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十一、廠長當門衛木棍傷感心酸
說好的木棍和文總一替一天值班，初二木棍往公司打電話，綜合部的人卻說沒有見文總，又打到文總的辦公室，也沒有人接。無奈，隻好打文總的手機，先說了句拜年的客套話，然後問他在哪呢？文總笑著說，馮助理查我的崗呢是吧，給你老人家彙報一下，我正在客戶單位談業務，怎麼樣，要不要讓客戶接個電話證明一下？接著手機裏傳來一片哄笑聲。
木棍有些後悔打文總的手機，這個老狐狸，陳大衛在的時候，還整天天馬行空呢，如今陳大衛出國了，想讓他老老實實待在公司值班，那不是白日做夢！
木棍忙說“文總開什麼玩笑，我就是給你老兄拜個晚年，昨天在單位值班，忘給領導拜年了！”
文總說“是嗎，那好，我也給你馮助理拜個晚年！”就把手機掛了。
木棍心裏不痛快，又操心著公司沒人管，放心不下，就對姚梅花說“梅花，我得去公司，這老文……”
話沒說完，姚梅花就說“去吧去吧，現在你是咱家的頂梁柱，我支持你的工作！”
木棍一陣感動，說“不是說好的今天上午去城隍廟趕廟會，中午回你家吃飯嗎？這樣吧，我先送你們到城隍廟，快中午的時候，我早點走，去接你們。”
姚梅花善解人意地答應了。
木棍開車把姚梅花和凡凡送到城隍廟，掉轉車頭來到公司，碰到他的員工都說著馮助理新年好的吉利話，木棍也回應著新年好、新年好！
其實來公司也沒什麼正經事幹，但是公司沒人坐鎮也不行，木棍四處察看了一圈，就回辦公室打起了電話。
第一個電話打給了鬼子，問“鬼子，今年聚會安排在啥時候？”
鬼子說“那還用問，老規矩，初三晚上。”
木棍怪罪道“今年過節咋回事？我不給你們打電話，你們他媽的給我玩失蹤不是，沒人吭聲了。”
鬼子說“不是說好的今年過節你安排嗎，難道還讓我們催你不成？”
木棍拍了一下腦袋，說“唉，這整天忙的，全忘光了，我得趕快訂飯店，現在飯店估計不好訂了。”
鬼子說“你訂訂試試，要是真的訂不著，就還安排在新派湘菜館。”
木棍說“新派湘菜館現在也不一定能訂上了！”
鬼子說“那你就別操心了，我讓老板想辦法，不過那兒可是我的地盤，在那兒的話我做東！”
木棍說“好，你做東，我結賬！”
掛了鬼子的電話，木棍忙四處聯係飯店，果然是趕了個晚集，一個個飯店都滿了。無奈隻好給鬼子打電話，鬼子說：“你別管了，飯店的事交給我，初三晚上六點，你和大頭你們兩家直接到湘菜館得了！”
木棍接著給大頭打電話，不知道怎麼的，心裏隱隱有著一絲不安。自從陳大衛的資金到了大頭的賬上，大頭明顯地和他聯係少了，雖然最近股市行情不錯，大頭卻張了個大網沒捕著大魚，情緒似乎很低落。
電話響了半天才通，大頭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
木棍沒好氣地說“大頭，你小子怎麼半天不接電話？”
大頭的聲音仍然有氣無力，說“木棍，我這兩天病了，發燒，燒得迷三倒四的！”
木棍說“是不是股市瘋漲的高燒傳染你了？”
大頭說“屁！”就不再說話。
木棍心裏那隱隱的一絲不安又冒了出來，大頭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談到股票，他就像吃了興奮劑，嘴裏滔滔不絕的，半天畫不上個句號，現在卻像躲避著什麼似的，不願多說。
木棍告訴大頭明天的聚會安排在南市新派湘菜館，大頭卻說“木棍，我發燒燒得確實厲害，三十九度多，每天還要到醫院輸液，不行的話，我就不去了吧，改天我病好了好好請請你們！”
木棍真的生氣了，惱怒道“大頭，你小子發財了，當大老板了，和弟兄們在一塊丟份兒了，是不是？”
大頭忙說“不是，不是……”
木棍說“要是不是的話，你明天就是讓弟妹舉著吊針瓶子也得來，放心，不讓你喝酒！”
