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人不睡(2 / 3)

熟悉的人,當然,是從電視轉播上。關於《圖蘭朵》,我隻知道一個中國公主說誰能猜中她那三道謎,她就嫁給誰。猜不中的就殺頭。後來,有一個王子猜中了她的謎,又用愛情打動了公主,於是山河統一普天同慶。我一句也聽不懂意大利歌詞。我不知道劇場裏1500美元一族裏有幾個能聽懂演員的歌唱。全然聽不懂不知所雲,又怎麼會關注人物命運?不關注人物命運,就隻能理性地去欣賞張藝謀的導演。

第一次幕間休息後,我周圍少了一些觀眾。第二幕間休息後,又少了一些觀眾。好像一支老玉米,給哨了幾口,又啃了幾口。

《圖蘭朵》這出演中國故事的意大利歌劇,終於能在北京演出,這怎樣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不管是對中國,還是對意大利,演員們演出時很興奮,可能比觀眾還興奮。公主的演唱尤其很美聲很意大利。但終究是露天,音響向整個天際擴散開去分散開去。我朝天望去,那月亮那星星都坐在上邊的包廂裏聽呢。

一場有點意思的演出,終是給人一些深深的回味。看完《泰坦尼克號》,觀眾從冰山的衝撞中走出來,會尤其地感動於男主角說的享受每一天。每一天明媚的陽光和溫暖的燈光,每一天自由地呼吸和自由地思想。《圖蘭朵》給了我什麼回味呢?我相信魏明倫的川劇《圖蘭朵》一定好看,我相信聰明的鬼才(魏明倫)和濃重的川味。但是,老外演的中國故事,還是去打動不懂中國的老外吧。

張藝謀的聖誕禮物

芭蕾演出前,我總喜歡走到樂池邊看樂手們調音。樂譜上寫著RaiseTheRedLantern,這是《大紅燈籠高高掛》的簡單英譯。

劇場外的大廳裏,正在放鈴兒響叮當的聖誕歌,正在賣聖誕餅幹、聖誕蛋糕、聖誕巧克力、聖誕布丁。場外是讓世界走向中國,場內是讓中國走向世界。

—個動態的時代,呼喚動態的事物。如今一些前衛人士常常把奶酪掛在嘴上,這自然是因了斯賓塞?約翰遜的那本書:《誰動了我的奶酪》。奶酪帶來了麵對改變與危機的新視角。新的問題新的危機激發新的激情新的活力。

於是,大紅燈籠掛上了芭蕾舞台。

燈籠後邊是深宅大院陰暗的背景。陰冷黑暗就覺得紅也透著陰冷,紅得也黑暗,紅得很黑。

同樣陰冷的音樂起,間雜著似有若無、似遠又近、時斷時續的京劇青衣“咿咿咿”的詠歎。舉著紅燈籠的侍女們,跳著一無生氣好像要斷氣的芭蕾。這個序幕,那麼簡約地點出一個封建大院的命運:斷氣。

現在的時尚是Easy Life,簡約生活。張藝謀的作品,最是大氣,也最是簡約。《我的父親母親》把藝術減法做到了極致。大紅燈籠的序幕,幾筆青衣,幾筆芭蕾,就把觀眾一下拋進那個斷氣的氛圍。

黑壓壓的背景上,出現了一個白色衣裙的女孩。這一個纖弱的清純,和她身後層層疊疊壓迫過來的黑暗是那麼的不協調,這抹白色,好像就是要讓黑暗吞沒。

女孩被逼婚進大院當三房。洞房之夜,紗幕垂下了。三房和老爺的格鬥芭蕾,像皮影戲似的用燈光打在紗幕上。燈光特技把老爺的影子打得巨大,好像老鷹捉小雞。然後紗幕升起,整個舞台是一個個似門似窗的格。三房啪地穿破窗紙逃出來,老爺也啪地穿破窗戶紙追出。然後兩人穿破一格格的窗戶紙逃來追去。我想起好萊均大片裏有人穿過大玻璃窗跳下樓去。這真刺激和震撼!

