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愛,野草的根紮得很深
雲的翅膀張得更高更遠
秋風下落,河水上漲
蘆葦岸的秋草抓住流水
西天鋪下來的光線是多餘的
你看,半個殘陽是多餘的
在西山上懸掛
像心提著半個燈籠——
野菊花沿著小路一直開過來
開放到你飄逸的頭發上
風啊,請吹得再舒緩一點
不需要大風,小小的風再多一些
在星期天的草地上
風之後的風,推著我們瘋跑
黃昏湮沒了黃昏
一場聖潔的降臨湮沒了愛
——在這個人間
除了愛,仿佛一切都是多餘的
●姐姐
若幹年前,我們烤的紅薯熟了
姐姐,你吃得一嘴白,我吃得一嘴黑
姐姐,村莊的傍晚很安靜
火熄了,烤紅薯安靜地躺著
我們開始互相打鬧
你臉上白,我臉上黑
在那個夜幕降臨的夜晚
姐姐,我們用一雙手,把黑塗得
到處都是。姐姐,還記得嗎
那些天一直黑著,至今我們都沒有醒來
都沒有再認真看一看這個世界
孫曉軍 一首
●像畫上一樣
木匠老王說他見過菩薩。說這話時
他的舌頭已經發硬。
邊說邊掏出墨鬥一樣的破手機
要我向他的老婆取證。
有人開始張望,酒杯裏走出的
更夫,從來敲不準三更。
而老王仍在頻頻舉杯,現實和它的倒影
不知,誰能把誰舉過頭頂。
他說起女兒、香火和祈禱
深夜有一個菩薩
設計裏的生活就不會鋸末紛飛。
酒杯裏我曾問過菩薩的長相
老王說過許多,我隻知她很美很美。
用老王的話說,像畫上一樣。
孫曉傑 兩首
●母親
——仿希梅內斯
不是母親,是雨——不是母親?
雨不是母親麼?——當真
不是母親。是風——不是母親?
可是,風不是母親麼?
不是母親。是燈光——不是母親?
燈光不是母親麼?——當真
不是母親。是幻覺——不是母親?
難道幻覺不是母親麼?
●火焰
我是火焰。火焰是我的名字
我的火焰是我的祖國。我的火焰高於一切
我有金色的麵容和灼熱的舌尖
我以熱愛火焰的事物為生
包括岩石。我隱藏在岩石的內部
在岩石的拍叫下我會醒來,睜開明亮的眼睛
我燃燒。因為我是火焰
我是一切。為了光明我不顧一切
我是晨炊。我是夜歌。我是愛情。我是詩篇
我是引領者。我走在時間的前邊
我以風暴的方式掠過河流和天空
一切追隨於我。我是黎明的隊伍
我毀滅,但我是鍛造者。我剔除隱匿的雜質
留下鋼鐵的骨骼。在抵達純粹中接近鋒芒
我拒絕寒冷、潮濕、陰晦和黑暗
我與我所燃燒的世界共舞——
如花的紅色之舞。如海的藍色之舞
我有毀滅一切的暢快與痛楚
我以火焰撫摸我的傷口:火焰的傷口
我拒絕頌詞而請求寬宥。拒絕停息而請求安謐
我是火焰。燃燒是我的生命
我在細雨中行走。灰燼不是我的遺言
紀廣洋 一首
●河圖·洛書
麵對圈圈點點組成的方陣
像麵對遠祖的眸子
親切 而又令人迷惑
像籬笆
一種源自深層的惦念
令人難以入眠
遙望遠古的星河
彼岸傳來幽悠呼聲
卻無法泅渡
凝視讀不懂的羅盤
身臨其境的家園
是一隻順長河而遠去的方舟……
而遠方
誰在等待
任先青 一首
●空弦
?
空弦 睡眠了紅莓花的綻放
騎著馬兒的銀色月光
也無法抵達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懸念 留給哪位懷舊琴手?
