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主義學館的格局為巨國皇家園林的袖珍體。同貓眼靚麗男期望的雅典風格南轅北轍。同於皇宮的雕梁畫柱金瓦紅牆,暗示著學館所應隸屬的巨國精神。不同於皇宮的是,學館前白溪潺緩,學館後萬山疊嶂。真山真水間的皇家建築藝術,給學童的物理關懷也許在於讓他們自幼體會到人類得天獨厚乃出於上帝的旨意。
夜半挑燈枯坐,山上林濤,林間山魈,溪底魚怪,紛紛以聲相邀或相脅迫,令人頓生思鄉憂國恐亂天下的偉大心情。挑燈靜坐以蒲團為底禪機道性為頂,為一種絕境。挑燈看劍或挑燈疾書以誌疾惡如仇氣吞牛鬥,為另一種極境。我的極境不在我身我心而在於核桃。
枯坐一久,嬉遊心腸便發起痙攣,下得木樓,排闥而出,星輝月色頓入襟懷。泠泠秋意與詩中秋興秋思達成某種和諧,卻很容易讓人誤以為自然更迭中的季節是時間的本質現象。按照懷中核桃上的一段思想紋路,貓眼靚麗男可以像江湖術士一般指出季節是時光的一部份事實,隻是一部份不是全部。凡屬事實,沒有完全得足以觸及“始”的本義也沒有完整得足以抵達“終”的本義的。觸碰不到始和終的事實永遠無法成為提煉本質的依據。如同人不是“人”的全部事實,所以孩子和哲學家都口口聲聲地問:人是什麼,什麼是人。
如同世界不是“世界”的全部事實,所以講故事的人總是這樣開篇:從前,世界上沒有人隻有恐龍。古往今來,哲人要抓住語詞借以接近語詞的本真,藝人要抓住形象認為形象的單一或複雜中蘊含著“本質”,市井細民要抓住房屋土地柴米油鹽以為它們就是生命的根源生活的全部。用“流動者”赫拉克利特“萬物流變”的時間哲學,流變這一事實也許會是事實的全體。但是那位好流動的哲人又說:“上升的路和下降的路是同一條路。”河不是同一條河,路卻是同一條路。“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人永遠走在同一條路上。
路不變,變的是人,或者人亦不變麼?河水流變,不變的是過河的人。或者,河水流變,過河的同一個人已在第二次過河時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麼?人該相信什麼?相信變與不變都是同一種遊戲。天、人和萬物的部份事實在於,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人物與概念概念與形象之間在忘記了起始又不知所終的狀態下,反複而又接連不斷地玩著看似五花八門的兒童遊戲。套用古老哲學的基本程式,從根本上講,人的一切活動或曰存在都是“人”作為範疇與人在捉迷藏。它在被蒙住雙眼的人的遠近時時發出挑逗性的呼喚:我是“人”,來抓我吧,我藏好了。
人便去抓它,繞過湖畔,翻過群山,抓住了正在耕田的農夫甲,很高興,說:好,你是“人”,我抓到你了。農夫甲掙脫開,說:不,我不是“人”,“人”是什麼我沒見過,我是農夫甲。於是,人半信半疑地在雅典抓到了柏拉圖。柏拉圖正在回憶恩師蘇格拉底臨死前所討論的“不朽”,以便把它寫進《斐多篇》裏,不耐煩被打擾,便指指後代說:不,我不是“人”,我是一個人的弟子又是一些人的老師,他們中也許有你要找的對象。人越過浩瀚的曆史,找到過秦王嬴政、瘦美女趙飛燕、希特勒、薩特、休謨、維柯、魯羊、塔爾科夫斯基和斯特林堡,他們都隻承認自己與“人”有些斬不斷的牽連,但不是“人”。就這樣,人與“人”的遊戲一直在持續或者說一直在原地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