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3 / 3)

楊昌濟是《新青年》的支持者,也是他最早將《新青年》介紹給毛澤東等進步學生閱讀。在其眼中,毛澤東、蔡和森正屬於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新青年”,前途無量。他預言“毛、蔡將來必是中國的棟梁”。他1920年病逝前給章士釗寫信,還舉薦毛、蔡二人:“吾鄭重語君,二子海內人才,前程遠大。君不言救國則已,救國必重二子。”

青年毛澤東在北京,不僅有理想,也有愛情。他借宿於楊宅南房靠院門的單間,每天都能看見恩師的女兒楊開慧的倩影。這一對誌同道合的青年男女,經常在胡同裏散步、在四合院裏聊天,並且給庭院內新植的棗樹培土、澆水,這棵棗樹是二人真情萌動的見證。據說建國後,本院的住戶特意給中南海毛主席的居所送過新采摘的鮮棗。不知毛主席是否品嚐了?他目睹數十年前邂逅的一棵老樹結出的新果,肯定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青年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做助理員,也是因楊昌濟的介紹。他與蔡和森搬到北大附近的景山東街三眼井吉安東夾道7號(今為吉安左巷8號),與另外六位年輕人(皆是來京的新民學會會員)合租了三間北房,共擠一張大炕火燒得很旺吧?毛澤東曾寫道:“八個人居三間很小的房子裏,隆然高炕,大被同眠。”這恐怕已構成他青年時代難以磨滅的記憶。譚伊孝對此曾有點評:“當年寓此的年輕人,大概誰也沒想到他們之中能有一位在三十年後會掌握全中國的命運,主宰中華大地的沉浮。”

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打工”期間,常與李大釗、鄧中夏等人暢談國事、家事、天下事。天寒地凍的北京,曾燃燒過他們火熱的青春。毛澤東還去過八道灣造訪魯迅,可惜失之交臂,隻遇見留在家中的周作人。

毛澤東在1949年登上天安門城樓,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曾兩度踏上北京的土地:1918年8月19日是其首次抵京的日子,住了半年多;第二次則是1919年12月,他率領湖南各界“驅張”(驅逐湖南督軍張敬堯)請願團,頂著嚴寒北上,投宿在北長街99號(今為20號)福佑寺後殿。次年4月,他南下去上海。他與北京再見麵,要等到29年之後了。

29年之後,昔日的熱血青年,已是這泱泱大國之領袖。他在天安門城樓上揮手致意一既是麵對操練的士兵(閱兵式)以及歡呼的群眾,也是麵對昨天的自己。彈指一揮間,他由客人變成了主人。

徐誌摩

北京的徐誌摩與兩張老照片有關。

其中一張以白發、白胡須的老詩人泰戈爾為中心,其餘人物分別是徐誌摩、梁思成、林徽因及其父林長民等,他們的身後是密集的樹叢與花盆。據說拍攝於北京法源寺。

出於禮貌,還是別有深意?徐誌摩站在泰戈爾左首的最邊上,中間隔著一襲旗袍、身材錒娜的林徽因,這三位詩人並肩聯袂形成的完美格局,如同老樹、鮮花與青藤,交相輝映。畫外音或解說詞,可參考李歐梵《浪漫一代》裏的語句:“許多人因泰戈爾是諾貝爾文字獎的獲得者慕名而來。而他的翻譯、天才詩人徐誌摩的吸引力也無疑是一個因素。徐誌摩讓徽因在泰戈爾在北京期間充當副翻譯,當泰戈爾在歡迎者和好奇者人群中不時地轉來轉去時,這兩人就成為泰戈爾經常的陪同者。泰戈爾本人的訪問造成的浪漫氣氛籠罩著他們。同他在一起,他們也成了公眾人物。這對出色的青年伴著一個高個子、白頭發的聖者傳為一時佳話。”在泰戈爾的另一側,站立著未來的優秀建築學家梁思成等人。

徐誌摩是泰戈爾在華訪問的全程陪同,最先於1924年4月12日抵達上海的碼頭迎接來自印度的老詩人。這老少兩代詩人之間不僅毫無代溝,而且一見之下即引為知己,成為20世紀詩壇上著名的忘年交。在來北京之前,徐誌摩還引導泰戈爾去杭州看西湖,在一艘槳聲悠揚的舢板上通宵達旦地賞月、吟詩、談心。誌摩甚至向老詩人吐露了自己對一位叫林徽因的北京姑娘的喑戀,泰戈爾倚老賣老,很仗義地替誌摩去做徽因的“思想工作”,可惜一番好心最終並未促成好事。

這段感情雖是徐誌摩單方麵的,已足以感染作為旁觀者的泰戈爾了,他相信自己麵對的是中國的一位情聖。年輕的詩人即使在單相思,也依然噴湧出足以照亮夜空的岩漿與烈焰,這燃燒的激情,本身就是無字的詩篇。

