒倒是好樣的,昨天喝酒喝到大半夜,今天還照喝不誤。要是喝酒能發工資,馮建軍肯定拿頭份!”

木棍真想一拍桌子站起來和姚梅花痛痛快快地幹一架,可是他還是竭力忍著,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充了太多氣體的大氣球,眼看著就膨脹得要爆炸……

四、投注站出大獎跟風買彩夢發財

星期一上班,木棍找到廠長,說不想留守了,要到外麵闖蕩闖蕩。廠長端著他那特大號的白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兩口,笑眯眯地看著木棍說“怎麼,建軍你有好去處了?”

木棍沒休息過來,青黑色的眼圈讓他有些像國寶大熊貓,他搖搖頭說“還沒有,隻是留守在廠裏,一個月就那幾張老頭票,日子沒法過了!”

廠長教導他“建軍啊,這留守也不是誰想留就能留的,好多人想留守我還不讓他留呢,沒辦法他們隻好一個個哭著鼻子到外麵打工去了,你看看他們在外麵吃苦受氣的,月底能多拿回幾個錢來!”

木棍不言語,掏出上班路上咬牙買的一盒紅塔山,抽出一支遞給廠長,給廠長點了,自己也叼在了嘴上一支。

廠長舒坦地吸了一大口,說“建軍啊,這做人呢,眼光要放長遠些!別看咱廠停產了,眼看著就要垮台。可是即使廠子垮了,也總得有個出路吧。以後不管誰接管了咱廠,還能離開咱們這些熟悉廠裏情況的留守人員?哼,說難聽點,以後不把咱們打發舒服了,他們別想玩轉!”

木棍聽廠長講得有道理,開始有些動搖。對於到外麵闖世界,他也沒有把握,就是去投奔老同學陳大衛,也不一定能幹得如意。他尤其頭疼的是自己長期在國營單位養成的惰性和所謂的主人翁意識。這種惰性和所謂的主人翁意識,一時半會兒肯定是改不了的,到了陳大衛的公司,搞不好就會真如大頭所說,會幹不長。

廠長看出了木棍的猶豫,擺擺手說“建軍你先回辦公室吧,出去闖闖的事咱以後再說!”

木棍懵懵懂懂地站了起來,臨出廠長的辦公室,眼裏流露著感激回頭看了一眼廠長。廠長又衝他擺了擺手。

留守在廠裏哪有什麼正經事幹,木棍鬱鬱地回到辦公室,胡亂翻了一會兒報紙,沒有什麼好看的,感覺無聊得很,就去找黨辦留守的範新民。

範新民是黨辦主任,一個多年的老政工。他上班的主要工作就是戴著老花鏡研究報紙,特別是《鳩城日報》。範新民可謂是報蟲級讀者,一張《鳩城日報》他翻來覆去地能看兩三遍,連報縫密密麻麻的廣告都不漏過。

木棍推門進去,走到範新民的桌子旁,用勁敲了幾下。範新民這才從報紙上抬起頭,說“喲,馮主任來了,請坐請坐!”

木棍回身把手裏的象棋放到茶幾上,說“我們廠辦要和黨辦來場象棋友誼賽,範主任應戰嗎?”

範新民拉了把椅子坐到木棍對麵碼起了棋子,說“東風吹,戰鼓擂,這個世界誰怕誰,我們黨辦堅決應戰!”

木棍當仁不讓,拿起棋子先來了個當頭炮,說“紅先黑後,輸得不臭,該你了!”

範新民跳了馬,說“下回改改紅先黑後,不能總是你先走呀!”

木棍笑笑,上了象說“誰不知道你範主任是象棋高手,不叫你讓子就得了,還和我爭先後!”

範新民得意地用手摸了摸下巴,說“高手不敢說,至少在咱廠我還沒有發現對手!”

……

兩個人你來我去、兵來將擋的,殺了個天昏地暗。木棍連著輸了五盤,一臉的晦氣,說“範主任不愧是高手,I服了YOU!”

範新民擺擺手,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改天我領你去見見真正的高手!”

