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3)

正如貴婦人的沙龍是巴黎的傳統,北京的詩人們也經常聚會,采用通俗化的稱法,叫“飯局”(或許大俗即大雅吧)。但清一色的是男性角色。這種崇尚清談的聚會也就基本上沒有性別特征。講述者與傾聽者皆以中性的思想家、哲學家抑或藝術家麵貌出現,談玄論道,力求達觀。我通過城市東西南北中的不同飯局結識了諸多有意思的詩人。李大衛就是一位。他曾以筆名“維維”火過一陣子,但忽然不寫詩了,改寫小說了。在作家出版社出了部長篇,叫《集夢愛好者》。書名怪怪的,我一開始差點看成是《集郵愛好者》了。一字之差,但天壤之別。在文聯大樓下艾青題匾的四川菜館,在座的詩人們正從理論上為詩歌爭執不休,一位相貌英俊的北京小夥子近乎幼稚地談起最初對繆斯的憧憬:“我父親有本雪萊全集,英文版,但是蘇聯印的,翻開來有種很臭的樹膠味,可裏麵那張銅版作者像給我印象極深,那才叫詩人!”他童貞般的感情令我刮目相看。我模糊地想起自己也看過的雪萊肖像的版畫。我凝視著李大衛癡迷的麵孔:或許這才是真詩人,本色且本質。評論家張頤武的解說印證了我的看法:“李大衛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他熱衷於各種奇怪的知識,沉迷在許許多多稀奇的事件之中,始終是生活旁邊的一位冷眼的觀察者。他隱居在自己家中,漫遊在我們城市的腹地。李大衛的生活是相當另類的……他的人生立場是間離的,是站在外麵去思考的,因為他是一個從書中對人性有了很清楚很明晰的了解的人。”他的小說《集夢愛好者》更像是夢遊者枕邊的一整部蝴蝶標本。他延續著莊子的蝴蝶夢。

北京的詩人們中,有樂天派、悲觀主義者、演說家、社會名流、草莽英雄、江湖術士、夢想家、懷鄉症患者,有知識分子也有行為藝術流浪漢,有窮人也有富翁。社會身份或許大相徑庭,但他們本質上都是詩人。這是他們無法塗改的共性,相當於血統。北京應該是出大詩人的地方,我堅持著自己的觀點。但還應謹慎地加上一句:如果我們這個時代還需要大詩人的話。這樣我的分析與判斷就合情合理了。在物質與精神的天平上,詩人這個概念注定傾向於精神那一端的。但願物質的勢力,不至於使詩人的概念,在時代的掌心失去了重量。

北京詩人,和外省相比,北京詩人占據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正如巴黎曾雲集過將近半個法國的畫家。北京詩人甲天下。

一星期前,麵容瘦削的畫家高星邀請我與鄒靜之等人小聚,席間談論起北京城裏那些曾叱吒風雲的詩歌少校們的下落,鄒靜之隨口引用了大仙的一句詩:“外省青年,日夜兼程,向紫禁城飛奔……”我忽然發覺北京城裏城外的詩人們還是有些區別的,並不僅僅表現在口音、相貌等方麵。我曾經寫過一篇《詩歌地理》:以護城河為界,裏麵的詩人青梅煮酒、笑傲江湖,以閑適的態度處理藝術、愛情、社交活動與人際關係;外麵的詩人則纏著綁腿、懷揣手稿,披星戴月奔走在各鐵路線上,不時用指南針探測城門的方向……必須承認,無論從政治或文化的角度,北京都作為圓心而存在,作為坐標而存在,構成眾多外省詩人渴望攻克的橋頭堡。北京城裏的詩人之所以以逸待勞且盛行清談之風,因為他們天生就坐守在終點站,占據著天時地利,以守為攻。外省的詩人則如過江之鯽,擁擠在中途換乘的無名月台上,這注定他們將選擇矛而放棄盾,他們的戰略隻能是以攻為守。城裏的詩人穩坐釣魚台,好紮堆兒但很明顯缺乏流浪意識,每逢春暖花開才萌生踏青的念頭,在郊外轉悠一圈又回來了。外麵的詩人則周遊列國,逐鹿中原直至踏破鐵鞋,離城門仍然一箭之遙,當年李自成的臂力倒是把鳴鏑射中了故宮的門匾。詩歌界是需要出幾個李自成的。

