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帶女人回家(2)(1 / 3)

窗外的鳥兒都叫了,我才昏昏睡去,既沒夢見茉莉,也沒夢見姚睫,而是夢見一個麵目模糊卻又感覺熟識無比的女人坐在我麵前——默默地訴說著什麼。而上一次夢見這樣的人物形象,還是第一次夢遺的時候呢。

白天總是明媚的。尤其是北京的春天,隻要是沒有風沙的日子,天空清澈高遠,雲朵自由飄蕩,陽光幾乎像固態的一樣清晰、質感強烈。任何內心陰暗的人都會在這樣的天氣裏找到正大光明的感覺,更何況我和b哥這兩個混混兒。我們最大的罪惡,無非是混,而我比他多了一條罪惡,就是沒混成有錢人。

b哥的小院兒又熱鬧了起來,不過這一次的主要人物,就不是那些臉都不熟的各路騙子了——就是我們幾個人,外帶剛在醫院喝了倆禮拜白粥馬流氓。盡管聚會仍以消磨時光為主要目的,但大家對白酒都有了抵觸情緒,因此氣氛也就遠沒有先前那樣迷亂了。我們在剛發芽的葡萄架子底下沏了壺茉莉花茶,像老派的、二環路以裏的北京文人一樣閑扯淡,能說會道的家夥爭著高談闊論,小妹子雖然是二百五,但每說一句話,都讓男人們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比如有一次,b哥和馬流氓像兩個思想家一樣,討論起了“生活就是輪回的”這個話題,b哥還煞有介事地背誦了《百年孤獨》那著名的第一句話,而小妹子突然粗暴地打斷他:“狗屁輪回,你那生活,就算輪回也是光著屁股推碾子——轉著圈兒的丟人。”

自從b哥發了財,還沒有一個女的敢這麼說他呢。他一愣,隨即笑抽了筋。

小妹子反倒愣了:“你有毛病吧?”

b哥說:“難道你沒想象過光著屁股推碾子的樣子嗎?多可笑。”

小妹子反倒被他的神經質弄得迷惘了,隻好用她舅姥姥的話總結:“無恥的剝削階級。”

連我和馬流氓都快翻到桌子底下去了。姚睫拉了拉愣神的小妹子:“甭理這幫神經病,做飯去。”

每次聚會的飯都是姚睫做。我現在真信她爸是個掌勺兒的了,家傳的手藝就是不一樣。她到一條街之隔的“朝內菜市場”買來新鮮的五花肉,切成巴掌大塊厚片,輔以青蒜、豆豉、辣椒,炒得滿院子都是煙,聞了就讓人流口水。夾起一筷子,她還對我們展示:“看見沒有?這就是燈盞窩。”

除了回鍋肉,她還會炒正宗的魚香肉絲、麻婆豆腐和水煮肉片。川菜這東西,放眼全國遍地都是,但能吃上一口正宗的卻仍是莫大的福分。怪不得那麼多“剝削階級”會周末坐飛機到成都,或者專門接個四川保姆養在家裏呢。

我像個大爺一樣夾著肉片,在陽光下鑒賞:“小同誌很有天份嘛,容我誇你一句秀外慧中。”

“小時候我爸炒菜,就把我拴在灶台旁邊熏,熏得我直咳嗽,但是熏啊熏啊就會了。”她說。

“那你媽幹嗎呢?”

“她下場打麻將。”姚睫說,“有的時候一打就是一整天,從日出到日落。”

大家想象著沐浴在江風裏打麻將的愜意,不禁又數落起北京的諸般不好來:高物價、堵車、官兒太多、渴望跟官兒攀上關係的人更多、滿街“沒頭腦和不高興”……馬流氓橫眉冷對地指著b哥:“我們已然水深火熱了,你們丫的還來幹嘛呀?來了就來了吧,還他媽的發財,這還讓不讓人活呀?”

小妹子反倒替b哥辯護起來:“首都不是全國人民的首都嘛。”

“他來發財,你幹嘛來了?”

她脆生生地回答:“原來刷碗端盤子,現在收拾房子。”

“順便批鬥這個無恥的剝削階級?”

“嗯哪。”

我站起來,跟著姚睫走向廚房,一邊幫她接水做湯一邊說:“你看,人家活得多明白。”

“你的意思是,就我懵懂著呢?”姚睫鼓著她的桃兒臉說。

“那沒有,我的意思是,我們都要向明白的人學習。”

“我以前活得挺明白的,來了北京才不明白的。”

“對,這都怪北京。我在這兒也一直‘不知道北在哪裏’。”

“不知道北在哪裏?”

“這是一北京老作家小說裏的措辭。他原來寫的是‘找不著北’,可是一個負責任的編輯根據現代漢語規範,給他改成了‘不知道北在哪裏’。”

姚睫笑道:“對嘍。我們都是不知道北在哪裏的人嘛——你的情況比我還嚴重多了,你都糊塗了半輩子了。”

“所以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我說了一半,笑道,“知心大哥是有點兒話癆,不過都是為你好。”

天上並沒有雲朵飄過,姚睫的臉忽然陰了下去,捏著瓷碗的手指正在用力,用力,連指甲都白了:“我也不知道我在這兒算幹嘛的……這兒又不是我家,我家比這兒好多了……你別看你給我找了個這麼好的地方住,可住得舒服不舒服,跟住得好不好未見得有關係。晚上躺在這個大院子裏,四周圍靜悄悄的,風吹草動都鑽進耳朵,讓人心裏孤單極了。而且更讓我受不了的,是生活的荒唐——昨天我還睡在城中村五百八十塊錢一個月的小平房裏呢,今天居然就住進了這麼大一個、我這輩子也買不起的院子——過去住這兒的都是些部長吧?這真是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