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靜宮坐落在皇宮的西南角,宮門前一排柳樹,露出入秋後衰敗的顏色。記得鄭君怡還住在中宮的時候,宮前的槐樹也是不改凋零的模樣,直到萬淑寧住進去,移植了白玉蘭,才漸漸添了顏色和香氣,看來早植的繁盛也與皇上的恩寵相關。如今中宮的梔子花豔麗又茂盛,想來薑姒的恩寵也足可匹配她的皇後位了。
李昊在王府的時候就沒有納過侍妾,所以現在後宮裏隻有一後兩妃,除去薑姒,李昊剩下的恩寵都給了師卿,但薑姒待她遠不如待紀雙木親厚。一個月後的中元節是師卿的母親翟宜的生祭,師卿想請李昊追封母親為正二品誥命夫人,卻因薑姒反對而作罷,但薑姒卻向李昊請旨破格替紀雙木的父親紀勇在福陵修葺衣冠塚,紀雙木倍感慰藉之餘,也與師卿積怨更深。當初李昊為了贏得紀雙木的襄助,真真假假的關懷落在師卿眼中已讓她生了妒嫉之心,現在雖然恩寵盛於紀雙木,但名位尊貴皆是一樣,再加上薑姒偏顧,師卿一直心有不甘,好在紀雙木一向深入簡出,守得住寂寞,自然也保得住安寧。
隻是,紀雙木的這份安寧未必就能成為整個後宮的安寧,兩個月前,戶部的候補侍郎趙覺送了一個男人進宮,第二天就被宣布是薑姒失散多年的弟弟薑荀,這個人臉長眼細,看起來有些刁鑽,右耳窩裏的一顆黑痣竟有黃豆那麼大。紀雙木聽到消息後並不驚訝,說一早就聽李昊提過,薑姒十歲的時候帶著年幼的弟弟去看花燈,被人群擠散了,找了二十年也沒有結果,後來不知道哪裏走漏了消息,說薑荀的耳朵上有黑痣,便有不少人渾水摸魚去王府認親,但都騙不過薑姒被攆了出來,如今這一個能夠公諸於前朝後宮,必定是趙覺找對人了。我心裏在想,時過境遷,人海茫茫,若非趙覺運氣好,便是能耐不可小覷了。
薑荀進宮後,一直留在薑姒身邊學習禮儀規矩,可惜開蒙太晚,又自小混跡於三教九流,總是眼神呆滯言行粗野,那一身華麗的錦服掩不住他流氣和猥瑣的麵貌,宮中的禮儀在他的舉手投足間顯得滑稽可笑,刻意模仿的莊重和斯文越發凸現他的低俗和庸碌,最讓人不能忍受的,就是他那雙不安分的眼睛總在漂亮的小宮婢身上打轉,但凡薑姒不在身旁,他就露出饞涎的邪相,宮婢們啞忍不語,他就更加放肆。薑姒對此並非不知情,但她總覺得是自己當年的失誤才導致薑荀如今的不堪,故而自責多於教誨,隻對受辱的宮婢多加撫慰,對薑荀也是嘴上教訓,甚少嚴懲,始終不忍將薑荀驅出宮門。
轉眼中元節至,清晨,薑姒派人送來首祭的一應用品,並免了紀雙木今日的請安,讓她專心福陵拜祭的事。我準備了素服讓紀雙木換上,清點了各類祭品,就在一切準備停當的時候,內人羽嫣匆匆進來,見狀知道時機不好,立刻退了出去,似有話卻不方便說的樣子。紀雙木從鏡子裏瞥見了雨嫣慌亂的模樣,轉過身喊了一句,“羽嫣進來。”羽嫣磨蹭蹭地進來,紀雙木疑惑地看著她,走近問,“你在躲什麼,是宮裏出了事,還是你犯了錯?”
羽嫣猶豫了一下說,“娘娘,請娘娘救救雨溪。”
“雨溪?”紀雙木疑惑地眉頭一蹙。
“雨溪是咱們宮裏的清帚婢,是羽嫣的表妹。”我在一旁說。
“是這樣,”紀雙木明眸一轉,繼續問羽嫣,“你要本宮救她,她是犯了什麼大錯嗎?”
“娘娘……”羽嫣一下子眼睛紅了,“雨溪有身孕了。”
啊?我大感意外,心裏明白這著實是件棘手的事。紀雙木平靜地說,“多長日子了?”
“已經有一個多月了,”羽嫣低頭不敢看紀雙木,“那晚她在荷花池邊偷祭母親,被人撞破威脅,這才失了身。”
“一個多月了……”紀雙木喃喃自語了這一句便遲遲不說話,許久才問,“雨溪有說是誰嗎?”
羽嫣動了動嘴,沒有出聲,一絲恐懼和猶豫在她的眼中閃動。我見羽嫣吞吞吐吐,便頭一個懷疑了薑荀,直白地說,“是不是薑……”
“別說了,”竟然是紀雙木打斷了我,“羽嫣,去傳雨溪過來。”
“是。”羽嫣起身去了,紀雙木深吸一口氣,伸手解開鬥篷,脫下素服。
“娘娘……”我不解地看著她,一邊把之前換下的茉莉花色的衣裳遞過去。
“懷孕之事誰人能料,時間這樣巧合,皇後娘娘也算未雨綢繆了。衣冠塚已修,這份恩德我不想受也已經受了,唯有今日不去拜祭,她方能明白我的心意。”正說著,羽嫣領著雨溪進來,顫巍巍地跪在紀雙木麵前。“你就是雨溪?”紀雙木看著羽嫣身邊的丫頭,她看上去不過十五歲,眉尖若蹙,鼻頭圓小,甚是惹人憐愛。雨溪埋低頭用極輕的聲音說了句是,紀雙木點點頭說,“事情已經發生了,本宮再追究對錯也是無益,現在本宮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本宮去向皇後娘娘說明此事,把你賜給薑公子,今後你的生死福禍就都由他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