說完木棍恨恨地掛了電話，肚子裏咕咕地往上湧氣。
抽支煙平靜了一會兒，木棍的氣稍微消了消，撥通了廠長的電話，給廠長拜年。
廠長還是很傷感的口氣，怨婦般地說“你過年也好啊建軍，我今年這個年過得可是淒慘得很呀，在家裏冷清清的獨守空房啊！”
木棍說“廠長，凡事要多往好處想想，以前你總是說忙得在家裏也不得安生，現在不正好可以安靜地好好休息休息了嗎？”
廠長說“建軍你說得也是，我現在沒事，翻出了些書在看，看看書，腦子裏不胡思亂想了，稍微好一點。”
木棍說“這就對了，隻要有事幹，不讓腦子閑著，心情就好一些。”
廠長說“建軍啊，正好有個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你幫我拿拿主意。”
木棍問“什麼事啊廠長？”
廠長說“昨天給一個在市政協工作的老同學打電話拜年，聊天的時候說起了他們單位缺一個門衛，問我有沒有熟人幫忙介紹一個，我說不用介紹了，我去給你們當門衛算了。老同學還以為我跟他開玩笑，建軍，你覺得我去當門衛怎麼樣？”
木棍沉默了，心裏一陣陣發酸。這麼大一個廠子的廠長，竟然要去當門衛，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看來老廠長是被廠子裏的人誤解了，如果老廠長真的如他們所說貪汙受賄那麼多，還用去當門衛！
沒有聽到木棍的答話，廠長連聲追問“建軍你怎麼不說話？到底怎麼樣啊，建軍你給我參謀參謀！”
木棍想了想說“廠長，你能放下身段去當門衛，說明你真的想開了，放下了包袱。其實，到了你這個年紀，幹什麼已經無所謂，隻要開心就行！”
廠長顯然很高興，說“好吧建軍，我聽你的，過了節我就走馬上任去，媽的，不管怎麼說，到底還是回到機關了，不過辦公室是坐不上了，傳達室也一樣！”
給廠長打完電話，木棍心裏久久不能平靜，腦子裏開始翻騰起他跟著廠長的那些歲月。人這一生，有的人越活越大，有的人越活越小，廠長或許就是越活越小的人，活得可以說是虎頭蛇尾。可是，木棍內心對廠長的尊敬卻沒有絲毫減弱，木棍暗暗對自己說，廠長就是去當了門衛，他在我的心中也永遠是我的廠長。
一通電話打下來已經是十一點出頭，木棍放了電話，發現公司裏靜悄悄的，出去到各部門轉了轉，發現那些來值班的早偷偷溜了號。木棍搖搖頭，也下了樓，開車到城隍廟接姚梅花和凡凡。
到了年節，平時冷清的城隍廟變成了熱鬧去處，離城隍廟還有老遠就塞車了，木棍隻好艱難地把車拐進旁邊一條偏僻的胡同，給姚梅花打電話，讓他倆出來。
等了好長時間，姚梅花和凡凡才過來，凡凡手裏拿著一個糖稀吹成的“老鼠偷油”糖人，高興得不得了。
木棍逗他“凡凡，這糖人吹的是不是你呀？”
凡凡晃著糖人，說“吹的不是我，是你，沒見嗎，一根木棍上掛著隻老鼠，這隻老鼠在偷油，全名就是老鼠木棍偷油。”
姚梅花嗔怪道“這孩子，沒大沒小的，爸爸的外號你也敢叫？”
木棍卻不在意，說“嗬，這小子挺聰明啊，好，我就是這隻偷油的耗子，以後在外麵多給你們偷些油來！”
一家三口說說笑笑，車子很快開到了凡凡的姥姥家。凡凡眼尖，一眼看到了前麵停放的一輛新寶來，嚷嚷著說“看，大姨的車，大姨他們已經來了。”
木棍定睛一看，果然是姚桃花他們新買的車。自從他開上了大頭的東方之子，姚桃花就有些心理失衡，催促著孫寶亮去學車拿本，等辦好了駕照，就迫不及待地買了輛寶來。
拎著早已買好的禮物上了樓，木棍看到飯菜已經快上齊，姥姥姥爺姚桃花和歡歡正在打麻將，來回忙碌的卻是係著圍裙的孫寶亮。
木棍過去給孫寶亮幫忙，孫寶亮說“都齊了，再燒個湯就完事。”
木棍問孫寶亮“車子開得咋樣，敢跑長途不敢？”
孫寶亮說“跑了一回，高速路上碰到個險情，差點把我嚇死！”
木棍問“怎麼回事？”
孫寶亮刺啦一聲熟了蔥蒜，說“前麵一哥們兒，手比我還生，正跑著呢突然一個急刹車，要不是我眼疾手快，非親住他的屁股不可！”