這是否屬於另一種圍城情結呢?甚至,世紀末的繆斯本身就是一個神話、一個名存實亡的空城計呢?真正的尺度掌握在誰的手裏?很明顯它不應該是一道城門。神殿並不是繆斯最確切的住址,如果每一位詩人的內心都能供奉一尊繆斯、一尊個人化的保護神。

頤和園:宮廷畫裏的山水

目錄

宮廷畫裏的山水(序言)

一、西堤·東堤

楊柳岸曉風殘月

西堤六橋

練橋

耕織圖與銅牛

蠶神廟

十七孔橋

十七孔橋頭石獸

桃花源裏可耕田

湖上有仙山

南湖島:有龍則靈

廓如亭藻井彩畫

知春亭

國色天香

二、昆明湖:耶律楚材與乾隆

借來的風景

在昆明湖的掌心裏

甕山泊與耶律楚材

耶律楚才與乾隆

北京的西湖

鳳凰墩

禦苑裏的湖泊

三、宮殿·戲樓

東宮門

仁壽殿

玉瀾堂的早晨

樂壽堂

水木自親

德和園

歌舞升平的戲樓

石舫

垂簾聽“戲”

水師學堂

慈禧的小艦隊

一個人的莊園

四、長廊·前山

在長廊避雨

濃妝豔抹的古畫

長廊編織風景

邀月門

雲輝玉宇牌樓

想去佛香閣燒一炷香

養雲軒

畫中遊

五、後山·諧趣園

鳳凰涅的四大部洲

花承閣遺址

後湖

蘇州街

丁香湖

玉琴峽

諧趣園:大園林裏的小園林

知魚橋

飲綠水榭

宮廷畫裏的山水(序言)

頤和園,像某位宮廷畫家用細膩的線條和濃重的油彩畫出來的。

萬壽山、昆明湖,既真實可感,又漂渺如宮廷畫裏的山水。

畫在紙上,畫在絹布上,畫在扇麵上,畫在屏風、影壁、梁柱之上,畫在水麵,畫在鏡麵,畫在天地間。

工筆的山,潑墨的水,剛柔並濟,相映成趣。

一幅畫,稍微吹一口氣,就變成了真的。

看畫如看山水,看山水如看畫,你幾乎不敢輕易地眨眼睛。既怕把假的看成了真的,又怕把真的看成了假的。

皇帝已不在了,佚名的宮廷畫家也隨之離去,卻留下他的作品。當然,畫卷可以打包帶走,被描繪的景物卻是帶不走的。它們仍然停留在原地,等待歲月的賞識。

經曆了煙熏火燎,這幅畫的邊角泛黃,都有點卷曲了。可它在繼續生長。畫中的內容,怎麼看都像是新的。

真假莫辨的山水之間,又出現了彩繪的花鳥、素描的人物。

佛香閣是沉甸甸的鎮紙,使這幅山水畫,不至於被風吹走。即使這樣,那沒有被壓住的鬆濤,乃至低垂向畫麵的柳條,仍然一陣陣掀起。

證明畫本身是活的。它的心跳。它的呼吸。

太陽照常升起,構成蓋在畫麵一角的鮮紅印章。宮廷畫裏的山水,就這樣被轉手了,被收藏了。太陽,原本比皇帝有更大的權力,和更大的占有欲。

我看頤和園,邊走邊看,從畫裏看到了畫外。那一係列畫出來的橋梁、遊廊、亭台樓閣,提供給看畫的人小憩用的。其實我一點也不累。看畫,不僅不累,還挺解乏。

邊看邊走,不願停下來,還有另一個原因:生怕一停下來,別的看畫的人,會以為我,也是被畫出來的。他們哪會想到:一動不動的我,隻是看傻了。山水之美,使我徹底成了傻瓜。

既然有傻瓜相機,就該有傻瓜式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