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小劇場:黑箱操作(1 / 1)

第五十四章 小劇場:黑箱操作

位於北京東棉花胡同的中戲,有個大名鼎鼎的小劇場據說又叫“黑匣子”,這跟它的結構有關:當舞台的燈光轉暗,觀眾們激動的麵孔變得模糊,環顧四周,怎麼看都像一隻方方正正的黑箱,在這隻狹窄擁擠的黑箱裏(估計僅能容納數百人,而且都是在不規則的階梯看台上席地而坐),時常變魔術般地拉出一連串轟動京城的現代派戲劇。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黑匣子”是神秘的,置身其中你甚至會產生某種精神上的開闊之感。莫非那裏麵確實收藏著莎士比亞不死的魂靈一一像世紀末許多沒有“名分”的先鋒導演、編劇所夢寐以求的那樣?“黑匣子”也就成了光明的化身。坐在熄燈後的小劇場裏,我聆聽著台上演員夾生地背誦沒怎麼彩排的台詞,同時暗自念叨著自己的台詞顧城的兩行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我有意把這句著名的獨白轉贈給“黑匣子”,以及那些在探照燈的追逐下急隱忽現的角色們。

每逢有新劇種上演,雖然沒見怎麼做廣告,但北京城裏一批最優秀的另類青年們總能口耳相傳,傾巢出動,像遠近的蜜蜂聞見花香,爭相湧進“黑匣子”。有玩搖滾的披頭士,有上衣沾滿顏料痕跡的油畫家(穿著迷彩服?),還有到哪兒都拎著易拉罐啤酒的流浪詩人以及打扮得很“酷”的染發女孩……開幕前的十分鍾是最精彩的,我目不暇接地打量著這些個性鮮明、目光清髙的觀眾們一一在燈光通明的“黑匣子”裏粉墨登場。應該承認:他們比台上的演員更像演員,更富有表演欲抑或更為“專業”。甚至他們每個人諱莫如深的身世,也將比這個時代的編劇挖空心思想像出來的情節更具有戲劇性。他們肯定過著比所有的戲劇(乃至生活本身)更有激情的生活,一種特殊化的生活。也將體會到更為深切的挫折與幻滅。小劇場無論在西方還是東方,都是為觀眾而存在的,並非為演員而存在。也就是說,舞台的概念已經延伸到觀眾席上一以及更大的範圍。這隻中國式的“黑匣子”也是如此。它蘊藏的內容及外延,比我們所能目擊到的要多得多。

我跟藝術圈子裏的朋友會麵,就多次約定在“黑匣子”。像這樣邊看戲邊等人或找人的情況很普遍,甚至不乏詩意一遲到者的目光總是先在觀眾席上搜索,又招手又打啞語的,當然會分散別人的注意力。好在大家已習慣了,潛意識裏甚至覺得:這仿佛是劇情裏安排好的。在“黑匣子”裏還很容易碰見沒有事先約定的熟人一碰見了也不怎麼驚奇。北京的空間似乎就這麼小,熟人似乎又那麼多……過一條馬路沒準就能邂逅幾位詩友、畫友、酒友抑或發燒友。我還遇見過去的女友挽著別人的胳膊一起來看戲的呢不時回頭望坐在後排的我我目不斜視,似乎深深為劇情所吸引。但那場戲其實算白看了。第二天跟辦公室同事“佤”觀後感,我差點把孟京輝導演的這部《戀愛的犀牛》說成了《做愛的犀牛》。這算是笑話:一字之差,意義全變了。犀牛是否會談戀愛?不得而知,至於做愛,它們肯定無師自通。戲劇已經把人性之光播灑到世間萬物身上。

我是黑匣子的常客。但印象最深的,反倒是五年前在這裏看的第一部戲:具有解構主義色彩的《放下你的鞭子》。(也許看多了一一不管悲劇還是喜劇,人也會變得麻木。)前半截套用了抗戰時期一部同名的街頭戲,在小劇場門前的一塊空地上進行;後半截演繹一段歐洲某名劇,移進室內一一所以看到一半觀眾也要跟演員一起“挪窩”,感受到場景的更換。演前半截時尚是傍晚,天色還很亮,無需燈光。露天表演,群眾圍觀。

女主角是伍宇娟,穿了身藍印花布的小褂,雖是扮演受辱的民北女,卻明眸皓齒,像根蔥一樣挺拔白嫩。夕陽下的伍宇娟本人,京比其影視形象還要漂亮。我一邊欣賞一邊納悶:這位當時正紅的火的電影明星,怎麼有空來為現場的寥寥百餘人表演小話劇夢的?小話劇其實是一門徹頭徹尾洋溢著休閑味道的藝術。或者說,是為少數人服務的藝術。至於這所謂的少數人,常常嗜好1古怪、身份模糊,有時候像精英,有時候又像渣滓一一藝術家很容易有怪癖的。小劇場簡直就是少數人的俱樂部。詩人王家新曾有一篇文章,題為《獻給無限的少數人》。隻要大於零就可以了。就足以證明少數人的存在。

小劇場的特色在於小。小劇場,小劇場,要是能再小一點就好了。縮小範圍比擴大範圍要艱難得多藝術需要的恰恰是提煉或篩選的過程。避免泥沙俱下,避免魚目混珠。小劇場真正的價值,應該與票房收入無關。跟中戲一樣,人藝也有?

了小劇場。甚至許多崇尚先鋒精神的酒吧,也不定期地表演小話劇。譬如魏公村附近的“不插電”酒吧開業,就編排了一場隻有兩位演員對台詞的外國名劇。王朔那天也去了,很認真地觀看。;醒來好在出租車會安全地送我回家。我又回到對岸的世俗生活中,像一位離開戰場的退伍兵。有點兒惆悵,有點兒失落,但也不無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