木棍說“你還好，正經去駕校學過，好多人都是買的本，上了路就是潛在殺手。”
孫寶亮說“要不現在交通事故這麼多呢！”
木棍端湯上桌，那邊麻將也打完收攤了，大家圍攏在一起開飯。
歡歡發現了凡凡放在桌子上的糖人，喜歡得不得了，拿起來就不放手，非讓凡凡送給她，凡凡不舍得，過去搶，差點把桌子碰翻。木棍正想發火，看到姚梅花衝他使眼色，就忍住了。
姚梅花對凡凡說“凡凡，過年了，你是不是應該送歡歡一件禮物呀，你是個男孩子，得讓著女孩兒！”
凡凡剛才差點惹禍，這下老實了，嘴裏卻嘟嚕著說“我讓她，誰讓我呀！”
姥爺遞給凡凡一個紅包，說“快給我拜年，發壓歲錢了！”
凡凡這才高興起來，接過壓歲錢，過去給姥姥姥爺鞠了個躬，說了姥姥姥爺新年好。
孫寶亮給木棍倒了酒，問“你們的新房子準備什麼時間裝修？”
木棍說“等過完春節天暖和些吧。”
孫寶亮說“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說。”
木棍說“回頭找一家裝修公司，全包給他們，省事了。”
姚桃花插話說“那你也得招呼著，不招呼著他們還不死勁地給你偷工減料啊！”
姚梅花也說“你就愛把什麼事都想得簡單，太一根筋了！”
木棍聽著別扭，瞪了姚梅花一眼，說“啥叫太一根筋了？我上班整天忙，你在學校教課，也閑不到哪去，誰有時間在那兒盯著！”
姥爺端起酒杯當和事佬，說“來，喝酒喝酒，大過年的還在這頂嘴，你們倆真是的！放心，你們沒有時間，我過去給你們照看著。”
姚梅花也瞪了木棍一眼，說“還有你爸你媽！”
木棍氣得一口把酒灌到了嘴裏，嗆得差點又吐出來。
四十二、新年聚會大頭染上豬流感
大頭果然病得不輕，臉色蠟黃蠟黃的，沒有一絲血色，走路也是栽栽歪歪的，更顯得頭重腳輕，像根豆芽菜。
鬼子見了，忙過去扶大頭，說“大頭你怎麼搞的，幾天不見就病入膏肓了！”
大頭有氣無力地搖搖大腦袋，說“人走背字，閻王爺都想召見我！”大頭老婆打了他一下，呸了兩下說“呸呸，胡說什麼你！”木棍也過來扶了大頭，說“要知道你真的病成這樣，就不讓你來了！”
大頭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似的，慢慢把屁股放在了椅子上，說“跟你說你不信，還衝我發火！”
木棍不好意思，撓了一下頭發，衝大頭的老婆抱歉地笑笑，說“怪我，怪我，等會兒我自罰三杯！”
大頭的老婆回笑了一下，說“你們可得注意點，他搞不好得的可是豬流感！”
幾個孩子聽了，誇張地吱哇亂叫起來，嚇得躲到一邊去了。
大頭壞笑著說“先說好啊，我這豬流感要是傳染了你們誰可不怨我，要怨就怨木棍，是他逼著我來的。”
木棍說“你小子別嚇唬人，現在百分之八十的感冒都是豬流感，你十有八九就是，不過豬流感也就是一個流行感冒，沒什麼大不了的，得了，我身先士卒，挨著你坐！”
大家隨即各自落座，大人離大頭近些，小孩全都遠遠地坐在了大頭的對麵。
涼菜熱菜很快擺滿了一桌，木棍端著酒杯站起來想說幾句喜慶話，鬼子摁著他的肩膀把他摁坐下，說“今天我是東道主，你跟我搶什麼發言權？”
木棍隻好故作尷尬地搖搖頭，說“好好，你是東道主，今天聽你的！”
鬼子就站在那裏，怪模怪樣地發表了一通熱情洋溢、混亂不堪的的新年講話“孩子們，女士們，先生們，大家好！值此新年到來之際，我代表我們南市辦事處，代表我們家，對各位的到來表示衷心的感謝，俗話說：鞭炮聲聲辭舊歲，一代新人換舊人……”
大家都被鬼子逗得忍不住大笑，木棍笑著站起來，把鬼子摁坐在椅子上，說“嫂子在這兒呢，你還敢說一代新人換舊人，找事呢不是！”
鬼子的老婆說“這還不是早晚的事，他一撅腚我就知道他拉什麼屎！”
大頭說“不會不會，鬼子最忠貞不過了！”
大家又笑。
大頭的老婆說“那你呢，你忠貞嗎？”
