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棍大為詫異地看著範新民的眼睛,說“範主任,我記得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評價馬廠長的!”
範新民擺擺手,說“以前那是蒙在鼓裏不了解情況,現在了解情況了,大家夥沒有不罵他的。”
木棍問“罵什麼?”
範新民伸出指頭,說“首先罵他是廠裏的大蛀蟲,幹這麼多年廠長,他老馬再不貪,幾十萬上百萬的裝到兜裏一點不顯眼;其次罵他是漢奸,把廠子賣給房地產開發商,他好處落大了,聽說那家房地產商許諾,等房子建成了,送他一套五室三廳三衛二百多平方米的複式房,他奶奶的!”
木棍不相信,說“市裏成立了破產清算領導小組進駐咱們廠,專管咱廠破產的事,馬廠長哪還有權力!”
範新民嘿嘿冷笑兩聲,說“建軍你這就不懂了吧,市裏成立了破產清算領導小組進駐咱廠不假,不過那些人都是各部委抽調出來的門外漢,又一個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這裏裏外外的還不是他老馬出主意拿意見呀,那家開發商早把他買通了,要不能中標!”
木棍半信半疑,說“不會吧,馬廠長不是那樣的人呀!”
範新民哼了聲,說“你說他是哪樣的人啊?建軍,知人知麵不知心呀,別看你對他忠心耿耿的,可是你知道他在背地裏都做了些什麼嗎?”
木棍被範新民問得啞口無言。
範新民接著說“現在咱廠的職工誰不吐老馬口水?光口水都能把老馬淹死,他算是被釘在了咱們廠子的恥辱柱上了!”
木棍的後脊背陣陣發涼,猶豫著說“那肯定也有人罵我吧?”
範新民遞過來一支煙,說“說實話,罵也有人罵,不過沒幾個人,畢竟你以前是老馬的親信,這點大家都知道。”
木棍猛吸了一口煙,說“要說馬廠長以前對你也不賴呀,我記得你就是在他的任上當上黨辦主任的。”
範新民笑笑,笑得多少有些尷尬,說“我這黨辦主任離他十萬八千裏遠呢,又是清水衙門,人家誰會把我和他聯係起來,倒是建軍你呀,以後別和老馬走得那麼近,以免大家誤會!”
木棍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愛咋的咋的,反正廠子都沒了,誰他媽的還能管得著誰呀!”
範新民擺擺手,語重心長地說“建軍你千萬別這樣想,現在你還在廠家屬院住,在外麵混得又不錯,連小車都開上了,不少人會眼紅的,所以老弟你做事千萬要低調,聽老哥的話沒錯!”
木棍想想,覺得範新民說得也對。在這多事之秋,一定要夾著尾巴做人,等新房裝修好了,搬離了廠家屬院就沒那麼多顧忌了,便說“謝謝老兄提醒!不過老弟我一直是個低調的人,你老兄啥時候見我高調過?”
範新民喝口茶說“低調不低調不是你自己認為的,而是別人怎麼看,你整天開著輛汽車出來進去的,誰會覺得你低調?還不都覺得你得意洋洋的!”
木棍說“現在連街上做小生意的,好多都買車了,我開輛車算啥,何況車子也不是我的,是開我同學的。”
範新民說“你糊塗啊老弟,平時看你怪聰明的。現在開輛車在外麵確實不算啥,可是在咱廠這窮地方,就算啥了,而且,誰知道你開的是別人的車啊!”
木棍摁滅了煙頭,站起來說“回去我就在車子後麵貼張紙條,寫上:這是借別人的車!”
範新民哈哈笑笑,跟著站起來,說“建軍你急啥,再坐會兒嘛!”
木棍說“不坐了,今天特意來給範主任拜個早年,看到你身體不錯,我就放心了!”
範新民又拉著木棍的手不放下,說“還是建軍惦記著我呀,〖JP+2〗唉,想想以前廠子紅火的時候,大家在廠子裏擱夥計多好啊,現在……唉!”
木棍也是一陣傷感,廠子裏的往事一幕幕地在腦海裏翻騰,跟著歎了聲氣,說“咱們這代人,生活在這大變革的年代,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啊,唉,沒辦法,慢慢往前走吧,走一步說一步,範主任你也多保重啊!”
範新民的眼睛潮潮的,說“我還好些,再熬幾年就拿退休金了,建軍你在外麵闖蕩不比在廠子,江湖險惡,你要多加小心呀!”
