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看得透我的幻夢(1 / 2)

巨國很少有人信奉上帝,卻全民性地在上主的聖日罷工休息。近來,他們愈發懶惰,索性連主日的前一日一並定為假日。流氓為此損失巨大:雙休日不再有人租賃新遊戲主義進行上門服務。我是從小國來的哲學家,習慣於小國寡民的生活方式,對方興未艾的商場商廈持鄙夷態度。當今世界,最昂貴的商品是軍火和國土。為了掩蓋大宗買賣的真相,專販小商品的大商場雨後春筍般地聳立出來。短見拙識的人們擁向隨時可能被軍火夷為平地的樓宇,為國家的富有民眾的貧窮歎傷了心腸。玫瑰酷兒在安息日和安息日的前一日蒙頭大睡,在流氓為玫瑰酷兒租賃的一間青灰色小旅館中。因為玫瑰酷兒的名氣,小旅館也換了招牌,原先的“曠日持久驛館”換成為“玫瑰酷兒客棧”。除我之外,從世界各地被販運來的真思想家和偽思想家也下榻在這裏,同一謫係的,不同鼻祖的,新創的,同宗不同派的,假借的,偽造的,各路思想豪傑雲集之處,必是全世界最噪雜的所在。我隻能用睡眠法來抵禦客棧外的叫賣聲和客棧內的叫賣聲。

一秋一冬的相處,使我對秦鍾的稟賦了若指掌。芭蕾舞蹈自從1760年讓·喬治·諾維爾發表《舞蹈與舞劇書信集》起,風靡全球已近2個世紀,成為人類舞蹈戲劇中至高無上的品類。平衡與旋轉,騰躍的優雅與音樂的高貴,燈光的純潔無瑕與舞蹈者的輕盈剔透,劇情的簡潔動人和氛圍的神話色彩,使秦鍾的祖先享盡聲譽和富貴,也使200年間生生死死的觀眾們大飽了觀賞人體的欲望。據說,他的曾祖在18世紀最後的20年經常與“舞蹈皇帝”加埃唐·維斯特利同台演出《達耳達諾斯》。1800年3月1日,巴黎歌劇院的舞台上,72歲的祖父加埃唐·維斯特利、40歲的兒子奧古斯特·維斯特利和14歲的孫子小阿爾芒·維斯特利同台共舞威震舞壇乃至歐洲政壇時,秦鍾的曾祖也曾攜孫挈子上台獻過一大花籃。那個講究優雅與精確的人體時代,隨著活動鏡像的飛速發達而告結束。對於20世紀後半葉的公眾來說,紗羅包裹中的人體在舞台上燈輝下的閃爍之美,已如同隔靴搔癢。真正的裸體藝術已從文藝複興時期的畫布上走入鏡頭之中。電影和電視的四維時空裏,動蕩著無數種舞蹈:脫衣舞,裸奔裸追舞,交媾舞,還有鞭笞舞。影視與官能窮極刺激的時代同個性解放的時代霸權政治的時代民權主義的時代女權主義的時代一同到來。古老的舞蹈世家不得不遺下具有王子身材的秦鍾,熄滅了昏黃的榮耀之火。秦鍾懷戀昔日的家族興盛。但他唯一能振興家業的,是棄藝從商,像時下文人藝人所幹的那樣。由於年紀尚嫌幼弱,賺小錢積之而成為大,便成為他眼下很實際的打算。他要把小費積攢下來,直至有一天能成為喬治·舍費爾式的電影製片人。

除去實際把握金錢和對異性一無所知外,秦鍾還有一種才稟:看穿我大腦中的幻夢。一般來說,人生的體驗中往往包含著作夢、夢醒、向自己或他人複述夢境和複述難於圓滿等項內容。能夠講述別人夢境的人,秦鍾可謂獨一無二。每當我從夢中醒來,他在我身邊,準會把我作過的夢描繪得纖毫畢現,巨細無遺。至少,我願意這樣相信。我天生不屬於能把作過的夢全部、依序、完整無缺地記憶的人物。我的朋友中也沒有那種特殊人物。秦鍾能從作夢者之外的視點看清楚夢,無疑為新遊戲主義的寓言屬性加上一個腳注:任何遊戲都必須在潛在或顯在的讀者存在的前提下方得以完成,如同薛定諤的貓思想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