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好日子(2 / 3)

發完短信,她忽然明白,紀連開問我到了哪裏,其實是搞偵察,想用這辦法測驗一下,我到底是不是在火車上。如果答不出準確的地名,那我龐紅桂就是和他開玩笑。

於是,她又發了一條短信:這一回信了吧?如果不坐這趟火車,我真不知道有阜陽這個地方。

紀連開果然回信道:信了,明天下午我去接你。

龐紅桂開心地笑了。她找出杯子,打來開水,將自帶的煎餅和鹹菜拿出,坐在那裏吃飽喝足。然後,她眼瞅著窗外的夜色,開始想像明天晚上和紀連開見麵的情景。想了一會兒,她覺得渾身燥熱,挺難受的,便強製自己不再去想。

這一夜,她睡一會兒,醒一會兒;醒一會兒,睡一會兒。醒著的時候站起來活動一下手腳,覺得渾身都疼,尤其是兩隻胳膊,每一塊肉似乎都灌滿了老醋,酸痛難捺。她知道,這是在玉米地裏拚命的結果。她心中發狠:到了廣州,一定要叫紀連開好好地揉一揉,讓他知道,他老婆為了趕明天的好日子,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從第二天早晨開始,每當廣播員報出新的地名,龐紅桂都要發短信讓紀連開知道。從上午報到下午,報到“花都”,紀連開回信說,下一站就是廣州,我已經在站上等著了。

龐紅桂頓時激動起來。她爬起身,擠到車門口,隔著玻璃向外觀望。她看見,這裏的村子多是二層小樓,這裏的莊稼多是稻子。她心裏說,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嗬。

又過了一會兒,高樓大廈多了起來。廣播員開始介紹廣州,廣州有這個,廣州有那個。龐紅桂心裏說,廣播員的介紹應該加上一句話:廣州還有龐紅桂的老公。想到這裏,她“卟哧”笑出聲來,惹得旁邊一個女大學生給了她一個表示不解的白眼。

火車停下,車門打開,龐紅桂第一個躥出去,站在那裏東張西望,高聲大叫“紀連開”。但她沒看見紀連開,隻見下車的人都往一個地洞裏鑽。她這才明白,紀連開不可能在這裏等他。

跟著眾人下了地洞,隻見一大群人等在盡頭。她跑過去,用目光急速掃描。掃描了整整一遍,也沒發現她所熟悉的那張棗核臉。正在著急,有一個男人走到了她的跟前。龐紅桂認出他來,把眼一瞪:你怎麼又黑又瘦,叫我認不出來了?紀連開笑一笑,什麼話也不說,隻是接過她的包領著她走。

走出車站,龐紅桂覺得自己一下子進了蒸籠。她說:又悶又熱,這是什麼鬼地方?紀連開說:就是個鬼地方,可你偏偏要來。說話時,紀連開把他穿的汗衫卷上去半截,暴露出一根根肋條。

龐紅桂勾起指頭敲打兩下,說:刀刻鐮旋的,怎麼這麼瘦呢?過年回家的時候還不這樣。

紀連開把汗衫放下來,咧了咧嘴:是嗎?這一段真是有些累。走吧,先找地方住下。

紀連開領龐紅桂去了車站旁邊的街上,走進一家旅店。旅店裏有空調,涼快得很。

辦好手續,服務員打電話說:小魏,205來客人了。紀連開和龐紅桂來到二樓,一個長著高額頭的女孩給他們開了房間。

走進去,關上門,龐紅桂猛地撲向紀連開。她摟緊他的腰,把他抱起來往地板上連蹾三下,喘著粗氣說:趕上了!趕上了!總算趕上了!而後把他往床邊猛推。

紀連開說:等一等,等一等。

龐紅桂放開他問:等什麼?

紀連開說:我還有點事,要出去一下。

龐紅桂說:那你快點回來。

紀連開點點頭,就開門走了。

龐紅桂想,趁這空當,我洗個澡吧。她到衛生間看看,裏麵有淋浴設備,打開試試水是熱的,就脫掉衣服洗了起來。洗完擦幹,她沒穿衣服,直接去了床上。她想,還穿什麼衣服呀,就這樣等紀連開吧。她還設想,等到紀連開回來,她就這樣去開門,然後躲到門後,給他一個驚喜。

可是,等了半個小時,紀連開沒來。又等了一個小時,紀連開還是沒來。看看窗外,天已經黑了,路燈已經亮了,龐紅桂決定問一問。她平躺在床,把手機舉到眼前,寫下一句“怎麼還不回來”發走。

紀連開卻不回複。十分鍾後,她重發了一遍,這一回等到了。紀連開的回複是八個字:今晚有事不能去了

龐紅桂霍地坐起身來。她將短信看了又看,確定是紀連開發來的,立即撥打他的手機。

手機裏響起了歌聲: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麵帶刺的玫瑰。親愛的,你張張嘴,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為了節省話費,龐紅桂平時與紀連開聯係都是用短信,從來不打電話。她沒想到,丈夫的手機還會唱這麼一支歌。但她現在不想聽歌,隻想馬上聽到紀連開的聲音。可是,那支歌一直唱,一直唱。唱到後來,連移動公司的女孩都不耐煩了,說一句“你呼叫的電話無人接聽”就給掐斷了。

龐紅桂當然不甘心,當然要再打。結果,她又聽了一遍《兩隻蝴蝶》。

正要撥第三遍,短信鈴聲響了。她急忙打開,見手機屏幕上還是八個字:明天早上一定過去

明天早上?明天早上算個什麼事兒呀?