木棍握著範新民的手用勁搖了搖,一切都在不言中地和範新民告辭了。
回家的路上,天上飄起了雪花,在路燈的映照下精靈一般地飛舞。木棍心裏揪揪的,百感交集,不是個滋味。難道廠長真是範新民說的那樣的人嗎?聽範新民言之鑿鑿的口氣,木棍也不敢確定廠長是否清白,忽然對廠長有了人心隔肚皮的陌生感。
還有,廠子裏的人背後會怎麼議論自己呢?廠長的走狗?爪牙?幫凶?廠長吃肉我喝湯……
冰冷的雪花不時飄落到臉上,本該清醒的腦子此時卻糊塗得如同一團糨糊。木棍照著腦袋狠狠拍了一巴掌,心想:去他娘的,愛咋咋吧,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你們誰咬蛋!
四十、老板出國木棍春節總值班
春節放假前一天,陳大衛把木棍和文總叫到了辦公室,一個人發了一支煙,眯著眼問他倆“明天就是春節了,怎麼樣,你們倆有啥安排嗎?”
木棍和文總不知道陳大衛的意思,都笑著搖搖頭,說“沒啥安排!”
陳大衛吐了一大口煙,說“這大過年的,我本來想讓你們好好休息休息,可是,家裏老爺子想讓我陪他到歐洲轉轉,公司春節期間業務又多,隻好委屈你們了!”
文總聽了搶先表態,說“老板你就放心陪老爺子去玩吧,公司由我和馮助理照看著,保管沒什麼事!”
陳大衛滿意地點點頭,把眼睛轉向了木棍。
木棍有些惱火文總搶在他前麵表態,想了想說“陳總,公司春節期間除了綜合部輪休外,其他業務部門正常上班,節後再補休,我和文總盯緊點就是了!”
陳大衛又點點頭,說“好,那你們就辛苦了,等我從歐洲回來,選個合適時間,我安排你們倆也到國外轉轉,對了,那叫考察,地點你們自己挑。”
從陳大衛辦公室出來,文總跟著來到木棍的辦公室,問“馮助理,老板讓咱們出國考察,你想去哪呢?”
木棍隨口說“港澳台吧!”
文總說“開玩笑,去港澳台也算出國?好不容易老板發話了,機會難得啊,還不正兒八經地好好玩玩,我看,你還是選擇去美國或者澳洲吧!”
木棍心想,這老文又忽悠他,讓他選擇到美國或澳洲,無非是想叫他多花錢,好讓陳大衛心疼,好讓陳大衛對他有看法,娘的,詭計!
但是,木棍還是做出被文總一句話點醒夢中人的樣子,說“對呀,去美國多好啊,你看我這個人,沒見過啥大世麵,眼睛就能看到眼前一拃遠的地方,文總你呢,你去哪兒?”
文總背著手,腰板挺得直直的,說“要說這美國、歐洲什麼的,我都去過,其實也就那回事,我倒是想去印度看看,對比一下印度和中國經濟發展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木棍開玩笑“聽口氣,你到印度才真正的是去考察!”
文總大言不慚“也算考察了,兼顧遊玩!”
又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分配了一下春節期間他們兩個值班的日期,文總就挺胸凸肚地走了。看著文總直溜溜的背影,木棍憤憤不平,心想這才幾天呀,文總這老雜魚就有些鹹魚翻身的樣子了。忽然,木棍腦子裏模模糊糊地有了些和文總一山不容二虎的感覺。
大年初一木棍值班,雖然規定業務部門不休息,但是來的人也沒有幾個。木棍剛開始有些惱火,想給那些營銷部的經理打電話,可又一想,大過年的,誰還沒有事呀,就是打了電話,他們還不是編幾句瞎話應付自己,就無奈地撂了電話。
快十點的時候,孟彩萍和喬炎、錢龍龍來到他的辦公室,向他拜年,錢龍龍手裏還拎著一掛五千響的火鞭,放到木棍的桌子上,說馮、馮總,這是給、給你家少爺放的。
自從去年團購跟著木棍幹了幾天,他們幾個就把自己當成了木棍的嫡係,時不時地會來找木棍彙報彙報思想,木棍雖然心裏不屑,臉上卻是很高興的樣子。
木棍說“謝謝啊,龍龍將來當爹了,肯定是個好爸爸!”
孟彩萍的肚子已經複原,生過孩子孟彩萍恢複得很快,圓蘋果般的臉盤,又變成了瓜子狀,顯得很嫵媚。她說“錢龍龍要當爹,得等到猴年馬月!”
喬炎跟著起哄,說“猴年馬月哪行,得等到雞年狗月!”