也許——舉著花瓣尋夢的人
你,正趕在回家路上
十指問天 就要代替靈魂唱歌
請相信 這個夜晚隻屬於你我
我已按住山風 備好感動
雙耳 等待在優美旋律的懸崖之上
任懷強 四首
●芒康的日子
芒康沒有必要記住一個旅行的人
食物開始漲價,語言開始生疏
去拉薩的車一天隻有一班
隻有巨大的候車室在等待著衰老
隻有越來越時尚的女人在走動
隻有歌廳、麻牌室和按摩房恍如故鄉
芒康沒有必要記住一個旅行的人
芒康寺院矮小,但輝煌
朝拜的人又不僅是轉動的經筒
出租車始終等待去拉薩的客人
芒康有兩條貫通的街道
繁華與冷寂,不由路燈明滅顯示
芒康沒有必要記住一個旅行的人
芒康觸及藍天的空透
一直把雪山拉進瞳孔
而晴空滾過的雲朵
必是暴雨和雷電的揮臂而吼——
芒康沒有必要記住一個旅行的人
●草甸
至少目前我還是具體而完整的
如同那些忽略的植被
忽略的等待時間的旅人
陽光是滿眼熱情的
至少此刻我還是痛哭流淚的
雲裹挾著希冀,雲承載著氣度
一如攀岩附石的荊棘
一如漫溢草原灘地的流水
如此犛牛一樣生活
藏羚羊一樣快樂
而草甸是無憂無慮的
如此愛情在納木錯邊滾滾卷來
像沙礫一樣的人群堆立
像雲霧纏繞的雪山靜望
而藏民滿懷乞討
羊群心存善良
如同一陣風帶著溫暖之心
吹過湖水,而湖水是寬容的
●日喀則
如果沒有雅魯藏布江流過
日喀則必將是死亡之城
沙礫焦灼,草木幹澀
車過飛塵亂舞,沙石無語
沙棘緊貼著地麵仰望
河邊矮壯的柳樹披頭散發
那些田間站立的青稞垛
在等待一個聚沙為塔的英雄壯舉
雖然河穀注定
要用記憶來衡量
但不必追尋一條河流的狀態
不必讓紮什倫布寺
竊取一個異鄉人的青春
●山上
縱橫的路,綿長,交錯
直至消失在視野之外
我想象另外的我已張開雙臂
卻無力擁抱一縷空氣
另外的村莊像洇開的綠蔭
四野裏流淌,另外的河流
從屬於大海或陸地
卻無法從屬於一個人
像風吹雲散
我站在高山上,隻是站著
細小的隻是我們的距離
隻是我們遺忘了太多熟悉的東西
朱慶和 一首
●苜蓿
沒有比苜蓿更好的食物了
可我卻不舍得割下它們
那些魚吃得更多的是青草
所以我經常帶著鐮刀去麥地裏
我的身體在熱氣中一起一伏
村裏的人們卻總是懷疑
我偷了他們的麥子
他們覺得我是一個自私且狹隘的人
我還知道他們背後叫我老光棍
大概他們忘記了我也曾有過老婆
其實我對世事已淡漠許多
不在乎他們說什麼了
就像孩童必然天真
老人必然慈祥
麵對一天天翠綠的苜蓿
我隻想選擇一個晴好的天氣
把它們撒在水麵上
讓水裏的孩子們來分食
想必那定是一頓豐盛的美餐
朱多錦 一首
●城市的樹木
消失了作為木材的全部意義
純粹以風景的責任信守一個位置
有時僅僅因為位置忽然重要起來
就讓一株小樹從此聲播遠近
有人慕名而來
多次將那株小樹攝入鏡頭
偶或也搬上電視或報刊
有時又僅僅因為位置出了問題
就有人徑直尋來
用斧鋸為樹執行死刑
城市以樹的位置來取樹
所有的樹,隻生長人的意願
莊步璿 一首
●那年,在雨中
約定時刻,我穿著一件,
缺失兩顆紐扣的中山裝,
你說我是,尚未有人關愛的孤兒。
在秋夜的細雨裏,
你捧著我抖瑟的臉頰:
添件時興的西服吧。
自此,我將不再貧窮的靈魂
丟給了秋雨和你那雙柔軟的手。
我把我的靈魂丟了,
不知你是否會無期地珍藏?
在夜深人靜,輕輕地鋪展開來,
躺在上麵,尋我那個夢的寒冷。
我把我的靈魂丟了,
即使不是你的允諾,
它也難以完整揀回;
無論你是否還關心他的存在,
都不重要,因為那是個豐雪的冬天,
你買的那件西裝
至今還在用來禦寒。
許煙華 一首
●一件事物
每天醒來,我隻想起兩件事物
一件是我的石房子
一件,是我的愛人
每天醒來,我隻想起兩件事物
一件是我的愛人
一件,是我的石房子
現在我睡了,隻想起一件事物
我的石房子裏
住著,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