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帝都,巍巍皇冠,擁有者不見得是守護者,守護者不見得是其擁有者。然而不管是擁有者還是守護者,終究要化作塵土。甚至他們樂此不疲、智取肉搏所爭搶的東西本身,也早已消散成了煙雲。
京報館
在宣武門外魏染胡同中間路東,有一座淺灰色的二層西洋小樓,便是京報館的舊址。樓門上方中央,鐫刻著三個雋秀的大字一一京報館,這是邵飄萍親筆題寫的。
1918年《京報》初辦的時候,社址是在前門外三眼井胡同38號,後來曾遷到琉璃廠小沙土園胡同。《京報》一經創辦,就在第一次大革命高潮中成為重要的革命輿論戰鬥陣地。1919年5月3日晚,北京大學法科大禮堂聚集了千餘人,邵飄萍首先登台發表演說,報告了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失敗的經過和原因,又具體分析了這一失敗的性質和緊迫形勢。他向同學們大聲疾呼:“現在民族危機係於一發,如果我們再緘默等待,民族就無法挽救而隻有淪亡了。”
民族危亡之秋,邵飄萍選擇的救亡之路就是不緘默、不等待。在《京報》編輯部的牆上,邵飄萍親筆題寫“鐵肩辣手”四字,與報社同仁共勉。
在五四運動中,在國共合作的日子裏,在北方大革命運動的髙潮中,《京報》成為輿論戰鬥的重要陣地。邵飄萍以筆為槍,發表的一篇篇通訊、消息、特寫和評論像匕首一樣刺進敵人的心髒,令反動軍閥膽戰心驚,對其恨之入骨。1923年的“二七”大罷工遭到軍閥吳佩孚的血腥鎮壓,《京報》以醒目的大字標題詳細報道了“二七”慘案的發生經過。邵飄萍撰寫了揭露吳佩孚罪惡行徑的文章,吳佩孚對他恨得咬牙切齒,在案頭上連寫“邵飄萍”三
1926年4月25日,在嚴重的白色恐怖下,邵飄萍不顧反動派的通緝,不顧個人安危,堅持回京報館料理事務,不幸在魏染胡同南口被事先埋伏的特務逮捕。26日淩晨,敵人以“宣傳赤化”的罪名,未經公開審訊即將其押至天橋刑場處死。當敵人舉槍向他射擊的那一瞬間,他仰天大笑,表現了一個愛國者、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也表現出對反動派的極端蔑視。馮玉祥將軍曾稱讚邵飄萍“隻知有真理有是非而不知有其他”,並雲:“飄萍一枝筆,抵過十萬軍。”
邵飄萍犧牲後,他的夫人湯修慧女士又將《京報》複刊,直至1936年才停刊。
今天的京報館與其說是紀念中國最早的報館,不如說是紀念中國最優秀的報人。
京杭大運河
20世紀80年代,有一部電視專題片叫《話說運河》,以懷舊的鏡頭重溫了京杭大運河的盛衰與始末。不知道攝製組是否確實沿著運河一線且走且歌,在夾敘夾議中橫穿了半個中國?
假如在古代的話,這需要磨爛多少雙鞋子,抑或折斷多少根槳楫?今人肯定是搭乘汽車之類的現代交通工具與運河同行。
這條古老的航線自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就被新興的鐵路擠垮了,或者說,從那時起,運河就成了中國現代史上的“離退休老幹部”,隻能蹲在家中自言自語、自娛自樂,而不再承擔偉大的社會責任。
話說運河,話說運河。運河還是很值得說一說的。其實運河本身,就如同一位講故事的老人,開場白永遠是:“從前呀……”從前呀,有個皇帝叫隋煬帝諸如此類。
大運河共分為五段,“北起通州南迄杭州之京杭大運河,縱連京津二市與冀魯蘇浙四省,溝通浙長二江同淮黃海三河,全長3400餘裏,自開鑿之日起,至今已有2400餘年。其曆史之久,規模之大,工程之巨,作用之偉,敢謂環球之最,同萬裏長城相媲美,亦乃中華民族之象征。”周良先生的這段敘述頗有點慷慨陳詞、大力推舉的味道。
通州號稱京東首邑,是因北運河的開發而飲譽天下的。而今,自潮白河水斷流、航運停止之後,北運河即成為排水河道,主要用於灌溉農田。死水微瀾,已不足以令人怦然心跳。北運河遺址,是通州城內現存的文物古跡之一,“遺址”一詞使用得讓遊客絕望,但畢竟準確。試想,假如目睹漂滿空易拉罐、食品包裝袋、朽木與菜葉的汙濁水麵,你願意相信它就是大運河嗎?