封建禮教虛偽而殘酷的窗戶紙捅破了。一大幅紅綢遮蓋了舞台,遮蓋了無可逃遁的三房。音樂戛然而止。休止符以後,三房掙紮著抬起上半身,用紅綢裹住自己瘦削的雙肩。整個舞台紅得滴血。被侮辱被欺淩的三房,如血海中的一滴。

表現封建大院的百無聊賴,導演選擇了打麻將,很好。搓麻將的聲音轉化為音樂,也是化腐朽為神奇。我從來不願看打麻將也就從來沒有看過打麻將。又想到此劇要去很多國家演出,老外們能看懂麻將語彙嗎?我想,可以讓群眾演員每人穿上一件麻將的服裝,一個人就是一塊麻將牌。麻將們一會兒站成橫一排豎一排,一會兒搓亂了重來。三房和她的戀人武生就可以乘機溜出,而不用像現在這樣從桌子下麵鑽出來。

想象中,麻將的排列組合是很可以發揮的群舞。可現在,這一幕的舞台上,推上了好多張麻將桌,芭蕾缺少施展的餘地,芭蕾的含量太少了。

我從來好奇,喜歡看廣告饕餮,喜歡一切奇想。知道張藝謀把一些別的藝術因素融入芭蕾,那是太想看了,哪怕再加雜技加魔術加藝術體操加呼啦圈,哪怕唱罷聖涎歌鈴兒響叮當就唱民歌喜洋洋。真正的科學家藝術家不會喜歡輕車熟路的,總想著去做更具挑戰更危險的事,才會從不盡的變革和困惑中創造出多種新的“奶

酪”。當年芭蕾和圓舞曲,也是反叛地產生。

但是,既然是芭蕾,芭蕾的含量要充足。我聖誕夜看芭蕾,覺得很適時。導演張藝謀、音樂、舞美、服裝也包括舞蹈不斷地給我驚喜。聖誕節最大的特點就是給人驚喜,張藝謀這位聖誕老人給了觀眾那麼多的聖誕禮物了。不過,就是覺得色蕾不夠,不夠芭蕾。從二房妒嫉到三房瘋癲,始終沒有難度大一點的舞蹈動作。《天鵝湖》裏難度最大的,恰恰不是白天鵝而是第二幕黑天鵝的32個旋。表現角色瘋癲,可以用芭蕾加進現代舞,可以恣肆地發揮舞蹈語彙。為什麼不呢?

最後一幕,背景又是張藝謀似的簡約。一麵黑瓦白牆,黑瓦隻是框架,白牆,通欄大標題似的橫在舞台正中。被剝去衣服扔進寒冬裏的武生和三房,隻一襲白色緊身連衣褲。一麵白牆前,兩個白身人,一片空茫感。家丁們用粗重的紅棍,往白牆上啪、啪地打出一道道紅印。武生和三房在雪地上痛得翻滾,家丁把白牆打出一道道血痕。又是奇想,又是意外之筆,了不起的張藝謀!

青春美麗的秘方

劇場裏充滿了水果糖的味道。我是說,劇場裏那麼多3歲、5歲的女孩,都叫我想起甜甜的水果糖。一位母親,雙手抓住她的3歲的女兒的兩隻小手,保護這個3歲的水果糖一級一級走到二樓第一排就座。一位大約4歲的女孩,全身縮在前排的座椅裏,打幵一長串麥當勞的優惠券。劇場二樓淨是3歲4歲的女孩,十三四歲的女孩,二十三四歲的女孩,和女孩的媽媽,因為有了女孩所以重新當女孩的媽媽。

一樓前座就多一些未必是水果糖的女人和男人。就多一些沉重,年齡的沉重和衣服穿多了的沉重。年齡大的或者心理年齡大的,衣服就穿得多。穿上過多的衣服,就更多自我的束縛和更少個體的奔突,更多現實的沉重和更少夢幻的輕靈。就跳不了芭蕾。

所以芭蕾是美麗的。

如果我3歲4歲的時候能看上芭蕾,恐怕我早就神魂顛倒,恐怕我今天就不是芭蕾的觀眾而是芭蕾的創作者了。

但是我沒有今天水果糖們的幸運。今天我看俄羅斯國家芭蕾舞團的芭蕾舞劇《胡桃夾子》,台上洋娃娃用足尖直直地走路,洋娃娃就應該是這樣可愛地走路,沒有人會懷疑洋娃娃不是這樣走路的。玩具兵機械地用足尖走路,玩具兵就應該是這樣可笑地走路,沒有人會懷疑玩具兵是這樣走路的。第二幕糖果王國裏一段段舞曲,這也是經典,那也是經典,是和作曲家柴可夫斯基這個名字連在一起的。但是,就覺得編舞有欠缺,玩具舞可以更玩具,糖果王國可以更糖果,應該更誇張更夢幻更卡通更絢爛。

