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錦如引蛾撲火(中)(2 / 2)

現在的靜祿院隻住了兩個被廢的嬪妃,一個是先帝的恬妃,一個就是我以前的主子,鄭君怡。自從她欺君被廢,牽連父兄貶為庶民,紙鳶和小順子也充為官奴,太皇太後沒多久就病逝永壽宮,太後也深居簡出,鄭之一字於後宮、於朝堂近乎絕跡。時間是記憶最大的敵人,不是因為它善於拋卻過去,隻因為它要承載太多的未來。時至今日,萬淑寧統治下的後宮早已更改了舊顏,鄭君怡此刻的落魄就與她曾經的風光一樣被宮裏大多數的人遺忘,除了我,除了皇上。每隔十天半月,我都會夜探鄭君怡,我相信皇上是知道的,卻從不說破,從不阻攔。也許,他是欣賞我顧念舊情,又或者,他是認定我的顧念舊情對他的江山統治不會再有任何的影響。然而,皇上對我的寬容並沒有換來鄭君怡對我的原諒,她至今不肯見我,我站在門外和她說話,她也不應我,但是,隻要她不趕我走,我就繼續來。

今天宮裏唯一值得說的就是羽喬公主進宮的事,我很小心地把所有和萬淑寧有關的場麵都略去了,我怕這個名字會刺痛鄭君怡的心。說完故事,我靜靜等了一會兒,等來的依舊是一片寂靜。我無奈地一笑,準備要走,鄭君怡的聲音竟然在這個時候傳來,“林西樵,你進來。”

鄭君怡肯見我了!我心裏一陣激動,趕緊推門進去。一股陰冷的氣息撲到我身上,帶著淡淡的黴味和飛揚的灰塵。怎麼,都沒有人打掃嗎?我眯著眼,揮散眼前的塵,看見鄭君怡坐在牆邊的椅子上,穿著一身白,暗淡的目光望著正前方,那裏隻有一片格子窗。靜祿院簡陋我是知道的,但是親眼見到在乎的人身處其中,心中的悲涼還是忍不住迅速地擴散。我走過去,看到桌上的茶碗是空的,不自覺地端起茶壺,卻發現茶壺是涼的。

“不用忙了,我不喝茶。”鄭君怡平靜地說,悲慘的境遇仍然不能消磨她的那份矜貴。

“皇後娘娘……”我本能地喊出聲。

“我不是皇後娘娘了,”鄭君怡打斷我,“萬淑寧才是。”

“娘娘……”我不禁瞪大眼睛。

“怎麼,很奇怪我為什麼會主動提到這個女人。這麼久以來,你說了宮中大大小小那麼多事給我聽,卻從來沒有一件是跟萬淑寧有關的,所有與她有關的細節、稱呼,你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究竟是你不願意提她,還是覺得我經不起你提她?要是我今天不見你,你是不是打算讓我永遠聽不到萬淑寧這三個字?”

“奴婢以為娘娘不願意聽……”我還是習慣叫她娘娘。

“以前是不願意,但是從今天開始,我很有興趣知道萬淑寧的一舉一動,包括與她有關的所有事情。”鄭君怡的眼中忽然又有了生機,那是一種充滿欲望的生機。“西樵,我今天見你,不是因為我原諒了你,而是因為我不想再聽到任何的廢話。你一直都說,愧對我,現在你將功補過的機會已經放在眼前,你不會拒絕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竟然有些後悔今晚過來。我心裏明白,如果我對鄭君怡的態度超過了念舊的尺度,皇上是不會放過我的。但是,如果我拒絕了,這大半年來的關心愧疚,不就立刻變成了虛偽的麵具嗎。我深吸一口氣說,“娘娘對萬皇後的態度忽然有這麼大改變,可是有什麼緣由?”

鄭君怡哼地一笑,“你大可不必在我麵前如此卑微,以你現在的地位,要拒絕我不需要任何借口。不過,我沒打算要瞞你,我在進宮前曾遇相士批命,說我雖能得榮華富貴,平步後宮,但命中注定有一大劫,若不能過去,就將登高跌重,一無所有,而這個劫,就是一個意外進宮的女子。原來我並不相信這些,但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信,這個劫,就是萬淑寧。不過幸好,我當時雖然不信,也請相士替這個帶劫之人批了一命,相士說,就算這個女人能將我取而代之,她也會有自己的劫數,這個劫數也同樣是一個意外進宮的女人,而且,還是一個遠方來客。我相信,萬淑寧的這個劫,應該就是羽喬公主。哈哈,既然她的劫數已至,我當然要瞪大眼睛豎起耳朵,看她怎麼死!”

羽喬是萬淑寧的劫數?這個說法讓我不寒而栗,難道宮中的平靜又要被擾亂了嗎?我沒有給鄭君怡任何承諾,從靜祿院出來,又去了朝陽殿的圍城,紅錦緞已經收起,但打開的命運序曲卻無法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