據說曹雪芹的家就在通州張家灣,他對運河應該很熟悉。在《紅樓夢》中,江南的小姐林黛玉北上投親戚,走的是京杭大運河的水路,終點站是通州府張家灣,再換乘車馬進城:“黛玉自那日棄舟登岸時,便有榮國府打發了轎子並拉行李的車輛久候了……”林妹妹是穿越了一條漫長的大運河才遇見寶哥哥的。運河又有點像是銀河,賈寶玉在上遊無意識地等著她,就像等著一個影子。後來,當黛玉要回家探視身染重病的父親林如海,賈母派賈璉伴送,“登舟回揚州”。這一趟趟的來去,運河裏該滴有不少林妹妹的熱淚吧。林妹妹已不在了,如今,又有誰會為運河的命運傷心、流淚?而運河本身,也已無淚可流。
北運河古稱潞河,挾潮白河、榆河、渾河、閘河諸水,南流直沽,與南運河段銜接。隋唐、宋元、明清甚至更早,運河的水路是南北交通與運輸的要道。當時通州是北京城的大糧倉船的糧食、絲綢、鹽鐵、磚木及其他貨物自江南水鄉遠道而來,囤積在碼頭上。尤其是北京成為元大都後,江山大一統,天下奇貨皆為大汗擁有,可任意調撥。一位叫郭守敬的水利學家,奉命開鑿了大都的通惠河(忽必烈的賜名)與山東的會通河,使運河真正成為一條連接了古中國的南北大動脈。遠航的貨物到了通州,甚至不用在碼頭裝卸、換乘,而是進入通惠河,直抵大都城下。大碼頭已非通州張家灣,而移至積水潭了,雲帆高掛,桅杆林立。積水潭至鍾鼓樓一帶,頓時成為集市與酒樓密布的商業中心。通惠河俗稱裏漕河,而北運河俗稱外漕河。裏漕河起始於東便門,又和內城的護城河相連,可見古人在水運上的良苦用心。當然,作為世代漕運河道的通惠河,如今隻是北京城區幾條主要的排水河道,聽不見槳聲了。
元代把運河的水路一直延伸到天子腳下的積水潭,這是一個被大大擴張了的夢。洪武二年(1369年),征虜大將軍徐達指揮數十萬北伐軍雲集德州,步、騎、水三軍沿大運河北上,一舉攻克了通州。元王朝在大都立國,大運河這條補給線是其命脈所係,可這回,大運河給它送來的不是糧草布匹、珠寶玉器,而是一艘艘複仇的戰船。百年的盛宴結束了,看來該到了讓元朝的皇帝買單的時候。兵臨城下,坐吃山空的元順帝,隻好騎上馬兒逃回沙漠裏去了。
“自明改築京城,與運河截而為二,潭之寬廣,已非舊觀。”(引自《宸垣識略》)大運河終點碼頭南移,不再是風光一時的積水潭,隻在北京城東南角外的大通橋停泊、卸貨了。前門外因而成為新興的商埠。
無論作為元都、明都抑或清都,北京都是一座寄生性的城市,完全依靠大運河來“輸血”保障供給。“百司庶府之繁,衛士編氓之眾,無不仰給於江南”。民以食為天,每年往返的糧船就有兩萬艘左右,況且明朝修建洋洋大觀的北京城,磚木、玉石、琉璃瓦等建築材料基本上都由南方水運而來,甚至連給皇帝蓋陵墓時也是如此。北京城的諸多硬件,都是靠大運河給一點點地背過來,然後才平地而起,構築成了華麗的風景的。
大運河,一位閱曆豐富的老人,依然靜靜地在那裏看著日出日落。
京劇
舊時代的北京,有兩個公共場所是極有名的,其一是茶館,其二就是戲園子。可能因為京劇界雅稱梨園,於是戲園子的命名比起後來的劇院、劇場等,多了幾分田園情調。老北京市民對城南戲園子的一往情深,不亞於巴黎的紳士貴婦對大歌劇院包廂的熱衷。時至今日,仍有老年人懷念梅蘭芳老板在天橋演的《貴妃醉酒》,沒有華麗的形容詞,隻是眼淚汪汪地念叨:“那真叫絕了!”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稱得上曠世風流了。那時候的追星族無論老少,皆叫票友或玩票的,隻一個“玩”字,便透露出老北京人性格中的頑主氣質,不隻對花鳥蟲魚如此,即使對再嚴肅的藝術也會產生遊戲心理,這份心靈的輕鬆是異地少有的。看戲又叫聽戲,是老北京人酷愛領略的一種精神享受。舉個小例子:楊小樓演《豔陽樓》裏的髙登,念了一句台詞“閃開了”,這可不得了,第二天就惹得北京城裏滿大街拉車的邊跑邊不停地喊“閃開了”,呼請行人讓道;甚至飯館跑堂的在坐滿食客的餐桌間穿梭,也模仿小樓的腔調叫嚷著“閃開了”。可見京劇的深入民心。
徽班進京已逾200周年,甚至百貨商店也在銷售京劇臉譜,然而,這絲毫扭轉不了京劇走向衰落的現實。現在的人民劇場裏,老人和老外成了京劇的主要觀眾。前者是因為愛,是一種心靈的延續;後者也是因為愛,更多的則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