她再撥紀連開的手機,這一次她沒聽到歌聲,一個女孩告訴她:“你呼叫的電話已關機。”

我操他祖宗!龐紅桂將手機往床上一摔,罵了起來。

她跳下床,到窗口向外看看,見街上人來人往,但哪一個也不是紀連開。往遠處看看,高樓密得像樹林子,她不知道紀連開藏在哪個角落。

有事?他到底有什麼事呢?他的事再大,能大得過下種這件事?

想到這裏,龐紅桂似乎感覺到,自己體內在這個月成熟的那一顆卵子,正破巢而出,沿著那些管道慢慢墜落……

可是,紀連開他今晚卻不來了!

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我花了二百多塊錢,費了兩天工夫來找你,你給我來這一套?你個狗日的!

想到這裏,她將腳狠狠跺了一下。

然而,剛跺完腳她就害怕了。她覺得這個動作會讓那顆卵子加速墜落,掉出體外。她想,紀連開說了,明天早上一定過來。既然這樣,事情還是有希望的。

她急忙去床上躺下,摸著小腹,撫慰那顆卵子,想讓它老老實實呆在裏麵,一直呆到明天早上。

想像一下明天早上,龐紅桂又難受起來。其實不用想像,許多年來,每到這個日子她總是難受得很,仿佛身體裏有火,燒得她心煩意亂坐立不安。現在,龐紅桂又是這樣。她一次次想翻身,想扭動雙腿,卻又怕卵子受了驚嚇,就努力地忍著,讓自己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後來,龐紅桂睡著了。一覺醒來,天光大亮。她想起床撒尿,卻又不敢,怕那顆寶貴的卵子隨著尿流跑走。她也不想起床,打算就這樣等紀連開。因為他說過,今天早上一定過來。

等到將近八點,房門終於被人敲響。她小心翼翼下床,趴到貓眼上看看,外麵果然是紀連開。她心花怒放,將門打開,隨即躲到門後。

這時,她聽到了“哇”的一聲啼哭。緊接著,紀連開抱著一個孩子走了進來。

龐紅桂一下子傻了。她站在那裏厲聲質問:哪來的孩子?

紀連開把孩子和一個小孩用的書包往床上一放,說:書包裏有一封信,你自己看吧。龐紅桂,對不起啦。

說罷,紀連開急急走出房間,隨手把門關上。

龐紅桂懵了。她打開門追出去喊:你上哪?你快回來!

紀連開卻不聽她的,頭也不回,向著樓梯口跑去了。龐紅桂正要去追,發現走廊裏兩個男人瞅著她笑,她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全麵走光”,趕緊跑回房間把門關上。

孩子在床上哭得正歡,兩條小腿快速地蹬動。那兩條小腿中間,有一小坨東西十分紮眼。

龐紅桂打開書包看看,見裏麵有小孩的衣服,有紙尿褲,有奶瓶和奶粉盒子,另外還有一個信封。龐紅桂拿起信封,往床上一倒,一遝子百元鈔票、一張車票和一封信“唰”地掉了出來。

龐紅桂你好!首先請你打我三萬個耳光,因為我對不起你。向你坦白吧,去年我在這裏認識了一個打工妹,就跟她好上了。今年正月初五晚上六點半,她生下了這個男孩,叫鵬鵬。你不是一直想要個男孩嗎,就把鵬鵬帶回去吧,因為在這裏帶孩子很不方便。你千萬別對鵬鵬下毒手,孩子是無辜的,再說,那樣你會坐牢,娟娟會成為一個沒娘的孩子。娟娟再過兩個月就上學了,這個書包是我給她買的。

你不要再找我,你找不到的。我已經給你買了今晚的火車票,你回去吧。祝一路平安!

紀連開

龐紅桂覺得自己又重回夜間,眼前一片昏黑。她摸過手機,昏頭漲腦地給紀連開打電話,想讓他抓緊回來,把孩子抱走,可是紀連開沒有開機。

她趴在床上痛哭起來:紀連開你個狗日的,你喪盡天良了了!我辛辛苦苦在家替你孝敬爹娘,種地,帶孩子,你倒好,在這裏找了二奶!你找了二奶,生了雜種羔子,還要我給你帶回去!你叫我打你三萬個耳光,我打你十萬個都不解恨!可是我連一個都沒打,你就撒丫子跑了,你個兔崽子……

她哭,身邊的孩子也哭。她扭過頭去看看,狠狠在他屁股蛋上擰了起來,邊擰邊罵:雜種!鱉養的,狗操的!

孩子的哭聲驟然間高亢而尖銳,引來了服務員的敲門關照:大姐,請把孩子帶好,別讓她哭啦,好不好呀?

龐紅桂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還是光著的。她急忙穿上衣服,伸手去捂孩子的嘴巴。

想不到,孩子“唔唔”哭過幾聲,竟然蠕動嘴唇,在她的掌心吸吮起來。她記得,女兒在吃奶的時候,也有類似的動作,讓她掌心發癢內心發熱。但她不想在雜種羔子這裏重尋那種感覺,就將手掌拿開。然而,孩子馬上又哭。她心裏說,哭吧,哭吧,哭死你才好哩!你親媽都不喂你,憑啥讓我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