錢龍龍一急,磕巴得更厲害了“媽、媽的喬、喬炎,你小、小小子有孩子才、才得等到雞、雞年狗月呢!”
正說笑得熱鬧,綜合部主任高天喜進來了,對著他們抱拳拜年。
錢龍龍忽然對高天喜說“高、高主任,我、我怎麼看著你、你這是黃鼠狼給雞、雞拜年呢!”
錢龍龍的話把孟彩萍和喬炎逗得笑彎了腰,木棍也樂了起來,高天喜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嗬斥錢龍龍道“錢龍龍,你小子怎麼說話呢,大過年的,不說吉利話,掃興不掃興!”
錢龍龍頂嘴道“不、不掃興,說你高主任黃、黃鼠狼給雞拜年怎麼了?平時你不就是黃、黃鼠狼嗎,整天想逮、逮我們這些雞,現在你給我們拜年,可不就是黃鼠狼給雞拜、拜年嗎?”
高天喜的臉氣得有些發綠,手指衝著錢龍龍點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憋出一句“馮助理還逮你們這些雞呢,你敢說馮助理也是黃鼠狼?”
木棍笑著說“高主任你別轉移矛頭嘛!”
錢龍龍不上當,說“馮、馮助理當然不是黃、黃鼠狼了,馮助理是、是老虎,你是黃、黃鼠狼。”
高天喜氣得也磕巴起來,說“錢龍龍,你、你小子給、給我等著,咱們以、以後再算賬!”
喬炎在旁邊打抱不平“等著怎麼了?高主任你難道還要打擊報複不成,馮總可是在這兒看著呢!”
木棍瞪了喬炎一眼,平時喬炎他們叫他馮總,他懶得糾正,當著外人,卻很忌諱。
孟彩萍也幫腔,說“高主任你大男人開不起玩笑哇,還當真了!”
高天喜說不過他們,轉身走了,孟彩萍和喬炎、錢龍龍高興得擊掌慶賀,說“噢,可出了口惡氣!”
木棍問“你們怎麼這麼不待見高主任?”
喬炎說“高天喜就是個小人,整天狐假虎威的欺負人,我們下麵的人恨死他了!”
木棍說“既然你們連高天喜都恨成那樣,肯定更恨我了!”
幾個人忙搖頭,孟彩萍說“其實下麵的人一點不恨你,而且非常佩服你,馮總你是有本事的人,就像大老虎,誰恨老虎呀?大家恨隻恨跟在老虎後麵的那隻狐狸!”
木棍跟著哼哼哈哈兩句就帶過去了。他心裏明鏡似的,下麵那些人怎麼會不恨他呢,自從他來到這個公司,就把繩子拴得緊緊的,大家都沒了自由。隻不過現如今他是老板的紅人,下麵的人有氣不敢衝著他來,都發向了高天喜,某種程度上說,高天喜就是他的替罪羊,想到這兒,他還真有些同情高天喜!
中午大家很自覺,十一點剛過就早早地下班了,木棍一個人待在公司沒意思,也收拾收拾提前走了。開車回到父親住的小區,剛把車停好,就看見凡凡和他的堂姐小玉在前麵花園裏放花炮。木棍拿著錢龍龍送的那掛五千響的火鞭,悄悄走到凡凡和小玉身後,嘴裏“砰”的一聲,把那掛火鞭扔到了凡凡和小玉的麵前,把他倆嚇了一大跳。
凡凡沒回頭先罵了聲“媽的,誰呀!”
木棍氣惱得一巴掌就要打在凡凡的後腦勺上,想想今天大過年的,還是忍住了。
小玉看到木棍,說了聲叔叔過年好,就捂了嘴巴看著凡凡笑,凡凡吐了一下舌頭,說“原來是老爸呀,我還以為是哪個壞小子呢!”
木棍拆開火鞭,拉得長長的放在地上,讓凡凡點了,火鞭立時火星四濺的劈裏啪啦響了半天,看著眼前的一片狼煙、滿地紙屑,木棍心裏很滿足,心說:今年這年過得好!
今年這年木棍過得確實好!
好些年了,他過年都過得緊巴巴、空落落的,最讓他看不得的,就是別人家過年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大兜小兜的往家裏拎這拎那,而他們那破廠子,連著好些年都沒有發過像樣的東西了。於是,木棍就眼饞地看著人家過年,往往會覺得這年好像和自己無關。
今年不同了,今年他和姚梅花年終都拿回來了沉甸甸的票子,於是這年就覺得過得很有底氣,也很有味道。
到了家裏,木棍看到客廳的角落裏,堆著一箱箱、一籃籃的禮品,桌子上一盤盤的涼菜也已經擺好。
大哥正在開酒,見了他說“建軍回來了,快來看看這酒怎麼開的,我整了半天也打不開!”