其實早在兩年前,誌摩就親口向徽因求過婚,並表示願與元配夫人張幼儀離婚。“這些年徽因和她傷心透頂的母親住在一起,使她想起離婚就惱火。在這起離婚事件中,一個失去愛情的妻子被拋棄,而她自己卻要去代替她的位置。”(費慰梅語)這是善良的林徽因無法做到的事情,甚至比讓她愛上一個人更難。林徽因最終選擇了那張與泰戈爾合影裏的另一個人:梁思成(梁啟超之子》。她後來果然成了梁啟超的兒媳。

徐誌摩還是於1922年3月離婚了。梁啟超作為其恩師,聞訊後特意寫了封信加以譴責,勸誡誌摩不要“追求幻夢中的極樂世銲”,不要“把自己的歡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誌摩給恩師複信:“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我靈魂的伴侶。要是我找到了她,那是我的運氣;要是我找不到她,那是命該如此。”

泰戈爾代誌摩求情時,林徽因已名花有主了,因而一切都是徒勞的。老詩人隻能一聲長歎而作罷。他特意為林徽因賦詩:“天空的蔚藍,乂愛上了大地的碧綠,廣他們之間的微風歎了聲唉!”可否這麼解釋:藍天隱喻誌摩,綠地暗示徽因,而作者本人則在兩者之間扮演了微風的角色?傳情的微風,最終發出的是一聲歎息。唉!

另一張老照片是徐誌摩的劇照,劇本已非《吉特拉》了一更主要的,是女主角也換了。不是窈窕淑女林徽因,而是一個叫陸小曼的少婦(照片見?159》。在劇照裏,徐誌摩與陸小曼身穿戲裝,眉目傳情,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梁山伯與祝英台、賈寶玉與林黛玉乃至羅密歐與朱麗葉等古今中外的經典情侶。

陸小曼頗具上流社會的貴婦人風韻,熟諳琴棋書畫,加上天生麗質,因而令新月詩人傾倒。兩人情投意合,共同辦沙龍、演話劇、詩酒唱酬。陸小曼心中也頓生“恨不相逢未嫁時”之感。

新版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直弄得滿城風雨,社會壓力也越來越大。1925年,誌摩隻好遠渡歐洲半年,以避風頭,但在旅途上又不斷把熾熱的情書寄回這座令其魂縈夢繞的城市。陸小曼,就是那本著名的《愛眉小劄》的收信人。

第二年誌摩回到北京,小曼已與豪爽有餘、細膩不足的夫君解約,守候著歸來的詩人。恐怕也隻有她,能拴住那顆酷愛雲遊的赤子心。柔情化作千尺線。

徐誌摩與陸小曼的故事,如今已成獨領風騷的一段驚世情史,當年卻是北京城裏的一樁醜聞。這一對傳統道德的叛逆者於1926年10月3日舉行婚禮,地點好像在北海公園。徐誌摩與陸小曼,也曾在北海蕩起雙槳一蕩起愛的雙槳、婚姻的雙槳。隻可惜,其中的一隻槳意外地折斷了:1931年因飛機失事,徐誌摩墜亡於上海飛往北京的途中。

那場早已消逝的婚禮,證婚人是梁啟超。那是一次尷尬的婚禮,威嚴的證婚人把一對新人訓斥得麵紅耳赤。據說梁老前輩的祝辭別具一格:你們都不是第一次結婚了,希望你們這是最後一次結婚(大意如此)……作為恩師,他當然有權利在愛徒的婚禮上耍耍威風,隻是誌摩與小曼,恐怕再沒有比他們更難為情的新郎新娘了。好在這跟兩人感情一路上遭遇的諸多磨難相比,隻能算小菜一碟。況且這無疑已是最後的壓力,畢竟,勝利在望,期盼已久的婚姻帷幕就要正式拉開了。而新生活的帷幕,正是他們以眼淚、以心跳、以錦繡的文章和陶醉的囈語共同編織的。

雙槳還是蕩了起來。推開烏雲,推開波浪,推開那些勸阻的手和嘲諷的眼神。在北海,徐誌摩與陸小曼,接受了風雨最後的洗禮。

可惜天妒英才,誌摩早逝,他們的婚姻是短命的。或許愛神施舍給旁人終生享用的甜蜜,也隻夠他們揮霍四年的。他們的四年婚姻,其實濃縮了別人一生的幸福。看來愛神是公正的,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誌摩的死,對徽因也是一次打擊:永遠地失去了一個高山流水的知音。她沒有像伯牙那樣摔琴,從此卻很少寫詩了。林徽因在給徐誌摩寫的悼詞中說:“朋友,你不要過於看輕這種間接的生存,許多熱情的人他們會為著你的存在,而增加了生的意識的。傷心的僅是那些你最親熱的朋友們和興趣相同的努力者,你不在他們中間的事實,將要永遠是個不能填補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