大頭說“我當然忠貞了，就我這身子骨，不忠貞也不行啊！”
大頭的話孩子聽不懂，不笑，大人聽得懂，大笑！
木棍忙左手橫右手豎，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說“打住，打住，過新年咱不說喪氣話，來，大家舉杯，共祝今年萬事如意！”
大家就都站了起來碰杯。
大頭有病，喝茶葉水，其他那些女人孩子，喝的是飲料，隻有鬼子和木棍杯子裏是白酒，場麵就有些熱鬧不起來。
木棍本想趁著今天聚會，好好問問大頭股票的情況，現在看著大頭病怏怏的樣子，哪裏還張得開嘴。
喝了幾杯酒，鬼子卻忽然唉聲歎氣，說“咱們弟兄三個，真是風水輪流轉啊，原來大頭木棍單位不好，我是矬子裏的將軍，現在人家大頭成了富翁，木棍成了高管，我他媽的反倒淪落成了侏儒！”
木棍知道鬼子近來不順，走了不少關係，花了不少代價，想在主任科員的後麵加個長字，還是沒有弄成，就端起杯子和鬼子碰了一下，安慰他說“你還是想開點，知足常樂吧，我們老廠長以前什麼待遇，正廳級呀，昨天我給他打電話，他說他想去給人家看大門當門衛呢！”
大頭也勸他“人這一生，該什麼命就是什麼命，老天爺早給你安排好了，沒有這個命，強求也得不到！”
鬼子不愛聽了，前些時大頭還拍著胸脯說要掏錢幫他運作，現在才幾天，口氣就變了。一口把酒了，鬼子衝大頭說“你說的話我不愛聽，難道老天爺能給你安排了一個發財暴富的命，就不能給我安排個一官半職的命？！”
大頭說“誰說老天爺給我安排了一個發財暴富的命……”話說了一半，大頭把剩下的半句咽回了肚裏，低頭默默喝起了茶。
鬼子這邊沮喪，大頭那邊有病，大家都無心戀戰，於是酒下得少，菜吃得也不多，不到八點鍾就草草散了席。
木棍作好了一醉方休的打算，到了卻沒有盡興，心裏很是不爽，覺得今年這聚會聚得有些別扭。
開車把大頭三口送回家，又把姚梅花和凡凡送回自己家，木棍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九點，就到商店掂了兩箱牛奶飲料，開車來到了廠長家。
廠長看到木棍自然高興，吆喝著讓老伴熱幾個菜，要和木棍喝兩杯。木棍忙拉著廠長坐到了沙發裏，說“廠長，我今天過來就是想和你說說話，這酒嘛咱改天再喝。”
廠長聞到了木棍身上的酒氣，說“建軍你今天喝過酒了？那好，咱們改天再喝。”
木棍看到廠長家的電視還是那台用了多年的老顯像管彩電，屁股底下的沙發也是一坐一個坑，早沒了彈性，心裏就有些為廠長難過，說“廠長，你的電視和沙發用的年頭可不少了，該換了！”
廠長拍了拍沙發，說“還能用，其實我這個人對生活不是那麼講究。”
廠長的老伴正在一旁泡茶，斜了他一眼說“說得好聽，沒錢你咋講究？”
廠長看了老伴一眼，稍顯難堪地笑笑，說“是，我沒錢，廠子都垮了，我哪來的錢呀！”
木棍鳴不平地說“廠子裏的人對你可能有誤會，還以為你當廠長這麼多年，發了多大財呢！”
廠長的老伴顯然也聽說過什麼，立刻激動地說“那是他們瞎了狗眼，讓他們來我家瞅瞅，就知道我們老馬發沒發財，在廠子這麼多年，我們家老馬當牛當馬的，除了工作，落下什麼了？”
廠長擺擺手，說“你看你，瞎激動什麼呀，他們說我貪汙我就貪汙了？他們說我受賄我就受賄了？我們說我是漢奸我就是漢奸了？我相信老天有眼，以後自有公論！”
廠長的老伴揉著眼睛去了別的屋子，木棍的眼睛也有些潮潮的，說“廠長，適當的時候，你要站出來為自己辯解辯解呀，廠子裏的人，有的人是故意造謠生事，有的人確實也是不知道實情啊！”
廠長搖搖頭，說“有什麼好辯解的，咱們中國的文化向來就是‘成王敗寇’，沒聽林彪講嗎：勝將無錯！我呢，是個敗軍之將，既然是敗軍之將，還有什麼好說的，反正說什麼都不對，說什麼都招唾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