《胡桃夾子》的情節過於簡單,一百多年前彼得堡馬利亞劇院旨演後,有人覺得柴可夫斯基為這樣簡單的故事作曲太可惜。但我覺得,正因為有了《胡桃夾子》,世界音樂寶庫裏又多了糖果王國裏那些經典的舞曲。真正的藝術家,隨處都在創造童話。

劇終,演員謝幕,觀眾鼓掌。這一切已經是演出結束的程序。但是,好像,演出又開始了。樂池裏,俄羅斯的音樂家們突然高奏起《拉德斯基進行曲》觀眾一下激靈起來,整齊地為拉德斯基打節拍。任何時候,有拉德斯基就有燦爛,就有明朗,就有煥發,就有輝煌。如果說,本來,這台《胡桃夾子》還沒叫觀眾吃飽飯,那麼,這下,飽了,飽了。台上的芭蕾演員還在謝幕,但是這時,台上正在進行什麼都不重要了,比一切都重要的是正在進行的拉德斯基。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夾子》是孩子們的童話,拉德斯基是成年人的童話。拉德斯基進行的時候,所有的人就都走進維也納金色大廳那樣輝煌美麗的童話境地。

我想,多少現代人用高科技探索青春和美麗的秘方。其實,看看芭蕾就行了,聽聽柴可夫斯基和拉德斯基就行了。

都是愛情惹的禍

一位台灣朋友問我,綠豆從高樓上跌下來變成了什麼?快,快說!我說不知道。她說綠豆從高樓跌下來,跌個頭破血流,就變成了紅豆。

從來隻知道紅豆是相思豆,是愛情的信物。紅豆就是愛情,愛情就是頭破血流?

愛情從來不能“就是”,有一萬個人就有一萬種愛情。數碼時代幾乎用數碼可以簡化一切,但是愛情不能數碼化,愛情與數碼絕緣。所以才有說不盡的愛情,才有8月17日中央歌劇院的音樂會《永恒的愛情》。

歌劇院四兄弟合唱組唱的《阿拉木罕》,把一首新疆民歌唱出歌劇的感覺,唱出滿台戲。唱到最後一句:她要想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全場用掌聲發出會心的回聲。愛情是心靈的契合,又是無理可喻的。就像謝霆鋒唱的:因為愛,所以愛。

觀眾用掌聲點擊四兄弟再來一個又再來一個。保利劇院空闊的舞台,開演前就一架三角鋼琴。我從二樓一排看下去,舞台的地板有些發舊,這架鋼琴開著蓋,開膛剖肚地敞著五髒六腑,實在沒什麼看頭。但是,這世界上隻要有施特勞斯,就能改變一切。施特勞斯的歌劇《蝙蝠》的音樂響起來了。侯爵家的女仆,一穿上華麗的衣著,侯爵就被這位“陌生”的漂亮小姐迷住了。女仆哈哈哈哈地唱《笑之歌》,笑侯爵這個可笑之人。

愛,往往是一見之下不及其餘的心靈的感應。不過有幸得到這種感應的人太少,所以人們選擇各個不同的歸宿,身心的歸宿,或者是身體的歸宿,或者是心靈的歸宿。侯爵的可笑是迷上了衣著。黃麗莉演唱的《笑之歌》,一曲獨唱把觀眾帶進歌劇華麗的殿堂。我再不會看到鋼琴的五髒,我已經跟著施特勞斯走進了富麗堂皇。

這樣的音樂會,沒有任何燈光、幹冰的輔助手段,觀眾也不會跑上台喊我愛你。有一次我在廣場晚會上看一位青春歌手的演唱,真正的是勁爆。她邊唱邊跑,邊跑邊喊大家一起唱。偌大一個體育場,她滿場奔跑。看來流行歌手的基本功之一是長跑。看來今後可以從長跑運動員中優先選拔流行歌手。奔跑是美麗的。我為歌手送去了掌聲,為她的歌唱,為她的奔跑。

