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好幾次路過八道灣,很想下車去那一大片低矮密集的胡同地帶找一找11號院。誰若問我:究竟是想找魯迅故居呢,還是周作人的苦茶庵?肯定無法回答了。私心裏恐怕更傾向於查看苦荼庵模糊神秘的麵貌以及究竟頹敗到什麼程度。因為自家書架上畢竟重金購置了一整套新版《魯迅全集》,金碧輝煌,以供奉敬仰與懷念。而庭院一角的苦茶庵呢,則肯定夕陽衰草,無人問津一一我為什麼不去踏訪那些閑適恬美的文字的產地,以打破持續多年的一紙之隔?要知道,周作人的一係列著述,幾乎都是在八道灣寫下的。後來一想,即使置身於落葉遍地的庭院深深,難道真能看出點什麼嗎,空惆悵一番物是人非又有什麼意義?最好模仿那種魏晉風度吧:“乘興而來,盡興而去,何必見戴?”就像提起周作人這個名字,令文人難免心情複雜,我路過八道灣,總是繞道而行。
後來從電視上看到,釆訪魯迅故居在八道灣拆遷區中的存留問題,鏡頭捎帶著拍了一下周作人的苦茶庵,灰牆斑駁,光線昏暗,原來和普通老百姓的舊宅沒有二樣,惟一的區別是屋簷下鑲嵌了一排褪色的磚畫,有那麼點文化氣息。想當年苦茶庵的主人曾凝視著這典雅的畫麵品茗吧?品出什麼滋味了嗎?那一切都被風吹走了。正如主人指縫間寄出的雨天的書,在中途就擱淺了。還是魯迅的《野草》說得好:“院子裏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是棗樹。”是否暗喻兄弟二人?遺憾的是,棗樹兄弟也鬧過矛盾。這就是寂寞,這就是孤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苦茶庵,不再是惟美主義的空中樓閣,斯人往矣,如今有幾位居委會老太太在電視鏡頭前一邊晾衣、洗菜,一邊回答記者提問:連魯迅故居都要拆,怎麼向後人們交代呢?到哪兒重新蓋一座呢?(大意)八道灣,曾旁聽過周氏兄弟恩恩怨怨的院落,作為兩位文化名人的物證,已瀕臨淪為廢墟的邊緣。
再後來據報載,北京市規劃局發函至負責東冠英危改小區規劃建設的房地產公司,要求調整原規劃方案,保護好八道灣11號院(魯迅故居)。魯迅之子周海嬰對此舉則持異議廣據我了解,國家文物部門經費很困難,撥出巨款來修繕11號院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就現在這麼一副破舊不堪的樣子,將來和周圍小區建築對比起來,那是一番什麼景象!春節期間,我和周建人(魯迅的弟弟》的兩位女兒對此交換了意見,一致同意不保留八道灣11號院。我們認為,再以保護魯迅故居的名義來保留11號院是不合適的,可能產生一些負麵效果。”記者分析:“周海嬰先生之所以認為不合適,其中還有一層客觀曆史原因……魯迅在此僅住了4年,而周作人則前後住了48年,並且周作人的一生主要創作都是在此完成。那麼,保留11號院是在搶救誰的故居?”
關於八道灣,我還能說些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