木棍接過酒瓶,看了一會兒,問大哥“酒盒呢?”
大哥從地上撿起酒盒遞給他,木棍從酒盒裏倒出一個小鑰匙,拿著啪嗒一聲把酒瓶前麵和酒瓶連成一體的玻璃蓋別開,說“好了!”
大哥搖搖頭,說“這酒瓶是防偽的吧,乖乖,一般人還真打不開!”
木棍放下酒,到廚房給父親母親嫂子拜年,姚梅花正在火上掌大勺,見他進來,說“建軍你趕快過來幫忙呀!”
廚房地方不大,被他們擠得滿滿的,哪還有木棍落腳的地方,木棍就往外趕父親母親,說“你們倆在這湊什麼熱鬧,不是說好了,過年的熱菜由我們整嗎?”
父親說“我才不願在這兒擠呢,還不是你媽非讓我來幫忙!”說完就撂下手裏正剝著的蔥出去了,母親卻不願走,說“我走了,你們還得叫我,那麼多調料什麼的,在哪放你們不知道!”
大嫂說“媽,找不到我們叫你,你還是去看重播的春節晚會吧!”
母親不情願地走了,木棍進去給姚梅花打下手。
年前,姚梅花準備了四個特色菜,分別是燴雞絲酸菜、蟹黃燒豆腐、龍須桂魚和燒三冬,還提前在家演練了一回,做得很像那回事。放在往年,姚梅花連來他家都邁不動腿,更別想讓她展示一下廚藝了,今年人逢喜事精神爽,姚梅花係著圍裙幹勁十足。
很快,姚梅花的四個熱菜裝盤上桌了,圍裙脫下來交給了大嫂。
大嫂喊大哥“建國,該咱們了,你快過來呀!”
大哥建國嗑著瓜子進來說“今年咱家舉辦廚藝爭霸賽,你好好做,等會兒吃的時候,大家要打分的!”
大嫂說“好,今天我就和梅花比賽比賽!”
姚梅花忙謙虛,說“我怎麼能比得過大嫂呢!”
大嫂手腳麻利,很快四個熱菜芙蓉裏脊、三絲魚翅、幹燒大蝦、翡翠菜心也做好端上了桌,真是看著有型,聞著味香,木棍心想大嫂的手藝確實不錯。
到樓下喊回凡凡和小玉,家宴開始了。能夠看得出來,父親母親今年也是特別高興,父親端著白酒頻頻舉杯,母親不停地給孫子孫女夾菜,一家人其樂融融。
受氣氛感染,木棍酒喝得很快。他覺得家裏早就應該是這樣的氣氛了,之所以以前過年過得別扭,還要怨自己憋在廠子裏不出來,結果連累了姚梅花和凡凡,甚至連累了父親母親。心裏自責,木棍就忍不住趁著酒意站了起來,舉著杯子,從父親那裏開始挨個敬酒。〖JP+2〗敬到姚梅花的時候,姚梅花戲謔道,喝建軍敬的酒,我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啊!
木棍說“從今年開始,我年年敬你!”
姚梅花說“你沒吃錯藥吧?”
大哥建國說“梅花你看你這話說的,大過年的,哪能說這話,罰一杯罰一杯!”
凡凡和小玉跟著起哄,姚梅花無奈隻好喝了一杯罰酒,飯桌的氣氛熱鬧起來。
吃完飯,大哥提出搓幾局麻將,木棍看了看表,說“你們搓吧,我觀戰,下午還上班呢!”
大哥也不勉強,說“跟著私人老板幹,就這點不好,不遵守國家安排的休息時間。”
父親說“建軍這個公司已經不賴了,甘蔗哪有兩頭甜的,能掙錢就行!”
木棍說“現在不比從前了,從前在廠子裏待著的時候,雖然掙錢不多,端的卻是鐵飯碗,摔不爛,現在端的是瓷飯碗,掉地上就碎了!”
大哥說“鐵飯碗摔倒摔不爛,可說丟就丟了,不一個樣!”
木棍說“那倒也是!”
喝著茶葉水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木棍有些困乏,就躺到沙發上睡了起來,臨睡前交代姚梅花兩點鍾叫他,姚梅花邊出牌邊答應,一副很賢惠的樣子。
沒多久,木棍便打著呼嚕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