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吹得開始頭疼，又不想睡，掙紮了許久，還是決定去靜祿院走一趟。
我說不清為何會把這個秘密告訴鄭君怡，關秀月跟我說羽喬假受傷的時候，我是有心隱瞞的，不想鄭君怡再趁勢說什麼劫數的話，更不想被她追問是否願意傳遞萬淑寧的消息。但是這一次，我對鄭君怡的劫數之說竟然有些信了，更因為我實在無法一個人承受這個決定的分量，所以我主動找到她，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鄭君怡聽完整個故事，幸災樂禍的笑委婉地在臉上顯露出來，“我就說過，萬淑寧的劫數到了，這個羽喬公主就是她命中的克星。”
我從鄭君怡的話音中聽出報複的快感，可我心裏卻藏著更大的不安，羽喬公主會不會不僅是萬淑寧的劫數，更是漢室的劫數呢？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趕緊讓自己平靜下來，誠懇地說，“娘娘，對於劫數，奴婢無能為力，奴婢是想請教娘娘，此事是否應該向上呈報，比如說，告訴皇上？”
“當然不應該，”鄭君怡不假思索就否決了我的想法，甚至反詰我說，“無憑無據，你要怎麼跟皇上說，說完後，你要皇上怎麼做？你怎麼就能肯定羽喬假受傷不是皇上暗中授意的，你怎麼就能肯定大越皇室跟我們一樣禁用無色無味的藥物，或者更大膽一點，關秀月和唐季柔會不會被萬淑寧收買了來引誘你戳穿這件事？這麼多值得懷疑的地方擺在眼前，你還需要我幫你做決定嗎？”
我被鄭君怡說得啞口無言，慚愧地低下頭去。
“西樵，禦前尚義是一個很特殊的角色，特殊到你要用心去經營，通透但不能點破，忠心但不能盲從，多聽多看卻不能多說多動，我奉勸你，不要攙和到自己看不通看不明的事情裏，更不要企圖去改變什麼，既然已經坐到了這個位置，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微微一愣，沒想到鄭君怡會說這樣的話，可很快，她的下一句話讓我渾身一顫，“隻有保全了你，才能保全我的眼睛和耳朵。”
我的心被猛地紮了一下。鄭君怡終究不死心，這座冷宮困住了她，她便想讓我成為她的觸角，將惡意伸向後宮。我自知虧欠於她，可我實在不想繼續這種一仆二主的遊戲，何況對於萬淑寧，鄭君怡早已不是旁觀的心態，我的口舌之便難保不成為今後的罪源。想到此，我深吸一口氣說，“既然娘娘要奴婢以保全自己為先，奴婢就暫且靜觀其變，請恕奴婢不能為娘娘犯險。”
鄭君怡雙目一抬，淩厲的眼神似乎在斥責我的無情，但沒有說一句話。
“請恕奴婢無能為力。”我狠心說出這句話，蹲了蹲身，準備離開。
“站住，”鄭君怡叫住我，站起身來說，“別急著走嘛，這件事你無能為力，那別的事，你可願意為我做？”鄭君怡走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拿出一隻胭脂盒朝我遞過來，“放心接著，此事不與萬淑寧相幹，也不需你犯險，隻是要辛苦你走一趟舊件庫房罷了。”
“舊件庫房？”我接過胭脂盒，手指摩挲著盒蓋上的雕花，疑團驟起。
“進宮之前，長安王世子曾贈予我一盒脂膏，望我能用它點綴容顏。脂膏是用則難留之物，既是長安世子所贈，我怎舍耗盡，於是珍藏宮中從未使用，但又不想世子失望，就令人調配了你手中這盒同樣顏色的脂膏代為使用。”我聽她這麼說，輕輕打開胭脂盒，微微泛橘色的脂膏露出剝皮紅橙的誘人顏色。“後來我被廢，舊日所用被收入庫房，我至今沒能將世子所贈的脂膏取回，不知西樵是否能夠代勞，將脂膏偷龍轉鳳？”
“走一趟庫房倒不難，隻是舊件庫房堆積的脂膏何止千百，奴婢未必能找對娘娘說的那一盒。”
鄭君怡托著我的手背抬高我的手，讓脂膏靠近我的眼，篤定地說，“據我所知，同樣的脂膏在宮中僅此兩盒，不會找錯的。”鄭君怡說著在我手心裏把胭脂盒蓋上，扳著我的手指將它捂好，“萬淑寧的事既然你不願意，那就就此作罷吧，隻是大越使團入宮，事關國運，皇上身在其中，有些人和事，你就是知道也不便上諫，有的時候，是應該找個更合適的聆聽對象，也好有人幫你指點一二，以佑漢室。”
“若為漢室，奴婢定當相助，萬望娘娘心中真有漢室。”說完，我不看鄭君怡回饋我的眼神，把胭脂盒收好告退離開。退出寢殿轉身關門的瞬間，我看見了鄭君怡臉上愜意的詭笑。
第二日，我奉命探望羽喬公主，從百合宮出來後就順道去了舊件庫房，一個足以媲美藏寶庫的地方，那裏堆積著曆代被罷黜的嬪妃遺留的隨身物件，頭上戴的珠釵、眉上描的青黛、腕上掛的鐲環、身上穿的綾羅，無一不是要價不菲的珍寶，隻因主子失勢沾了晦氣，就被擱置在冰冷的宮閣中，真是可惜了。我借口檢查庫房的防盜漏洞進入庫內，將宮婢支開，仔細尋找鄭君怡的胭脂盒。我伺候鄭君怡四年，她的用物我一望便知，最愛的白玉海棠、最常戴的菊瓣扣頸鏈、最炫目的翠羽五彩披紗，就是沒有看見那盒在昨夜之前連我都沒見過脂膏。鄭君怡的物件應該都擺放在同一處才是，怎麼會不見了呢？我心中有疑，越發仔細地翻查，忽然聽見腳下啪啦一聲，感覺像是踢中了什麼東西。我蹲下身，伏低身體朝櫃子底望去，不禁瞪大眼睛。方才被我踢中的是一片胭脂盒蓋，弓起的蓋頂貼著地麵，微微輕晃，而邊上正是我要找的脂膏，透過稀薄的灰塵，依稀可見那柔媚的橘紅色澤。然而此刻，真正吸引我的並不是這脂膏，而是胭脂盒旁一隻醜陋的死老鼠。本來舊物堆積的庫房出現死老鼠也不奇怪，但令人難以釋懷的是，若我沒有看錯，那死老鼠的嘴邊分明有一抹柔媚的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