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沉吟許久，輕輕地問，“這件事，寧妃知道了嗎？”
我沒想到李昊的話鋒轉得這樣快，意外之餘，心裏卻覺得他正漸漸打開心扉，如實說，“她一直知道，不過，她不知道奴婢會和皇上說。”
李昊看了我一眼，默默轉身走到池邊，低頭望著池中倒影，“你可知道你的這份心意，足以讓朕懷疑一切你所謂的真相。”
我驚愕，風吹池麵，模糊了他的聲音，也模糊了我的眼。我當真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忍住心中難過說，“奴婢口中的真相，都是當年先帝所述，並非奴婢親見，是真是假，早已無從查證，但奴婢相信鄭氏，因為相信鄭氏，所以願意相信這就是曇花林事件真實的來龍去脈。一樣的，如果皇上相信鄭氏，又何必理會奴婢說這番話是為了什麼呢？”
李昊的背影有一些晃動，不知是水光迷亂了我的眼，還是這些話動搖了李昊的心。慢慢地，李昊轉過身來，苦思浮雙眸，愁緒穿眉過，“若君怡是無辜的，為何不來向朕解釋？”
“恐怕是，她對你也絕望了吧，就像菊花台那一夜，你對她的絕望一樣。”我不再用皇上和鄭氏這樣的字眼，那樣會讓他們的感情更加淡薄，“曇花林的事，先帝隱藏得這樣深，可想而知解釋的蒼白無力。你說她不給你一個解釋，那你可曾向她求過解釋？你不去，她便知道你已認定是她的錯，那還要一個蒼白無力的解釋做什麼？”
“那麼玫瑰花釵呢，她把元珠送的玫瑰花釵扔出馬車外，不是存心要了斷這份情意嗎，這難道不是她的絕情嗎？”
“你怎能這樣誤會她，那一日玫瑰釵斷，她傷心欲絕，一時感慨天意捉弄才將花釵擲出窗外，事後百般尋找不見，悔恨不已，你卻因此認定她的涼薄無情，到底無情的是誰！”
李昊頓時瞪大了眼睛，少有的惶恐在他幽深的瞳孔中跳動，“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閉上眼蹙眉搖頭，沒想到李昊對鄭君怡的誤會竟這樣深。我將李元珠出嫁那日馬車裏發生的事說出，李昊始知真情，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我越見他傷心，就越體會他對鄭君怡的誤會之深，眼淚啪嗒啪嗒落下。李昊見我這樣，不禁掩麵痛思，木訥失魂地後退兩步，隨即轉身跑開。
“皇上，”我聽聞耳邊一陣急促的奔跑，警覺地抬頭叫住他，“不要，不要害了她。”
李昊刹住腳，漸漸鎮定下來，放慢步子沿著小路往曲池走去。我擦幹眼淚跟在後麵，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到了岔口，欽安殿新的首領太監榮喜立刻迎上來，如釋重負的表情在黑暗中深深映入我的眼。李昊看看那些跟著的人，麵無表情地說，“都躇在這兒做什麼，今天是中元節，你們也去禦花園後的九連池替家人放些船燈吧，榮喜，你領他們過去。”
“那皇上……”榮喜似乎有顧慮。
“朕去看看太後，你們不必跟著了。”李昊回頭看我一眼，“你也回去吧，朕有空會去看寧妃的。”
“是。”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想通了，還是在人前說的敷衍話，眼下也隻能默默走開了。
回宮後，我主動說了在曲池遇到皇上的事，但隻提及福陵首祭和太安池放船燈，對曇花林的事沒有吐露一個字。幸而今夜不是我當值，躲回自己房裏睡去了。誰知晨曦未露的時候，內人南雁偷偷來說，小安子到處找皇上，都找到西靜宮來了，不過沒讓驚動寧妃。我心裏一驚，回想昨夜的情形，一度懷疑李昊去了靜祿院，可此時臨近上朝的時辰，李昊即便去過靜祿院，也斷不會留至天明，否則一旦被人發現，豈非害了鄭君怡，倒是在曇花林自醒更有可能。
我讓南雁先別嚷嚷，借口去找小安子問究竟，匆匆奔往曇花林，果然在那裏找到了皇上。昏暗的幕色下，他披著黑色的狐皮鬥篷，雙手背在身後，脖子微微仰起，雙眼微合望天，看起來，像是吹了一夜的風，正在心數漫天的塵沙。天開始微微發亮，曇花漸漸露出枯萎的顏色，見不得陽光的美麗那樣讓人留戀卻無力挽留。
“皇上，該走了。”我輕輕呼喚著他，他卻似乎沒有聽見，眼看晨光鋪瀉，整個曇花林漸漸脫出陰霾，我幹脆提高聲音跪請說，“請皇上速速回宮。”話音剛落，花草叢叢拂動的簌簌聲從背後傳來，我急忙回頭，竟然看見紀雙木站在不遠處，鵝絨的披風包裹身體，像是晚霞映射下的雲朵，輕柔潔然。“娘娘……”我有些不知所措，她能找到這裏來，恐怕是知道我幹的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