相比之下,這場音樂會真是純聲樂的大比拚。這場愛情歌曲有意大利的、西班牙的、奧地利的、美國的等等。觀眾可以不懂法文意大利文,但是不會不懂愛的聲音。女高音歌唱家傅海燕著一身天藍唱起了美國電影《翠堤春曉》的插曲、施特勞斯的《當我們年輕的時候》。傅海燕那一身天藍,隨著圓舞曲的節拍風吹楊柳般地輕揚起來。又好像一個個天藍的音符,在五線譜裏蕩漾。當此之時,傅海燕已經暈進角色。她就是《翠堤春曉》裏那個美麗浪漫的維也納女子。拜倫說,戀愛的人是美麗的。熱戀中的維也納女子,把全場觀眾的心旋進施特勞斯的圓舞曲,旋進了她的一身天藍。

愛情,也如她的一身天藍,清純簡單,因為愛,所以愛。但愛情又是最複雜的,因為,除了因為愛所以愛之外,還有可以愛和不可以愛。從亞當夏娃以來,人類發展就一直交織著不可以愛惹出的愛情故事。不管是歌劇《茶花女》還是《蝴蝶夫人》。現在的流行歌曲,很有一些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呻吟。不過這也是少年人初嚐愛的痛苦的詠歎。都是愛情惹的禍!如果聽到歌劇《葉甫根尼?奧涅金》裏連斯基經典的詠歎:哦,奧爾迦,我多麼愛你,那麼,就知道,愛情的痛苦,不能說頭破血流,但是撕心裂肺。古今中外,愛情一路惹禍!

如果愛情不惹禍,如果大家都正確地嫁雞隨雞,如果都正確地同床異夢也從一而終,如果都正確地聽從世俗的偏見,那就沒有了愛情的詩篇,沒有了愛情的經典,沒有了《翠堤春曉》,沒有了《當我們年輕的時候》,沒有了年輕。

人們談及曆史發展,會說及推動力,或是人民,或是英雄。但是我要說,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愛情。男高音歌唱家丁毅的演唱撼人心魄。《茶花女》第一場,阿爾弗萊德和瑪格麗特的經典的歌唱,注定了愛情就要惹禍。愛情惹禍產生了多少藝術作品,豐富了多少人生色彩。

多虧愛情惹的禍。

輕歌劇《風流寡婦》裏的愛情圓舞曲,熟悉得已經不大會讓人產生新鮮感。但是傅海燕的演唱,蕩氣回腸地把愛情做了天藍的演繹:“純潔的愛情,給我生命和力量。”純潔是一種力量。於是才能像王菲唱的: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午夜的“英雄”

影院通往中廳的樓梯上站著一些人。不好,是不是中廳的座位已經占滿了?午夜場是不對號的。我來不及有條理地去思索,已經方寸大亂地衝上了樓梯,潛意識裏也覺得怎麼沒把票交給中廳外的檢票員,但雙手已經推開了中廳的門,已經看見了銀幕上滿天滿地的張藝謀式的紅。“已經開演啦?!”我發出痛苦的叫聲,好像驚栗片裏的午夜尖叫。

檢票員壓低了聲音拉住我:這是上一場,還沒演完呢!你是午夜場。

我真是急糊塗了!做出這樣非理性的事。從《英雄》上演,就嚷嚷著要看。但天天太忙。直到今天下午,這些天不能不做的事大體做完,晚上8點來鍾趕到首都影院。當晚小廳的票都售完了。一位工作人員說天天都是場場滿,所以加了午夜場。我說這下你們賺錢了。她說這下張藝謀賺了老了!

這下我隻好買午夜場。11點開演。可是零下十幾度的天氣,從8:00到11:00怎麼過?

我盲目地走到馬路對麵,往西單走去。我外衣的扣子已經掉得一粒不剩。寒風肆無忌憚地對我發動猛攻。我希望有一所房子,我可以走進去。那房子就出現了——前邊是西單圖書大廈!這不啻是荒漠中變出了一所宮殿。我奔進宮殿,按著書籍分類的標牌,走向音樂。我喜歡中英對照的歌本。中文和英文兌上音符,用音符來調

和,那麼美好、那麼溫馨,好像普天之下隻有旋律,隻有愛情。一首美國歌叫《天下一家》(《We Are The World》)唱著“我們相親相愛,如同兄弟姐妹,讓愛照亮我們的心靈,我們的世界”。我想怎麼那麼巧?我從報上看到《英雄》的落點就是“天下”這個詞。歌曲繼續唱道:“我們別無選擇,自己拯救人生。我們攜手共創美好前程。”

