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了岸,我向薑姒告退後回到尚宮局自己的房間裏,窩在床頭仔細讀著知墨留給我的信。
西樵,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宮外了。李昊沒有我想象的那樣冷酷無情,那個與我麵貌相仿的女囚,就是他為我找的替死之身,我自由了,真正地自由了,皇宮裏的一切我都不留戀,隻有你是我放心不下的牽掛。我與你相識時間不長,相處卻不乏默契,離別了,有幾句話要囑咐你。宮裏的流言你也聽到一些吧?也許你會說,不祥之說無法將你打垮,但是西樵,不祥之說隻是表象,表象下,是深藏的危機。西樵,你不可能再像鄭皇後被廢時那樣優雅地與背叛的罪名擦身而過了。
我翻過一頁,震驚、慶幸、猜疑和恐懼交替著占據我的心,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看。
萬淑寧雖是我們的敵人,一心毀掉漢室,卻是為了她自己的國家民族,至死不休,我雖恨她,卻也敬她,在她的族人眼裏,她不是叛徒,而是英雄。但是西樵,忠心隻能對一人,你背叛鄭君怡是為了忠於皇上,那你欺瞞皇上是為了誰,出賣萬淑寧又是為了誰?你是為了漢室,但這樣的境界幾人能有,忠君愛國,先忠於君,才能忠於國。當初你能站穩禦前尚義的位置,是因為皇上認定了你的忠,是因為鄭君怡是皇上的附屬而非對敵,但是現在,李昊卻不能做同樣的事,那樣不僅是表明了你的不忠,更是讓他自己沾上了蓄謀已久的嫌疑。再仁慈的君王也還是君王,西樵,他留不得你,保不了你,你就隻能……
我又翻過一頁,嘴裏默默念著,“我就隻能自保了。”果然,自保兩個字落入眼簾,後麵繼續寫著——
後宮裏,權寵能予人巔峰,亦能予人顛覆,平凡能予人悲涼,亦能予人安寧,位份高低又如何,能上便要能下,隻要能換來喘息的機會,沒什麼是不能割舍的。但割舍歸割舍,後宮中必要尋一依靠。李昊深知紀雙木底細,在王府時對其種種皆為試探和麻痹,今後恐無信亦無寵,故近其者難近君王,然,紀雙木是先帝賜婚於李昊的,為成就仁義之名,李昊在名位上必定厚待之,可視為依靠。切記,切記。
我閉上眼睛,漸漸攥緊拳頭褶皺了信紙,剛剛下定的決心猶如決口的堤壩慢慢坍塌。看來,我無需再向李昊說出什麼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鬼話了,那一夜他讓我回尚宮局,不是怕我觸景傷情,而是想用最不著痕跡的方式送我離開欽安殿。我不禁開始懷疑,薑姒在大明湖上對我說的那番話,是不是也出自他的授意,就像當初他授意薑姒假扮妒婦送知墨進宮一樣,這不就是他娶薑姒最大的得益之處嗎。可惜,他隻看到了薑姒無悔的付出,卻沒有看到知墨內心的善良。知墨,你的這份情意我一生難忘。
五月初十,先帝的遺體下葬,從陵園回來後,李昊即刻著內務府擬旨,冊封薑姒為中宮皇後,師卿為東華宮妍妃,紀雙木為西靜宮寧妃,冊封禮於三日後舉行,即刻曉諭。就在同一日,我以照顧先帝不周為由向李昊請辭禦前尚義一職,請求入西靜宮陪伴紀雙木。李昊答應了,讓我靜等尚宮局的告令。
告令是在冊封禮舉行的同時傳到欽安殿的,免我禦前尚義之職,降為守嬪,即刻遷入西靜宮。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誠然接下告令,交出蝴蝶珠環,無視周圍的竊竊私語和怪異眼神,回房間收拾了細軟離開。這樣的離開曾有過兩次,兩次都是憂心忡忡地走,這一次卻是安然欣慰地走。
我一路走到西靜宮的門前,一樣空曠的石階上,紀雙木遙遙地等著我。她已換下了冊封的吉服,摘掉了華貴的發冠,一襲白荷色的衣裙輕舞飛揚,如同芙蓉枕風醉、白羽化仙立。霎那間,我的心寧靜下來,管它日月山河怎樣變遷,都有雙木與我沉浮一心知,起落誼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