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參見王爺,”我趕緊跪下,卻遲遲沒有聽到回應,抬起頭,發現李昊仍然望著天際,有一些走神,有一些專注。我忽然開竅,回頭看了看靜祿院內,隱隱還能望見鄭君怡房中射出的亮光,急忙說,“娘娘還沒睡,王爺要不要……”
話未說完,李昊已經挪動腳步,踩著枯落的葉子發出沙沙聲,朝遠離靜祿院的方向而去。我跟在後麵,就如我曾經跟著皇上那樣,一個念頭湧上來,不知這樣的情景是否會成為日後的習慣。走了一段路,李昊突然說,“這本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卻還是跟著你來了,知道是為什麼嗎?”
我略一沉吟,心想他既然問我,必不是什麼顯而易見的緣故,便也不費勁去想,隻說我能想到的,“王爺情之所至,不願罔顧了昔日舊友,然王爺深諳宮範,不願因一己善意損及娘娘清譽,故與奴婢同行,許是期望奴婢能勸阻王爺止步於院外,”我說著抬頭看了李昊一眼,他繼續走著,頭微微低著,不做聲,我便又加了一句,“至於王爺如何知道奴婢來往所趨,怕是湊巧了。”
李昊慢下步子來,漸漸停住腳,仿佛有極重的心事,“皇上病重之際,禦前尚義夜探被廢的皇後,這樣反常的行為是否值得本王跟蹤一探呢?”
“王爺……”我驚愕地抬起頭,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李昊慢慢轉過身來,心事重重地說,“你還認得這裏嗎?”他蒼茫的目光似乎隻在周圍遊蕩,不曾落在我的身上。我茫然地環顧四周,這裏似乎是曇花林,因為不對季節,所以林子裏一片枯淡。“哦,對了,你當時不在場,所以不會像本王一樣對這裏記憶深刻,”李昊似乎在回味一段隻屬於他的記憶,糟糕的記憶,“這裏就是本王和雙木被人拿住的地方,有過那一次,本王便覺得這後宮裏處處圍牢,不可擅舉一步,跟蹤你,倒是個不錯的借口,有這一說傍身,便可以防萬一了。”
我的心一涼,頓時覺得有一股寒氣漸漸透過皮膚滲入骨髓,努力沉住氣,細細思量了許久說,“王爺今非昔比,哪裏還會有重蹈覆轍的可能。王爺不過是在提醒奴婢,不要忘了身後有人罷了。”我蹲了蹲身,“奴婢在此謝過王爺。”
李昊怔怔地看著我,“你當真這樣覺得?”
“當然,”我站直身體,卻一直低著頭,“跟蹤奴婢固然是個不錯的借口,但難免失了王爺的身份,”我抬起頭恬淡地一笑,“王爺怎麼會真的那樣做呢?”
李昊似乎有些動容,專注地看了我一陣,轉身朝更深的黑暗中走去。我們一路走到欽安殿外,李昊朝緊閉的殿門看了一眼說,“回去吧,你不在皇上身邊呆著,張學明也替你捏把汗呢。”
我自愧地笑笑說,“那王爺請自便吧,奴婢告退了。”
“西樵,”李昊忽然在我挪開腳步時又叫住了我,略猶豫了片刻說,“如果今夜是本王在院內,你在院外被人拿住,又當如何應對呢?”我一時啞然失笑,窘迫了許久,無言以對。李昊忽然笑了,友善地拍拍我的肩膀,寬慰我似地用眼神告訴我不必再思考怎樣的回答才是最好,仰望天空深深呼吸一下後轉身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我漸漸露出不安的神色。李昊,你當真想過出賣我嗎?因為,在你那樣問我的時候,我就起了這樣的念頭。若是我,會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你,把一切都推在你的身上,我未必真的敢那樣做,但心裏確有那樣的衝動,騙不過自己。但是李昊,為什麼你要讓我看到自己心裏膽怯卑微的那一麵,為什麼要讓我感覺到,那種伴君如伴虎的危險因為你的勝出而更甚從前呢。別不是被張學明說中了……
皇上的病一日重過一日,最初從密室救出來的時候還隻是昏迷不醒,每日喝藥擦身維持著氣息和體麵,誰知到了四月下旬竟然開始便血,不管我和張學明如何清理照料,寢殿裏總是有一股散不去的腥臭味道,讓人難以靠近。安瑾萱和肖玉華最初還常來,後來見皇上這副奄奄一息的樣子,似乎也灰了心,漸漸懶怠了,反倒是楊袖雲時常帶著李昱過來,遠遠地望著請安,清澈的眼眸中流淌著寧靜,惹起我一陣陣抽心的疼和憐。李昊一直有來探望,就算自己不來,也會讓薑姒和知墨過來,但無論誰來,都會問張學明一件事,那就是皇上到底還能支持多久。這樣的反複確認讓我相信鄭君怡所說的,李昊縱使沒有刻意求過什麼,也從未抗拒過,而此刻這樣的不抗拒,已經變成了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