一個上午就這麼消磨過去了,下班的時候,範新民讓木棍請客。木棍口袋裏哪有閑錢,推說老家來了親戚,中午得回去,就拿著象棋回了辦公室。

下班的路上,木棍騎著自行車東瞅西望,腿腳軟綿綿的不使力氣,車輪轉動得似停似走,拖延著時間不想回家。路過延安東路的時候,木棍發現一個彩票投注站門前扯起了一條橫幅“熱烈祝賀我站彩民中獎五十萬!”

木棍心裏一動,想起了周末喝酒時和鬼子打嘴仗的情形,就不由自主地騙腿下了車,走進了彩票投注站,問老板“今天開什麼獎?”

老板正拿著一遝子彩票在劈劈啪啪地照著打,頭也不抬地說“好樂透。”

木棍有些不高興,想這鳥老板,來了生意也不照應,扭臉就想走,走到門口再次看見那大紅的條幅,還是經不住誘惑轉回了身,想萬一今天是天意讓我來的呢,那豈不錯失了中大獎的機會。於是就狠狠心拿出十塊錢遞過去,說給我打十塊錢的好樂透。

老板接過錢,還是不抬頭,問“號?”

木棍不解,問“啥號?”

老板不耐煩地說“沒號吧,那就機選了!”

話音未落,抬手就打出了一張五注的彩票,木棍接過來先心裏暗自禱告一聲老天保佑,才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空蕩蕩的錢夾裏。

回到家裏,媳婦姚梅花已經做好了午飯,是鹵麵,正和兒子凡凡在吃,看他回來,兩個人都不理他。木棍感到沒趣,到廚房剝了幾瓣蒜,盛了一碗鹵麵湊過來吃。姚梅花的鹵麵做得很好吃,是他們家的招牌飯,親戚朋友好多人都知道姚梅花做鹵麵的手藝。

一家三口都不說話,很快,姚梅花和凡凡吃完了飯,隻剩下木棍一人坐在那兒一口大蒜一口鹵麵地吃著,心裏有雜念,木棍也不知吃到嘴裏的鹵麵是什麼滋味。

吃完飯,木棍到廚房洗了碗,回來看到姚梅花和兒子凡凡已經各自躺在床上睡起了午覺。木棍這幾天休息得不好,眼沉頭昏的很缺覺,想回臥室好好睡睡,可是看著躺在床上的姚梅花,不知怎麼,覺得心裏堵得慌,就無奈地蜷縮在沙發上睡了起來,很快響起了鼾聲。

第二天上班《鳩城日報》一送來,木棍心急火燎地去找開獎公告。找到好樂透的開獎號碼,他心裏嘣嘣跳著掏出錢夾找出彩票,一個數一個數地去對,可是很快失望了,連一個末等獎也沒有中上。

木棍恨恨地把彩票撕了,低聲罵道“媽的,白扔了十塊錢,正好兩盒煙!”

恰好廠長這時走了進來,好奇地問“建軍你嘟囔什麼呢?什麼兩盒煙?”

木棍有些不好意思,含混著說“真倒黴,我買了兩盒假煙!”

廠長說“怪不得你昨天給我的那支紅塔山,吸著和平常的不一樣呢,原來是假煙啊!”

木棍有口難辯,無奈地搖了搖頭。

廠長說“建軍,我去市經委開個會,辦公室你守著,別亂跑,有事替我處理一下!”

木棍忙點頭,說“廠長你去吧,有事我給你彙報!”

廠長背著手走了。木棍知道廠長哪裏是去市經委開會,不知道是去哪個領導那兒走動關係去了。有消息說,廠長想活動活動,調到另外一個效益還好的企業當廠長,那個企業的廠長聽說要提拔到市裏當局長,這是個機會。木棍也盼望廠長能活動成,好把他一起帶過去。畢竟他給廠長當辦公室主任已經兩三年了,公事私事都辦了不少,還算有交情。

廠長走了沒多大一會兒,呆坐在辦公室的木棍接到了鬼子的電話,鬼子的口氣很曖昧,和平時的傲橫勁大不一樣。

木棍知道鬼子的脾性,肯定有事求他,否則不會這樣,就故意愛答不理地說“鬼子你有什麼事快說,我這兒正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