不過美好的大門就要關上了——書店晚9點關門。抱著書走進零下十幾度的夜,我上哪兒呢?遠遠看見—扇好像開著的門,進去再說。一走進去,就好像走進了熱騰騰、暖融融的白天。那麼多的人在購物!原來,這個商場營業時間到晚上1點。天助我也!看來北京的夜晚也開始和國際接軌了。溫暖的燈光“照亮我們的心靈,我們的世界”。如果世界沒有黑夜,沒有黑暗,天下一家,多好!

回到首都影院,跑上通往中廳的樓梯,檢票員喊大家排成一行。桂!我站到了第一。回頭由上而下看在我身後排的一條長長的隊,我真有一種一覽眾山小、世界在我腳下的得意。任何事情“第一”總是很刺激的,譬如寒夜看電影《英雄》排第一。

不過,在零下十幾度的午夜來看《英雄》的人,都是英雄。

冷娃張藝謀和熱播的《英雄》

看完《英雄》走出影院,一時無語。

然後,不知怎麼想起去年政協會上,我們文藝組的召集人笑道:張藝謀很少說話,今天我們把參政議政的機會先讓給他!我朝四周看看,沒有張藝謀嗬?這時,一個悶悶的聲音,好像遠遠的天邊傳來隱隱的滾雷。我循著悶雷尋找,才發現張藝謀坐在我後邊,是他在講話。隻是低低的太不嘹亮的聲音裏,還透著一種不自信——不自信自己能發好言。

後來我問他。他說他導演時,對幾個人說話可以。一旦幵會,還是這幾個人,就不會說話了。他說陝西人是冷娃,臉上沒什麼表情,不會見人就熱。

張藝謀確實不需要再說什麼話了——他的電影盡情地宣泄著他要對世界說的話。他做人低調,但是他的電影語言恣肆張揚。他是個陝西冷娃,但是他的熱情他的夢想他的摯愛他的想象,洶湧奔騰在他做導演的每一天。

於是才有《英雄》。

四位刺客懷著家仇國仇,臥薪嚐膽苦苦經營,隻是為了刺秦。但是春秋戰國,戰事連連,如果各國恩恩怨怨、仇仇殺殺下去,民不聊生!如果放棄一些恩怨,由秦一統天下,為天下太平,為百姓安寧。

《英雄》的故事落在兩個詞上:“放棄”和“天下”。

刺客最後為天下而放棄,為放棄而成仁。

這種明大義,這種放棄,比堅持更豪情萬丈。

幾位英雄的塑造,不是工筆,是潑墨;不是個性的勾勒,而是幾個大色塊的魔方組合。於是幻化出一幅幅攝人心魄的場景,一頁頁近乎極致的逭染:英雄的氛圍、英雄的意境、英雄的氣勢、英雄的精氣神!一個個英雄是一個個英雄的音符,奏響了英雄交響曲。於是我聽懂了悲愴,聽懂了悲壯,聽懂了華美,聽懂了輝煌。其實我未見得完全懂,我隻是被刺秦的英雄和放棄剌秦的英雄那樣地打動。這也好比聽交響樂,並不細究每一個樂句的含義,更多的是一種感覺和共鳴。

借用章子怡的話,張藝謀“很知道他的電影要講什麼,他也很知道他的電影怎麼講”。一部從頭打到尾的影片,用生死愛仇泣血呼籲的,是和平!天下和平!這部武俠片,用的是推理片的結構,就給故事增加了懸念和色彩。如果把這部電影的膠片在每一瞬間都定格下來,那便是一張張大氣而精美到極致的藝術照,是一本撼人的攝影集。

我想起張藝謀的簽名。他把張藝謀這三個繁體字派生出那麼多的筆劃。筆劃多到幾乎把他的名字都要覆蓋了,幾乎看不清他的名字了,要把他這個人隱去了。一如他這個“冷娃”做人的低調。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簽名。張藝謀簽一個名都這麼勤奮!世人看來最簡單的事情,張藝謀都鋼足了力氣。那麼,《英雄》每一個磅礴而簡約的鏡頭後麵,都天知道張藝謀畫了多少筆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