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雙木越過我走到李昊身後,簌簌的草動聲似乎驚擾了李昊,眼睛雖然還望著天空,蒼白的聲音已打破沉默。“你怎麼也來了?”他的聲音迷惘蹉跎,平添了曇花林的孤寂和滄桑。
“皇上一夜未歸,西樵也不知所蹤,臣妾要找你們兩個,也隻有此處可來。”紀雙木簡單的一句話,便已敘清所有,她環顧四周,溫和地說,“曇花林雖然偏僻,卻一覽無遺,實在不適合避世。”
李昊看了紀雙木一眼,似乎是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卻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愣愣地望著天空,直到陽光更加直接地照射在他身上,讓他不得不閉上眼睛躲開的時候,才慢慢轉過身,倦意濃濃地說,“你回去吧,朕這就回欽安殿去,不會亂了前朝。”
“皇上,”紀雙木叫住他,“欽安殿的人已經在四處找皇上了,想必隨時都可能驚動皇後和太後,臣妾出來時已經交待了宮裏人,但凡有人來問,就說皇上在西靜宮。”李昊銳利的目光掃了她一眼,紀雙木立刻跪請說,“臣妾已經讓南雁備下朝服,請皇上以大局為重,以免再生波瀾。”
李昊凝望著伏膝在腳邊的紀雙木,銳利的眼神漸漸柔和,最後含著隱晦的笑說,“那就去你宮裏更衣吧。”李昊說著,徑直往西靜宮的方向去了。紀雙木站起身跟在李昊後麵,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這樣無聲的安撫讓我感覺到久違的溫暖和安寧。風吹起落下的曇花瓣,被我信手拈來,看著輕輕顫動的花瓣,我不禁在心中感慨,一切從曇花林開始,就讓一切在曇花林結束吧。
大約一刻鍾後,榮喜從西靜宮接走了皇上,敬事房的記檔也補上了這一晚的記錄,雖然我知道,李昊不得不從西靜宮出去掩蓋他昨夜失蹤的真相,但在心裏還是看到了希望,似乎有盞燈被點亮了,小小的火苗溫暖而富有生機。然而就在我和紀雙木送走李昊回到寢殿後,一個猝不及防的巴掌打在了我的臉上。我愕然地看著紀雙木揮完巴掌後心疼又怨憤的樣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樣的錯,隻此一次。出去。”紀雙木眼睜睜地看著我,自己卻流了淚。我不明白她的淚是為誰而流,但一定不是我。這是第一次,紀雙木在我麵前完全拿出了主子的架勢,讓我深切地感受到我與她之間的距離。
我退出寢殿,換了南雁來隨侍,低頭快步走回房間,終於堅持不住放聲哭泣,縱情流淚。一個始料不及的巴掌,幾乎將我對她的一心一意震得四分五裂,委屈,是我此刻心中全部的感受。我在房裏躲了一整天,南雁來敲過幾回門,我都沒有開,直到晚膳過後,南雁又來,我才開了門。她給我送來敷臉的藥冰,我接過藥冰按在挨打的臉頰上,勉強地笑著說,“娘娘還生氣嗎?”
南雁無奈地攤攤手,在我身邊坐下,“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惹娘娘生氣了,從王府到宮裏,我從沒見娘娘打過誰,更別說你們這樣要好,當真讓我不敢相信。不過我想,她並不是真的生你的氣。”
“你怎麼知道?”我一下在意起來,嘴上稍一用力,感覺到疼痛。
南雁嬌嬈一笑,指了指我手中的藥冰,“這個是娘娘讓我拿來的,心疼也好,討好也罷,她有這份心意,足見不是真的惱恨你,就算你覺得委屈,也要咽下去,畢竟,你們是情如姐妹,而不是真的姐妹。”南雁說完離開了,我放下手低頭看著掌心的藥冰,輕輕動了動手指,感覺沉甸甸的,就像是一段扛不起的情誼。這就像是薑姒為紀雙木修葺的衣冠塚,隻能退一步以作償還,我苦笑一下,重新敷上藥冰,決定用一晚的沉睡遺忘今天的所有事,在明日太陽升起的時候,讓一切複原。
但也許是那個巴掌打得太重,我們的心也像受傷的臉頰,看起來傷痕盡去,內裏的痛卻久不能愈。盡管我們都對舊事避而不提,盡管我們看上去還和以前一樣知心知意,彼此顧念,但我們的心卻始終回不到最初。我們越要忘記,記憶卻愈加深刻,抹去的隻有快樂,留下的卻是心結。所幸的是,我在太安池邊說的話對李昊起了作用,他不再冷著紀雙木,每隔四、五日便會來留宿一晚,我在心裏期待他帶給紀雙木的溫暖能夠融化凍結在我們之間的心結。但在期望的同時,我也隱隱害怕李昊的恩寵與紀雙木的安寧會無法並存,害怕有一天我會發現,紀雙木給我的這一巴掌真的沒有打錯。